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那天早晨,陈北疆在大操场上跑完步,正往家里走时,突然又发现了人们对他 指指点点,嘀嘀咕咕。她意识到自己又有了犯病的征兆,就拼命地摇头,放声的大 哭,旁力把头脑中的幻觉驱赶出去。 中午,刘南征来了电话,催她赶快到一所废弃的仓库去。 “有什么急事吗?妈妈和阿姨好像今天对我监视得很严,不许我出门。”她说。 “我给你找到药引子了。” “大补还是小补?”她惊喜地问。 “先慢慢地补一点儿,补药用猛了,也会伤身子的。”刘南征说。。“好,我 立刻就去。”放下电话,陈北疆笑了。很久以来,妈妈没有见过女儿这么舒心地笑 了。 赶到仓库时,刘南征正在等她。他把陈北疆带到一问幽暗潮湿的仓房里,指着 被捆在木柱子上的一男一女说:“这是刚刚逮到的,是周奉天手下的小佛爷。他们 在公共汽车上偷钱包,下车以后撒腿就跑,被田建国他们抓住了。我们还一下都没 动,是新鲜的,你挑吧,要男的,还是要女的?” “都要!” “好嘛。谁让你是病号吗!”刘南征大方地说,带着人走出仓房。 两个小时以后,当陈北疆走出阴暗的仓房,又回到蓝天白云之下时,她在内心 里感到有一种从未体验过的舒畅。 那个佛爷就是周奉天。皮带沉着、有力、准确地抽击着他全身的各个部位,使 他发出撕心裂肺般的哀嚎。自己胸中那团郁结了很久的闷气,随着他的哭叫声而一 点一点地化解开,又发泄了出去。现在,她感觉到浑身轻松,心胸也极为坦荡、宽 广。 在那个圈子身上,她又恢复了自己是统治者的自信。侵略和占有所带来的快感, 使她明确地意识到自己在精神上和体魄上都是强健的。仿佛又回到了两年以前,那 时,整个世界和全部历史都被自己踩在了脚下。 在回家的路上,陈北疆发现街上所有的人似乎都在朝她笑,尽管都是一种令人 不舒服的献媚式的笑。她也回之以笑。 那是领导者宽容大度的笑。 如果她后来没有见到周奉天的那份杰作,如果她立刻就动身去湖北军营,也许, 她的病就会从这一天起被彻底根除了。 但是,那条病根从哪一天起种植到了她的心里呢? 吃过晚饭,北疆要出去散步。阿姨刚想要拦住她,被她挥手推开了。 她先是在大院里面各处转了转,又走出大院,打算围着院墙走一圈。 环绕着院墙有一条清静的砖石便道。陈北疆曾用步子精确地测量过,便道的里 圈整整是五公里。沿着里圈走一圈。 正好用一小时。走外圈用时要长一些。 今天,陈北疆感到精力都很充沛,所以她是沿着便道的外圈走的。 当转到院墙西南角时,她看到有三五个人在围着看院墙上的一份传单。陈北疆 向来对街头张贴的大小字报无兴趣,因为它们的内容大都极不可靠,不知为什么, 今天她竟鬼使神差般地离开了便道的外沿,向院墙上的那份传单走去。 传单告知革命群众,这个院子里住着一个女流氓。她卖淫成癖,流氓成性。前 不久,她曾去湖北生下一个私生子。这个女流氓的名字是——陈北疆。传单还号召 革命群众要提高警惕,不要上当,云云。 陈北疆惨叫一声,昏倒在便道上。 以后,在石景山区和丰台区相交的地带,人们常常看到一个年轻的女疯子,两 眼直勾勾地到处闲逛。她身穿旧军服,臂佩红袖章,手里提着一截麻绳或一根皮带, 嘴里不清不楚地哼着歌,偶尔还自得其乐地做出几个滑稽动作,引起围观者的哄笑。 她有时会无端地用手中的绳子或皮带抽打人。追得男人和女人们狂跑;有时, 她又痴呆呆地紧缠住某个男人或女人。 因此,又常被一些不三不四的男人勾引走,几天不回来。 七0 年代初,疯子跟随父母下放到冀东的一个农场。那个冬天,她生了一个男 孩子。 孩子出生的时候,没有任何人察觉,是疯子自己给自己接生的。她把孩子放在 一块石头上,然后开始收拾自己。等她再去抱孩子时,孩子已经死了。 在以后的几天里,疯子用麻绳捆住孩子的脖子,背在自己的后背上在县城里游 荡。孩子的小腿是青色的。长了一层细细的白毛,在寒风中一下一下地敲击着疯子 的后背。疯子的神色极愉快,喜滋滋的。 一位老大娘看不下去了,在一天夜里趁疯子熟睡的时候,剪断麻绳,把孩子埋 了。 疯子醒来后,发现自己的孩子没有了,嚎哭着沿街狂跑,凄惨地号叫着:“我 的孩子,孩子!谁把我的孩子偷走了呀!快还给我孩子吧!” 听到叫声的人,没有不流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