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他把小姑娘带到永定门外的护城河堤上。回北京以后的一个多月里,他都是在 这里过夜的。 “大叔,你也没家吗?” “过去有,现在没有了。” 睡到半夜,他被小姑娘的哭泣声惊醒了。 “你怎么了?”他问。 “我怕。”小姑娘哭着偎进他的怀里。 “怕什么?” “人。他们好厉害呀,那么多人,喊口号,开大会……” 他轻轻地搂着小姑娘,摸她的小辫。过了很久,他说:“我也怕,怕人。” “为什么?”小姑娘不解地问。 “因为我杀过人,人们也就会杀我。” “那我们一起走吧,找个没有人的地方,盖间房。我做饭,你种地,就咱们俩, 永远不见别人,那多好啊!”小姑娘天真地说。 他看着小姑娘那双漆黑的眼睛,点了点头:“过几天,我带你去东北。那里的 老林子特别深,钻进去一辈子都不会让人看见。” 这一夜,小姑娘睡得很甜,他却再也没有合上眼。 第二天傍晚,小姑娘早早地来到河堤上。他答应今天早点儿回来,给她带一只 烧鸡。 烧鸡是什么味儿呀?她想着,笑了。忽然,她听到有人到河堤上来了。她高兴 地起身迎了过去。 来了四个人,没有他。 这四个人好凶啊,手里都拿着刀子。为首的人个子不高,细长的眼睛射出一道 寒光,小姑娘吓得浑身颤抖。 “土匪在哪?”这个人问。 “没……没有土匪。”小姑娘结结巴巴地说,“昨天晚上我就在这儿,没有碰 上土匪。” 那个人笑了,“昨天跟你在一起的那个人呢?他是不是个大脑袋,小矮个儿?” “是。”小姑娘嗫嚅着说,“他不是土匪,是好人。” 那个人又笑了:“我们都是好人,杀人不眨眼的好人。” 他们在河堤上等土匪,一直等到晚上十点多了,土匪也没来。那人突然变得很 凶,抓着小姑娘的辫子,厉声问:“他今天到底回来不回来?” “他说,不回来了。”小姑娘撒了个谎。她看得出来,这些人,或许就是他所 怕的那些“人”? “他不回来,你在这儿干什么?你不是他的小姘头吗?”另一个高个儿瞪着眼 问她。 “我不是姘头,我是丫头。他叫我丫头。”小姑娘不满地说。 “那好吧,宝安,”那个矮个儿的人把小姑娘搡给高个儿,“你试试,到底是 丫头还是姘头!” 没等小姑娘挣扎,宝安抱起她就进了树丛深处。不一会,从树丛里传来小姑娘 撕心裂肺般的哭叫声。 土匪回到大堤上时已经快十二点了。小姑娘发现了他腿上的刀伤,哭着扑进了 他的怀里。 “是那些人打的吗?” “哪些人?”土匪吃惊地问。 “刚才,他们来了,拿着刀。没找到你,就……”小姑娘紧紧搂着土匪的脖子, 痛哭着说,“我的身子,是,给你留着的呀”……“ 他紧紧抱住小姑娘,把她搂在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说:“睡吧!别怕, 我再办完一件事,就带你去东北。那里有人参,有金子,咱们能活得过去的。永远 不再见人。” 小姑娘渐渐地安静下来。她睁着那双漆黑的眼睛看着土匪,说道:“大叔,我 给你生个小孩子。好吗?” “别胡说八道,快睡。” “你答应了,我就睡。” 他点了点头,小姑娘合上眼,睡着了。那只烧鸡,他拖着伤腿带回来的烧鸡, 也不知扔到哪儿去了。 半夜,他轻轻地把小姑娘放在地上。自己摸出一把薄钢片砍刀,下到河边,醮 着河水在一块石头上磨起来。 回到小姑娘身边时,她又在哭,漆黑的眼珠被泪水洗得更黑了。 “怎么了,怎么又哭了?” “我做了个梦。” “梦见什么了?” “梦见你死了,是被人打死的。浑身是血,脸上也是血……”小姑娘又扑进他 的怀里哭起来。 他笑了,嘴一直咧到耳根:“我早死过几回了。” 三天后的一傍晚,他背着砍刀走了。l 艋走前,他和小姑娘约定,第二天一早 就坐火车去东北。他们将在北京站的售票厅前见面,不见不散。 第二天天还没亮,小姑娘就等在售票厅门前了。她的脸和手都洗得很干净,小 辫梳得整整齐齐的。 但是,他却没有来。 一天、两天、三天,他都没有来。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他还是没有来。 饿昏过去的时候,小姑娘做了一个梦,梦见一颗很大的头,上面都是血。 这颗带血的人头咧开大嘴朝她笑。她想把这颗头抱在怀里,亲他,舔干净上面 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