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边亚军在京西大山深处养伤。 站在雄浑、荒蛮的群山之颠,或许可以看见山谷中那个阴森可怖的黑洞。洞口 直通大山的心脏,深不可测,神秘异常。 洞口的四周空地都被涂染成黑色,而洞口上方,却长年弥散着阴气极重的白雾。 山谷中,荒无人迹,万籁无声,甚至没有鸟鸣,没有滚石,只有不息的风声。 这是一座人类开采了几百年,文革以后才被废弃了的小煤矿。人类一旦放弃了 对自然的进攻,大自然便极迅速地抹平了人类的一切痕迹。这类小煤矿几乎已经被 抹平了。 但是,在大山的腹部,在洞口延伸进去的地方,却永久地留下了人类劳动的印 记和累累白骨。 矿井的后山上,有一排败旧不堪的工棚,而正对着黑洞的高坡上,是一间相当 坚固的绞车房。绞车房与工棚隔着黑洞遥遥相对,间距整整五里地。 边亚军住在绞车房里,工棚中住着另一个人,一个几乎从没有露过面的护矿工。 伴着群山,默对古井,边亚军像只重伤的孤狼,慢慢舔着自己的伤口,等待自 己的,或者是死亡或者是康复。而康复之后仍然是死亡,一种被拘禁后完全不能自 主的死亡。 那么,在孤寂中苦苦挣扎、固执地挽留生命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自己从童年起就受到的歧视、屈辱、贫穷而对社会进行报复?或者,为了 那个根本不存在的社会公道?如果是为了这一切,那么死亡不是更能有效地达成目 标吗?生命结束,意识也将随之而去,仇恨、屈辱和不公,它们不是也不复存在了 吗? 痛苦地活着,究竟为了什么? 进山的第三天,伤口溃烂了,高烧使他昏迷不醒。第四天夜里,暴雨和惊雷把 他从昏迷中唤醒过来。这时,他的头脑异常清醒、冷静。 经过认真的思索,他决定在死亡到来之前,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 他从枕边摸出匕首,对准了自己的心脏。此时,雷鸣电闪和暴雨都在他的耳边 消失了,周围只剩下绝对的黑暗与寂静;伤口已不再疼痛,内心深处也极为平静、 坦然,甚至有几分愉悦。死亡,对于在痛苦中生活的人来说,是如此幸福。他想。 “主动迎向死亡的人,或者是英雄,或者是懦夫!” 突然,夜暗中传来一个人的清晰的声音:“边亚军,生命对于你是一种负担、 一种痛苦呢?还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结束生命,是为了摆脱烦恼、追求超脱呢?还是需要支付它们换取更大的价值? “ “你是谁?”边亚军平静地问。 “我不是谁。我只是告诉你死亡的真正秘密。” “你劝我放弃死亡?” “不,绝无此意。选择死亡是你的权利。只是在做出这种选择时,你至少应该 证实:你是重死,而不是轻生。” “我无法证实。” “那就慎重!” “我的生命早已不堪重负。” “那都是生命之外的附加物,甩掉它,生命对于你将是一种轻松。” 边亚军隐约感到有人走到他的床前,默默地站在那里注视着他。以后,那个人 在他床前放了一罐清水,就悄悄地走出门,下山去了。 山间,寂寥静穆,阒无人声。 边亚军再度陷人沉沉的迷乱之中。但是,“死亡的秘密”这个古怪而令人费解 的问题却死死地缠住了他,使他焦躁、惶惑、痛苦。 生命真的能成为一种轻松吗? 天亮以后,边亚军的高烧退下去了。他静静地躺在空旷的绞车房里,享受着清 晨的冷寂,品味着伤口的灼痛。 护矿人上山来了,给他送来一瓦罐米粥。 “昨天夜里作了个好梦?”护矿人问。这是他第一次和边亚军讲话,但是他的 声音却很耳熟。 “你是谁?”边亚军问。 “我不是谁!,,”你为什么……“ “受人之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