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陈成在知青组里宣布了粮食管制的决定:每人每天的粮食份额是四碗稀粥,早 中晚的比例由个人自行掌握。 他还说,他自己和钟伟光每人每天都省下一碗粥给兰女。 “为什么要给她?”宣红红不满地问。 “因为我们过去欠下了她的债,以后,还会欠她更多的债!”陈成严厉地说。 他说的话,当时谁也没有听懂。 实行定量管制的第一天就出了事。 开中饭的时候,熬好了一大锅小米稀粥,每人盛了一碗以后,都不再吃了,剩 下了半锅。晚饭时,陈成又往锅里加了两瓢水,没有再添米。锅烧开以后,稀粥已 变成了一锅清汤。 大家端着碗,面面相觑,谁也不去盛粥。 陈成抱着胳膊站在一旁,若无其事地望着大家。 僵持了好一会儿,申金梅才第一个拿起铁勺。舀第一勺时她还没察觉什么,再 舀第二句时,她的手却发抖了,她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在了她手中的铁勺 上。她舀起了。又倒回去,再舀,只舀了半勺清汤。盛在碗里,默默地端着到一边 喝去了。 大家都盛了。最后轮到宣红红时,她把铁勺递给了钟伟光。“你给我盛,”她 对他说。 钟伟光从锅底给她捞了满满一碗稠米。盛完,他偷偷地看了陈成一眼。陈成把 脸扭向一边,不动声色。 钟伟光喝完第一碗粥以后,再要盛时,陈成却拦住了他,说:“你和宣红红, 都没有权利再盛第二碗了。” “为什么?” “你们自己知道因为什么!” “我偏要盛!哪怕明天饿一天,老子现在也要喝这碗粥!”钟伟光说着,强横 地抓起铁勺。不过,他最终也没敢把粥盛进碗里。陈成就站在锅旁盯着他。他知道, 只要自己盛了这一勺粥,陈成手里的饭碗就会毫不犹豫地砸在他的脸上。 啪的一声,宣红红的把半碗粥摔在地上,哭着跑了出去。 那天谁也没再添饭,剩下的稀粥第二天早上才分着喝完。 粮食管制办法强制实行了半个多月。在这半个多月里,常常就是只添水不添米, 一锅米粥连轴转地喝上好几顿。有时甚至就是一筐野菜再抓上两把莜面,熬成苦涩、 黑绿的糊糊,一边往嘴里填一边掉眼泪。 在这半个多月里,除了申金梅以外,陈成和其他所有的人都翻过脸。不是骂就 是打,动一动就给一脚,又凶又狠。不仅打男生,连女生也打了。有一天开饭时, 宣红红看着锅里的野菜糊糊,还没有盛就掉了泪,而且越哭越厉害,引得别人也都 跟着唏嘘起来。陈成骂了一句,上去一脚就踹在了红红的肚子上。她惨叫了一声, 一个跟头几乎从屋里摔出了屋外。 他立刻就后悔了,快步冲过去想扶红红起来。红红推开他的手,自己站了起来, 然后像疯了似的向陈成扑了过去,又抓又咬,尖尖的指甲把他的脸挖得血淋淋的。 他挥起一拳,又一次把红红打倒在地上。 第二天清晨,宣红红找到陈成,告诉他自己要回北京去住一段时间。望着红红 脸上被自己打得乌青的肿块,他的眼圈红了。 “过几天再回去吧,过几天,杏子就熟了。”他说。 “不,现在就走。”红红摇摇头,又掉了泪。 他套上那辆木轱辘车送红红去大同。走了三天,三天之后红红又跟着车回来了。 她没有走。陈成对她说,既然来插队落户了,我们就得把自己看成是个农民。 以后或许会有什么变化,但不能抱太多幻想,我们必须做好插队一辈子的准备。 “国家总不会眼看着我们饿死不管的,我们毕竟是响应党的号召下来插队的,” 红红说。 “管当然好,不管,我们也得活着。” “陈成,把我们的情况写个材料,向党中央和政府反映一下,好不好?” “红红,你记住我这句话,在我们这个国家里,谁最早摆脱了依赖国家的意识, 谁将活得最好。” 粮食管制实行了20天以后,共节省下了将近200 斤小米。陈成把小米拉到都督 堡粮站,换回了200 斤黄豆。 “这样,在那个饥馑的春季,娘娘沟的知青们每人每天可以分到两把炒黄豆了。 在那个春季,娘娘沟饿死了十口人。全村都像死了一般沉寂,不见烟火不见人。 种子播进地里,耪锄追肥全免了。夏莜麦拔足了节,只有尺把高。再加上苦旱热风, 一百多天没见一片云彩,地里的庄稼都是红糊糊的像着了火。 老人们说,明年会更惨。 就在这期间,知青组里又出了另一件事。 男知青韩杰从灶上偷出半升黄豆给了七旦老汉的大儿媳妇。黄豆过了手,两个 人就一前一后地钻进了饲养草棚。正干着那事时,七旦进来抱饲草,看了个真真的。 两个人是光着屁股登上棚顶跑的。 七旦没有大事声张,只是找到陈成,把两条裤子和半升黄豆捧给了他,眼泪花 花地走了。 陈成也没有声张,韩杰是个孤儿,内向倔犟,自尊心极强。 吃饭的时候,陈成把所有的同学都轰出了屋,只留下韩杰。然后,他夺过韩杰 手中的饭碗,把那条五花八洞的女人裤子砸在了他的脸上。“以后,你不许吃饭, 就吃这条臊裤子,直到吃完为止。”他厉声说。 韩杰不说话,低着头,吧嗒吧嗒掉眼泪。 “凭着手里有点粮食,你就去偷人家女人,你算什么好汉?”陈成又训他。 “你别管!”韩杰突然吼了一声,接着,他猛地从裤子上扯下一条烂布,填进 自己的嘴里,咀嚼、下咽,脖子一梗一梗的,脸憋得青紫。 陈成扑过去抢夺,没有抢下来。急了,一拳狠击在韩杰的耳根上,烂布挂着血 丝和涎液从喉咙里喷了出来,人也仰倒在地上。 又给了他几脚,但都踢在了肉厚处。 韩杰抱着头,一声都没吭。 “以后,你要再敢去找她,我一刀阉了你!”陈成最后又给了他一脚,踢得极 重,但只踢在他的鞋底子上。 韩杰摇了摇头:“不去了,我不会再去找她。” “用什么作保证?” “她向我要一件红灯心绒褂子。我,没有……” 陈成伸手把韩杰从地上拉起来,那张挺漂亮的小白脸上满是尘土,耳后,隆起 一个紫黑色血泡,下手太重了。 “韩杰,我给你找一件红灯心绒褂子吧,你去送给她,再道个歉……” “不用。”韩杰说,“我自己有了钱,我就把她抢过来,娶了她。” 陈成怔怔地呆住了,但没再说什么。 晚上,陈成从申金梅的衣箱里翻出一块大红色灯心绒布,又拿了宣红红的一条 半新单裤,给七旦儿媳妇送去了。 那媳妇长得秀眉秀眼的,神色开朗、轻松,对人极热情。她裹着一条破布单子 坐在炕上,探着身子扯住陈成的衣袖,死活让他坐到炕头上。“这儿暖和,烫屁股 哩,” 她嘻嘻哈哈地说,“屁股热了,只想媳妇不想食儿哩!” 陈成只得坐下了。炕上没有席子,只抹了一层白色细泥,平滑如纸,他把灯心 绒放在了炕上,那布红得耀眼,给破旧的窑屋里平添了几分喜气。 丈夫也在屋里,傻呵呵地陪着笑。他要拜陈成为师,学几招摔跤的武艺。 “行啊,磕头吧!”陈成说,“学会了本事,把你媳妇看管好。” 丈夫和媳妇都笑。 陈成要走,那媳妇热情地扯着他不放手,挣动中,被单滑脱了,露出半张白净 的屁股。 陈成后来多次说过,娘娘沟的女人都有一张白白净净的屁股,美丽、娇嫩、性 感,坦荡、务实,绝无半分淫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