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吴卫东在后海中学保卫组被羁押、审讯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深夜,才被得 到通知的申金梅领了回去。 申金梅见到吴卫东,当时就哭了。她后来说:“她整个人全垮了,穿着一身肥 大破旧的男式衣裤,像一团破布似的瘫在地上,爬都爬不动了。最要命的是她的两 只眼睛,始终一眨不眨地圆睁着,目光极富神采,晶莹、辉煌。” 申金梅说,我不敢看她的眼睛,不敢!那里流露出来的是极端的绝望。我拍她 的脸,让她和我一起哭,她却极勉强地对我笑了笑。我当时就意识到,一切都将无 可挽回了。无论是我还是任何人,都无法再挽留她。 后来,陈成曾迁怒于申金梅,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扇子她一耳光。申金梅从地上 爬起来,抹了抹嘴角洞出的血丝,极平静地说:“责任不在我。我见到她时,她已 经死了。” 关于这一天一夜的情况,几乎完全不为外人所知,只是以后很久才陆续从后海 中学保卫组内部传出几个消息。有些情况在后来得到了证实,但是更多的细节和事 实却被深深地掩藏起来了。 事关隐私,也关乎罪恶。 袁一平曾单独审讯过吴卫东,时问长达几个小时。 其间,有人听到过室内有激烈的挣扎声和吴卫东痛苦的哀求声、哭叫声。人们 试图进去劝止,但屋门从里面锁住了,因此,室内究竟发生了什么,就永远也无从 得知了。 袁一平否认曾对吴卫东有过性侵犯举动,甚至没有恫吓和殴打。他说,我只是 对她进行了批评教育,政策攻心,触及的是她的灵魂。 根据袁一平的为人和当时具体的场合,她的话似乎是可信的,然而却难以令人 完全确信,怎么解释吴卫东的哭喊哀求呢?一个裸着身子的姑娘,她极力挣脱的究 竟是什么? 袁一平是有渴求得到的东西的。他希望能查清图书失窃案,他更强烈希望得到 的是吴卫东对陈成的强奸指证。那么,他可能以什么手段迫使他手中的这个姑娘交 出这些东西呢?攻击弱点,以求交换。姑娘最惧怕的是什么? 事过多年,有人确信袁一平有罪,也有人说他可以理解。可以理解的是什么呢? 逼供还是强奸? 另一个被证实的消息是,那天上午,在赵京良、袁一平和其他多名男女在场的 情况下,学校校医对吴卫东进行了处女检查,检查结论不详。 校医是一位年近60岁的老者,解放以前的身份是国民党军队的军医,中校衔。 他承认曾经到过保卫组监押室,但坚决否认动手进行那种既损医德又伤尊严的检查。 动手检查的是他们自己,校医愤愤地对人说,那姑娘身上都是抓伤,在经历过 一场毁灭性的摧残之后,这类检查已经毫无意义。 中校军医显然缺乏历练,检查当然有意义。这是另一次摧残。摧残的是人的心。 申金梅先去找了宣红红。红红听了情况以后,紧张得脸色煞白,头冒虚汗。 “下一个,就会轮到我。”她以尽可能平淡的语气说,“覆水难收,悔之已晚,听 天由命吧!” 她没有提及吴卫东。 申金梅无奈,只得去找陈成。当她忽匆匆地赶到陈家时,已经是那天的中午了。 陈成刚刚起床,正站在院子里慢条斯理地刷着牙。 见到申金梅,他有些惊讶,但还是咧着满是牙膏泡沫的嘴笑了。 “对不起呀,高丽姐儿,只能这样吻你啦!”他乐哈哈地说着,伸出手就要搂 抱申金梅。 申金梅恼怒地推开他,声嘶力竭地哭喊起来:“你混蛋!吴卫东,她要死了— —” 高中二年级刚开学时,团支部组织全班同学去圆明园遗址进行爱国主义教育。 面对着满目的颓墙断壁、残砖碎瓦唏嘘感慨一番之后,团支部书记宣红红认为已经 严肃得够了,决定组织大家玩一个轻松的游戏。实际上,这几乎是一个恶作剧:所 有的男生都被蒙上眼睛,由女生们随意挑选“对象”,在男生的脸上用钢笔涂抹乱 画。然后,男生必须猜中并抓获在自己脸上涂写的那个女生,再依样进行报复。 宣红红自己当裁判,站在一垛碎砖上作冷眼旁观。 一阵激烈的男奔女逐、一厢情愿或两相情愿地分化组合之后,谁选了谁、谁心 中有谁、谁在追谁以及最后究竟谁和谁有意,全都明朗化了。 全班同学都被宣红红耍了。 最惨的是陈成。他的脸颊上赫然写着三个字:我爱你。另外,只有陈成自己知 道,那位女生在他的脸上写完字以后,又用手轻轻地捧着他的头,在额角上匆匆地 吻了一下,然后才仓皇地跑远了。 所有的同学都专注地盯着陈成,看那三个字,也看他到底会猜中谁。事实上, 到最后没有成为女俘的姑娘只剩下申金梅和吴卫东两个人了。他会选择谁? 在那一刻,陈成显得极尴尬、狼狈、不知所措。他先看看吴卫东,又看了看申 金梅,自嘲地骂了句粗话。两个姑娘像是做错了事的小媳妇,低眉顺眼、拘谨腼腆 地僵立着,谁也没有打算跑开。众目睽睽之下,选中谁都是一种长久的难堪。 僵持了一会儿,陈成突然笑了。笑得开心而又阴狠、刻毒。 他大步走近吴卫东,夺过她手中的钢笔,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猛地转身扑向 了宣红红,猝不及防地抓住了她。 陈成紧紧的搂抱着宣红红,动作放肆、蛮横、粗野得近乎残虐。接着,他用钢 笔在她细嫩的脸蛋儿上认真地写下了那三个字。笔道又粗又重,几乎划出了血。 那天傍晚,在走出公园大门时,陈成拉住了申金梅,“小丫头片子,你以后躲 我远一点儿,别让我逮住,”他恶狠狠地说,“逮住一次,我就咬你一口!” 在以后的几年里,申金梅从没有躲避过陈成。她知道,他不过是说说而已。在 他的眼睛里,她不过是一个“小丫头片子”,那三个字早已经抹去了。 陈成跟着申金梅赶到宿舍时,吴卫东已经不在了。 她留下了一张纸条,上面只写着一句话:“我的一切,都留给金梅、红红和陈 成,记住,是一切!” 看见这张纸条,陈成先是一怔,两眼木呆呆地望着申金梅,似乎在寻求解释; 随后,他绝望地干吼了一声,脸色铁青,眼睛里喷射出疹人的恨火。 他嗖地一声从腰间拔出匕首,用刀尖对准自己的左掌,猛一用刀,尖利的锋刃 深深地切进了皮肉。然后,他仰起脸,一字一句的说:“吴卫东,你如果有什么不 幸,我,陈成,就杀人!” 字字铿锵,有如利刃,闪着阴森森的寒光,弥漫出呛人的血腥气。 后来,他瘫软地跌坐在地上,用手死死地捂着脸,无声地抽噎着,再也无力站 起来。 申金梅哭着把他的头揽抱在自己的怀里,拼命的摇撼他,用牙齿撕咬他的手。 陈成的脸上,满是泪水和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