20 王星敏意识到自己被严密地监视起来了。 早晨,她长跑回来时,隐约地感觉列树篱后有人在冲她指指点点的,好像还听 到他们在说自己的名字。 整个一上午,不断地有人朝院子里探头探脑的,但是没有人进来。 下午,母亲支派她去副食店买酱油。进店门时,她突然感到后背上一阵灼痛, 好像是远处有人投射过来的目光刺中了她。她回身来,远远地看见了那个人,看见 了那双美丽而又平静的眼睛。 那是陈北疆。 两个姑娘默默地对视了几秒钟,陈北疆微微一笑,转身走开了。 晚上,有人上了房顶。他们小声地说着话,还不断地来回走动,头顶上不时传 来屋瓦的断裂声。 王星敏摊开高等数学课本,开始做习题,整整做了一夜。 天亮的时候,她才发现几乎所有的题都做错了。 她笑了,笑自己。 陈北疆也是一夜没合眼,她抱着双臂站在一棵树下,任凭露水浸湿了头发和衣 衫,一动也不动地注视着小院内那扇亮着灯光的窗子。 她知道在那扇窗于里面的王星敏正在干什么。她仿佛看见了王星敏那瘦削的肩 膀、那秀美的头发和端庄、美丽的面容,看见了她全神贯注地做习题的神情。 她的眼角湿润了,一滴冰凉的水珠顺着面颊流下来,流进嘴角,是咸的。她太 爱王星敏了。如果王星敏能够顺从自己,听从自己的摆布,那该多好啊!自己一定 要好好地珍爱她、保护她,为她牺牲自己的一切。 可是,本能又告诉她,王星敏不仅不会顺从自己,而且,还是自己最危险的敌 人。她那种自强不息的意志,自尊自重的品格,独立不羁的精神以及绝不向强权低 头的傲骨,不都是对自己最大的威胁吗? 爱不成就恨,得不到的就毁灭掉。陈北疆用手掌抹了一把脸,心情平静下来。 天快亮了,周奉天快该来了吧? 刘南征和陈北疆站在一起。前半夜,他蹲在树下睡着了。 现在,他毫无睡意。他贴近陈北疆,悄悄地把手放在她的肩上。陈北疆似乎没 有察觉,仍然一动不动地站着。 “北疆,”刘南征吭吭哧哧地说,“我有一个愿望,非常强烈,逼得我不能不 告诉你。” “什么愿望?”陈北疆淡淡地问。 “我想,想吻你。”刘南征憋红了脸,终于把想说的话说出来了。 “可以。”陈北疆的眼睛仍然注视着王星敏的窗子,冷漠地说,“但不是现在。” “你让我等到什么时候?” “打死周奉天。” “你说,他们会来吗?” “已经来了。” “在哪JL?”刘南征抄起垒球棒,紧张地向胡同两边张望着。 “不知道。但是他们肯定是来了。” 周奉天确实来了。另外,他还带来了七个人。除了顺子和宝安,其他五个人都 是北城玩儿主中的亡命徒。他估计陈北疆一定会在王星敏家的附近等他上钩,但是 没有想到,刚刚走进胡同就被包围了。身后,是田建国带着的二十几个红卫兵,死 死地堵住了胡同口;前面,站着虎视眈眈的刘南征和陈北疆。这两个人的身后,还 有二十几个人。 此时,天已大亮了。 周奉天的人迅速散开,分成两排紧贴在胡同两侧的墙上,拔出刀子逼住从前后 两个方向迫近的红卫兵。 三军对峙,两面夹击,形势对周奉天非常不利。 周奉天双手一抱拳,微微躬下身子,向陈北疆作了个长揖说:“陈大姐,我再 求你一次,放过王星敏。” “谁是你的大姐。臭流氓,我们是红卫兵爷爷。”刘南征横眉立目,低吼着。 “好吧,就算你们是爷爷。”周奉天顺从地说。 “周奉天,你过来。”陈北疆命令道。 周奉天向前迈了几步,手下的人也随着他往前移动。握着刀,瞪着眼,身子紧 贴着墙壁。“再过来一点儿。”陈北疆晃了晃手中的武装带,又命令道。 周奉天又向前迈了一大步。 “昨天你才立下的誓言,为什么今天又嘴软了?”陈北疆讥讽地问道。 “我怕了。”周奉天低着头,小声说。 “陷得太晚了吧?”陈北疆抡起皮带向周奉天抽过去。沉重的铜扣砸在他的头 上,血水立刻就顺着鬓角流到脸上。 周奉天没有闪躲,又低着头:“我是害怕了。” “我操你妈,陈北疆!”当陈北疆再次抡起皮带时,站在墙边的宝安突然怒骂 了一声,挺着大号刮刀向她扑来。 刀尖离她的心口还有几寸远时,宝安被刘南征的垒球抢子击中了头部。他踉跄 了几步,一下子扑倒在刘南征的脚下。 他叉挣扎着站起来,血红的眼睛怒视着刘南征,咬着牙缓缓地骂出几个脏字: “我操你们红卫兵的妈。” 垒球棒子横着抡在他的左脸上,他的身子一下子飞了起来,摔倒在墙角,嘴里 流出血沫子,半个耳朵卷了起来,那双血红的眼睛仍然一眨不眨地瞪着刘南征。 陈北疆平静地看着周奉天,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周奉天看看宝安,又看了看身后自己的弟兄们,痛苦地说:“好吧,我跟你们 走,听凭你的发落。” 说完,他掏出一把匕首扔在地上,侧身绕过陈北疆和刘南征,向胡同中走去。 陈北疆迟疑了一下,还是下了决心。她对刘南征说:“先把他带到你们学校去, 好好地收抬他。” 刘南征会意地点点头。 临走前,陈北疆又看了一眼那几个仍持刀贴墙而立的流氓,示意田建国带着人 留在这里。田建国一挥手,二十几个红卫兵立刻持枪舞棒地拥了上去。 兵分两路,终于使红卫兵丧失了一次打死周奉天的机会。 两年以后,当他们再次得到这种机会时,他们已经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三分钟以后,在胡同外面的大街上和胡同中间王星敏的家门前,几乎同时发生 了恶斗。 走出胡同口,周奉天立刻就加快了脚步。一个高个子红卫兵紧追几步,伸手抓 住了他的后衣领。周奉天带着他又往前挣了几步,猛地转过身来,对准他的胃部狠 狠地蹬了一脚。 大个子“哎哟”了一声,跌倒在地上。 紧接着,周奉天从腰里拔出一把大号刮刀,一刀将第一个冲上来的红卫兵刺倒。 然后,他往后退了几步,掏出一个小玻璃瓶,高举在头顶上,对着乱成一团的红卫 兵们大叫一声:“谁也别动!” “炸药。”有人惊叫了一声,往后退缩。 刘南征举着垒球棒,向周奉天扑过去。 宝安那张被血水抹花了的脸,那双喷射着仇恨的红眼睛,都让田建国感到恐惧。 他示意自己的人往后稍微退一点儿,同时,自己也退了半步。 心理上的这一丝胆怯立即被对方利用了。 就在田建国刚要向后退而还没抬脚的瞬间,宝安和顺子大喊了一声,两把尖刀 同时向他扑了过去。田建国在慌乱中用手挡刀子,手掌一下子被刺穿了。身边的另 一个红卫兵被刺中脖子,眼一翻,跌倒在墙脚下。 顺子身后的那五个亡命徒,像五只恶狼似的扑进人群。 刀光、鲜血、惊呼、惨叫…… 胡同太窄了,拼命往外逃跑的人挤成一团,身后,是紧紧追过来的七把带血的 刀子。… 谁也没有来得及抵抗。 在刘南征扑过来的同时,周奉天把小瓶里的浓硫酸甩进了人群。顿时,人群乱 了。 刘南征的脸上,胸前一阵灼热,左眼角像被刀子剜了一下,眼前一片火光,什 么也看不见。这时,周奉天的那把大号刀子刺向他的胸口。 阵北疆没有一点儿慌乱的神情。手背上沾了几滴硫酸,钻心地疼。这反而使她 感到很舒服,心情也奠名其妙地愉快起来。疼,能使她保持冷静。 她挥舞着皮带,像抽打那些跪在自己脚下毫无反抗力的小流氓似的,向凶猛扑 上来的周奉天抽过去。只一皮带,周奉天的刮刀就被打掉在地上。 在她身后的胡同里,七只红了眼的狼嚎叫着冲了出来。 自己身边的红卫兵们已开始四散逃跑了。 她挽着刘南征的胳膊,平静地说:“我们也该走了。” 事后,陈北疆安慰刘南征和田建国说,在打群架方面,我们还远不如这些流氓。 一是心软手也软,而对方是心黑手狠的;第二,我们还是一支没经验和少训练的队 伍,而对方几乎就是职业凶手。没有关系,我们以后也会强起来。 的确,两年以后,刘南征们已经有了很多的经验;而且,在打砸抢中也逐渐形 成了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涌现出一批心和手都黑透了的打手。 但是,到那时,他们自己已经是接近流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