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一次到广州,边亚军并没有从中感受到浓浓的花的气息、草的气息。广州城 市建筑的凋敝和破旧,甚至使亚军恍惚又回到了六十年代末的北京,连片的低矮板 楼丛中偶然平地崛起那么一座直入云霄的超高建筑,显得那么突兀和不伦不类。 边亚军安慰自己:你他妈又不是来旅游的。 三年不见,乔威已经由白云区的工业局局长,升任了广州市工业局的局长。官 运亨通的他不但面色更加红润,人也发福了许多,见到边亚军和黄运飞找上门来, 先是微微一怔,马上就伸出了热情洋溢的手。 “运飞老弟的娱乐城越开越火了,听说亚军兄的生意做也得不错,我真羡慕你 们哥两个呀。” “哪里—那年如果不是乔局长热情相助,恐怕我们早到深圳大街上和那些河南 农民一起捡垃圾去了。”边亚军和黄运飞异口同声地说道。 “哎——都是过去的事了,我帮你们是应该的嘛,谁叫我是东道主,谁叫我和 二位有缘呢。过去的事情不再提它,就是现在有什么难处,只要不违反原则,我能 做到,绝不会推三撂四的,当然你有个小小的条件——等哪天我去深圳上门讨杯水 喝的时候,二位不要装不认识放狗咬我就成了。” “乔局长这是说的哪里话。”三个人一齐笑起来,办公室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按乔威自己的说法,人这一辈子,真是时也、运也、命也。就说他自己吧,原 本从北华大学后,因为没有关系门路,竟然被分在了白云区的一所中学去教体育。 一个全国著名大学物理专业毕业生竟然去教体育,这和让羊去拉车、牛去念经有什 么区别? 根本驴唇不对马嘴,这不是故意给人小鞋穿还是什么? 乔威怒发冲冠地找到了校长。乔威的脸红得像刚下窝的母鸡,原本非常搭配的 五官都扭曲了。乔威说:“不行,校长,我要教物理课,你要知道直到大学毕业, 我连前后左右转都经常迷糊,你让我教什么体育课?这不是乱弹琴吗?” 校长说:“你嘴里说话干净点,你说谁乱弹琴?难道体育课就不是课,体育工 作就不是工作?”校长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个子不高,身材敦实,两手叉 在腰间,一幅雄赳赳气昂昂的架势,乔威怀疑她是患上了更年期综合症。 “谁说一定叫你教前后左右转了,你连领着孩子们玩儿都不会,还教什么物理 课,物理课能是你这种有政治问题的老师教的?真是乱弹琴!” 乔威还是教了体育课。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有什么办法?乔威说: “当时我真想把那个娘们给强奸了。” 学校里有一个红卫兵出身的前任副校长,和乔威原本是一个县的老乡,据说在 红卫兵时期曾经带人把当时他读高中的校长给活活勒死了。纠正冤假错案开始后, 他就被作为三种人给撤了职务,开除了党籍,虽然没有被判人狱,人身自由却被限 制了——在问题没有搞清之前,不准随意离开自己居住的屋子。 因为两个人有一层老乡关系,又都比较轻闲,来往就比较多,经常一起下下象 棋什么的。乔威就受到了连累,那人被调到一所农村中学去之后,乔威的体育课也 被停了下来。他只好无聊地在家里呆着。 新恢复组建的市粤剧团到区里演出,在家憋得心里都要长出草来的乔威场场不 拉地看了。不是他喜欢这些东西,乔威心里其实一点兴趣都没有,但总比在家里憋 着要好受些吧。后来他听说剧团要面向社会招两个剧务——就是那些拉大幕的家伙。 乔威决定去碰碰运气。他把自己的想法给老婆说了,没想到老婆挺支持他。“去吧,” 老婆说,“你去了也省得我天天看着你难受的样子,心里比你还难受。” 乔威骑着自行车上了路,秋天的阳光穿过斑驳的树叶落在他的脸上,他的脚下 分外利落,在他的心中,似乎开场的锣鼓已经响起,他正在大幕后蓄势静待。解放 了,总算解放了,彻底的解放了。乔威的嘴里禁不住哼起小曲来。前边的红灯突然 亮了,乔威不得不停下来。 我是说,改变他命运的契机突然降临了。 他的邻居突然抓住了他的车把,并且问他:“小乔,干嘛去啊?这么高兴?” “去——去——我想去剧团里于剧务,今天去报个名?”乔威说完,心里一阵 轻松。 “你开什么玩笑?北华大学的高材生去给剧团拉大幕——我这个邻居都跟着丢 份儿——得了吧你,要不你到我们工业局去看看吧?我们正在对外招聘办公室人员 呢,你有文凭,字儿又写得不错?去看看,碰碰运气吧?” “我行吗?” “我看准行,走吧——” 一个礼拜后,中学闲杂人员乔威正式到白云区工业局办公室上班了。 乔威说,我的运气好哦。我刚转到工业局不久,国家培养第三梯队的政策就出 了台。年轻化——我年纪不大吧,知识化——我是响当当的北华大学毕业,专业化 ——更好,我的物理系可派上了用场。德才兼备——从学校到工业局,我就像从地 狱进了天堂,我向所有的人微笑,甚至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微笑。每天我最早上班, 把办公室里每一个角落都擦得一尘不染。工业局大院里的黑板报成了我的白留地, 也成了工业局另一个四季都红红火火的生活花园。累不累?不累!骗你是乌龟。世 界上最累的是想找点累想得发疯也无累可找。你有了活干,心里顺畅了,再累也感 觉不到了。够了,我已经知足了,要不然我早就去粤剧团拉大幕去了。 我与世无争,我没事偷着乐。你说我这不就是德才兼备吗? 只是我当时没意识到。经领导一点,我再一想,嘿,还真有点那么回事。领导 说,这样的年轻人要是不提拔,群众会有意见哩,这样的年轻人要是不提拔我是没 有执行中央决定的。提!而且要破格提拔,破格使用!我就这么懵懵懂懂当上了办 公室主任,副局长,两年后局长调去了市里另一个区当了区委书记,我又顺理成章 被提拔成了全区最年轻的局长,老局长不拘一格使用人才的事迹也上了报纸电视。 你问我对局长印象如何?好啊!当时我是感恩戴德,诚惶诚恐,但后来不行了, 我的看法在一夜之间发生了根本性改变。 有一次和局长一起喝酒,那时候他已经当了书记。而且马上就要提副市长了。 他喝得有些多,我开车送他回家。他告诉我说,小乔我得谢谢你,当年我提拔你是 有私心的,主要是认为你不会和我争夺位置,我放心。那些个狗娘养的想和我斗, 还嫩了点。 没想到你成典型后,我也阴差阳错成了典型。我说书记你过谦了,心里却像打 翻了五味瓶——原来我只是个被人利用的大傻B 罢了。 我就是从那时改变了自己,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如果说三十五岁以前我是靠运气发展,那么三十五岁以后我靠的就是实力和手 段了,而这才是抓住了根本,三十五岁以后我才突然明白了。 幸好三十五岁以后我就明白了。 这一段对话的时间、地点无从考证,对话的双方也无从考证。但由此笔者明白 了,每一个人的内心都是一个无限的世界,都是一个典型的生命个案,而我们所知 的永远只是沧海之一粟。 边亚军请乔威在著名的白天鹅宾馆吃了一顿饭。饭后,几个人去楼上歌舞厅, 要了一个包房。边亚军说:“把最好的小姐给我找来。” 服务生伏在边亚军的耳边,低声说:“我们有日本女孩子,几位先生要吗?” 服务生看着边亚军,又补充道:“他们的普通话和粤语讲的都是蛮好的。” “要!为什么不要?”边亚军反问了一句。 边亚军说,“那么多的中国女孩子都被洋人玩了,我们的乔局长要带头爱国嘛。” “就要日本妞,操他妈的,也给咱中国人报报八年抗战的一箭之仇。”黄运飞 在一旁攒掇。 “报什么仇?要报仇也要找他们的奶奶或者姥姥,孩子是无辜的嘛。”乔威把 脸转向黄运飞,“再说,日本女人可不是好惹的,功夫好着呢,小心把你这个中国 男人也给玷污了。” 边亚军说:“乔兄,看来你是深有体会了。” 三个人一齐大笑起来。 服务生出去了片刻,七八位穿和服的日本女孩迈着特有的碎步款款走了进来。 边亚军让乔威和黄运飞挑过后,自己也喊住了一个。 这天晚上,乔威和边亚军都住在了白天鹅宾馆。和他们住在一起的还有那三个 普通话和粤语都讲得蛮好的日本女孩。 第二天上午,那些日本妓女离去后,边亚军敲开了乔威的门。 乔威把边亚军让进来,说:“图穷匕首见,也该把你找我的目的说出来了吧。” “乔兄要这样说,亚军就不好意思了,我真的只是想带你到这儿放松放松。” “开个玩笑。我知道你是无事不登门,你和运飞都是我自己的兄弟,有用得着 我乔威的地方尽管说。” 边亚军这才说:“最近我搞了一批进口车,不知道你这儿有没有认识的商家感 兴趣?” “什么牌子?” “有意大利菲亚特,也由美国福特,各一百辆。” “有出生证吗?” “这就要看乔兄了,你不给发证件,它就是私生子!” “有这么严重?”乔威笑起来。 “是呀,要不我大老远跑广州来找你帮忙?” 乔威沉吟了会儿,说:“别说有兴趣的商家,就是直接的购买单位都不难找。 只要是真货,困难的就是相关的价格问题了。 甚至如果是一些行政单位购买,价格也不是问题。“ “我提供的货保证比同型号市场时价低15%。另外——” 边亚军顿了顿,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紫红色塑封皮本子。递到了乔威 的手上,“这是深圳香蜜湖度假村一套私人别墅的房、产权证的复印件,它的主人 姓名就是阁下。” 乔威把边亚军带过来的东西展开了,又慢慢地合上,回递给边亚军,淡淡地说 :“海关的问题还得你自己摆平,手续的问题我在广州想办法,至于房子什么的, 事成之后再说这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