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婿(2)
阎主任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因为一句过头的话,竟引
来了这么大的麻烦。最后,院长、政委万般无奈地向阎主任摊牌:……顾全大局,
给江小玲同志当面赔礼道歉,尽早彻底平息这场风波。阎主任很伤心,他感慨万千
地自嘲说,他这个副师级政治部主任连托儿所的阿姨都不如……
对于这次的江小玲事件,全院的男男女女有着截然不同的两种观点,一些人认
为江小玲无理取闹,简直就是个地地道道的泼妇,领导太软弱……而另一些人则认
为,江小玲没错,就应该这样捍卫自己的尊严。像阎主任这样没有水平的日巴领导
早该滚蛋了……
不久,阎主任真的被调走了。他离开医院的时候,曾私下对别人说,他这一辈
子也没碰上过这么恶心的事情……他不怨江小玲,她跟自己的闺女几乎同岁。关键
是那些个传话的人……可悲呀,咱们有些干部实在太没有觉悟了,甚至连最起码的
道德都没有……
没过多久,这些话就又传到江小玲的耳朵里了。江小玲鄙夷地说:“他少来这
一套,要有人当着他面骂他女儿是破鞋,他要不跳起来骂娘,我就算他有‘道德’。
哼,什么东西!”
若干年以后,在成都举行的一次西藏军区战友大聚会的场合上,早已是丰韵不
在的江小玲一眼就从一群干巴老头当中认出了当年的阎主任。她依然旧怨未消,对
身边醉意蒙胧的丈夫——孙力说,看见了吗,那个老混蛋也来了……孙力抬眼望去,
正好跟阎主任的目光相遇,孙力冲阎主任敬了一个吊儿郎当的军礼。然后回头对江
小玲说,“这个老傻瓜怎么还没死呀?!”
钱国庆告别了王姗姗的父母,踏上了从兰州至西安的火车。王姗姗父母的忠厚
热情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不知道王姗姗托他带给她父母的那封信里都写了些
什么,但他通过这几天两位老人对他满腔热诚的接待和照顾中感觉到,王姗姗一定
在信里写了些什么。他离开兰州的头一天去了王姗姗那位已故男友的坟地,替王姗
姗为亡灵烧了不少的纸钱。他默默地念叨:“伙计,你不应该丢下姗姗就这么走了
……她是一个非常好的女人……也请你原谅我,因为我不会给她带来幸福!姗姗现
在有了一个很好的男人,起码比我是强多了……”
烧完纸以后,钱国庆觉得自己的良心多少得到了一点儿安慰。他希望王姗姗能
有一个美满家庭的愿望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强烈过。
空气污浊的车厢混杂着人体的各种气味实在令人难以忍受。尤其是躺在对面的
那个家伙,一双脚散发着熏人的恶臭。钱国庆好几次试着鼓起勇气想跟他商量一下,
是否用个什么东西把那双大脚丫子遮盖一下。但身上的军装又让他感到有些为难,
解放军怎么能够嫌弃劳动人民呢?最后他只好站起来,躲到车厢的结合部去了。尽
管那里不时也有从厕所涌出的阵阵异味,但比起那家伙的臭脚总还是强点。不一会
儿,他听见车厢里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接着就有乘警和乘务员赶来冲了进去。钱
国庆好奇地又回到车厢,见那臭脚正冲一个60来岁的老头儿叫骂。看样子老头儿被
气得够呛,竟是连一句整话都说不来。乘警在好言劝阻无效的情况下,突然冲着臭
脚咆哮起来,“你要再无理取闹,漫骂旅客,我就把你铐起来,你信不信?”臭脚
这才收敛了一些。接着乘警开始询问这场纠纷的起因。原来是老头儿先出言不逊,
开罪了臭脚,继而引发了这场冲突。
“民警同志,我实在是受不了他那双臭脚,不信你让他把鞋脱了,你闻闻……”
老头儿说。
“你这个老不死的,你他妈的脚是香的?”臭脚回敬老头儿一句。
“不准骂人!”乘警冲臭脚嚷一句。
……
老头儿抬眼看见了钱国庆,赶紧对乘警说:“不信你问问你身后那位解放军,
刚才人也是让他熏得没法待了,才跑到车厢那头去的……”
钱国庆没想到老头儿会突然把自己也拉了进去,他尴尬地看看围观的其他旅客,
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解放军同志,你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乘警转过脸,看着钱国庆。
钱国庆只好笑笑,说:“我、我那什么,当兵的无所谓。不过这位先生是应该
注意一下……怎么说呢,公共道德吧……”
“哎,我说当兵的,”臭脚不乐意了,冲钱国庆嚷道,“我倒是想洗脚来着,
你给我弄盆洗脚水来呀!妈的,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不许骂人!”乘警回头冲臭脚严厉地训斥。
钱国庆没有搭理他,转身走开了。他后悔自己穿着军装,要不然今天也轮不着
那位老头儿站出来主持正义了。臭脚凶神恶煞般的一脸横肉,令其他旅客无一敢仗
义执言,说上几句公道话。
钱国庆离开没多久,吵闹声渐渐平息了。乘警和乘务员离开不久,钱国庆又回
到了车厢。臭脚虽是把鞋穿上了,但钱国庆明显感觉到臭脚愤愤不平的敌意。他尽
量不去看他,把脸转向窗外,无聊地数着一根根从眼前溜过的电线杆子。跟臭脚刚
吵完架的那位老头儿这会儿也不见了。臭脚点上一只烟,有意无意地冲钱国庆吐着
一个个规正的烟圈。钱国庆转过脸看了他一眼,臭脚毫不示弱地迎着他目光投来轻
蔑的一笑。那意思是说,“你看我干嘛呀?!”钱国庆再一次转脸看着窗外,这会
儿他连数电线杆子的心思也没了。
老头儿又回到了车厢,在钱国庆的身边坐了下来。
“解放军同志,在哪儿当兵呀?”老头儿乐呵呵地问。
“西藏。”钱国庆回答。
“那可是个艰苦的地方。当几年兵了?”老头儿又问。
“10来年吧。”
“好家伙,不简单,是干部?”
钱国庆点点头。
“回来出差?”老头儿问。
“对,出差。”
“你真是在西藏当兵?”臭脚冷不丁地冲钱国庆问了一句。
钱国庆看了看臭脚,点点头,算是对他的回答。
“来、来,抽烟、抽烟,”臭脚的态度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他把一
盒“555 ”香烟递到钱国庆的脸前,“来,抽一只!”
钱国庆摆摆手,不冷不热地说:“我不抽外国烟。谢谢!”他不知道自己在西
藏当兵的事为什么会引起臭脚如此强烈的兴趣。难道这家伙也在西藏干过?可从他
身上怎么也看不出有一星半点儿穿过军装的痕迹呀。“怎么,你也在西藏当过兵?”
钱国庆随口问道,但他实在不希望臭脚真的穿过几年军装,要是那样,可就给解放
军丢大脸了。
“嘿……嘿……”臭脚露出满口焦黄的犬牙,“我哪儿当过兵。我有个外甥在
西藏当兵,也是个干部……”
“你外甥?你今年才多大呀?”钱国庆乐了。
“你别看我岁数不大,我辈分高呀,”臭脚一昂脖子,自负得一踏糊涂,“我
那外甥比我还大一岁呢,可他一见我,还得管我叫舅,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哟,那你们家的计划生育搞得可不怎样。”老头儿插一句。
“是不怎么样,关你什么事儿?”臭脚一板脸,又一副恶相,“我们家姐妹八
个,我是老八,怎么了,你不服?”
老头儿气哼哼站了起来,蹦出两字:“愚昧!”说完便又走开了。
臭脚刚要发作,被钱国庆劝住了,“算了、算了,大家出门在外,相互都谦让
一点。来、来,咱们接着说你外甥,他是哪个部队的?”钱国庆发现臭脚很以自己
有个当兵的外甥感到自豪。
“这个老东西,一句人话都不会说……”臭脚怒气未消,“要不是在火车上,
老子不把你扔出去才怪球呐!”
“好啦、好啦,说你外甥、说你外甥。你还没告诉我,他是哪个部队的呢。”
钱国庆急忙打圆场。
臭脚属于那种特别矫情的男人。他不再继续有关他外甥的话题了,而是一个劲
儿数落老头儿,不厌其烦地跟钱国庆絮叨刚才跟老头发生纠纷的前因后果。只要他
不脱鞋,那就比什么都强。钱国庆只好耐着性子听他叨叨了。“……你说,当兵的,
出门在外谁没个难处,是不是嘛。我这汗脚是天生的,我有什么办法?那有狐臭的
人该怎么办?你总不能让人家把胳子窝也穿上鞋吧。在家我媳妇都不嫌我脚臭,你
说你一个老不喀嚓的老头子,哪来他妈的那么多的穷讲究呀。就算我熏着你了,你
不会好好说句人话呀?什么叫没有教养?有教养就不长脚啦?哎,有教养就不生汗
脚了?他不是骂我愚昧吗?老东西,我现在不脱,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再脱,我熏
不死你个老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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