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寻梨花白(34) 原来,吴总的祖父是个资本家,与许多有相同背景的家庭一样,他们在文革 期间惨遭浩劫。1975年,眼睁睁地看着父亲被红卫兵折磨致死后,不满16岁的吴 媚(眼下的吴总)同大她几岁的男友(就是长得极像鄙人的那家伙)一起逃往乡 下。 避难期间,她同他发生关系,不幸怀孕,并生下了他的孩子。孩子身子太弱, 刚出生就病痛不断,甚至一度生命垂危。乡下环境太恶劣,迫不得已,他们悄悄 地返回了城市。直到某一次,她偷偷探望病重的母亲时,被红卫兵误打误撞地逮 了个正着。之后,便是暗无天日的批斗和折磨。也是万幸,孩子和父亲却藏匿成 功,幸免于难。为了孩子,为了爱人,她坚守着,挣扎煎熬着……直到1976年, 这场堪称我们人类浩劫的运动被宣布结束,她才重获了自由。 后来,她四处打听孩子和丈夫的消息,得知他们去了美国。至于去了美国的 哪个城市,境况如何,再没有人知道。举目无亲的她曾想过自杀,没有成功;她 沉沦过,秃废过,终究回心转意,一门心思扑在了工作和学习上。 再后来,她的事业蒸蒸日上,但她没有再恋爱,也没有组建新的家庭。因为 在潜意识里,她相信他们还活着,而且总有一天会回来。她就这样一年又一年地 期盼着、等待着,任凭青春飞逝年华老去,从未有过半分后悔,直到今天,直到 此时此刻。 …… 我认真聆听,只觉震撼与眩晕,就好像自己也卷入其中,立即身临其境,又 像身处惊涛骇浪旋涡的最中央。只见那旋涡循环着旋转着,一圈大过一圈地吞噬 我,吞噬了几乎所有脆弱的生命和生灵。 一时间,我鼻子酸得厉害,感叹道:" 吴姐,你真是太……太不容易了!" ——尽管人们对于不了解的痛苦很难给予安慰,可我对她还是充满了深深的同情 和怜悯。 吴总淡定地摇着高脚杯。追随她的这个举动,我看到杯中的红色渐次趋于平 静时,贴着杯壁的余液血一般血红血红地顺势滑落下来,终于惊鸿一般短暂而悄 无声息地淹没在酒中。我觉得那分明是我们人类浩瀚历史中的一幕,在昙花一现 的显身后,马上又回归于尘封。 " 其实也没什么,从那年代走过来的人,又有几人能幸免?估计也只有经历 过那样的时代和那些事情,才能真正地明白什么是人权和自由。" 吴总的口气冷 峻而平静,她没有过多强调自己的不幸,这让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 您就不痛恨这一切么?" 我一时有些像东方时空的记者王志。 " 不,我恨。我曾经恨所有的人,可我得生活和生存下去呀……再说,人生 和生活里,总不能全是痛恨呀。痛恨,只是人生和生活的后遗症。" ——有时候 宽容比仇恨和报复更需要勇气。 " 您还要继续等下去么?" 我觉得自己越来越像王志了。 " 会,我会的。对于我的孩子,我将永远地等下去。尽管看不到任何的希望, 可生命的意义不完全只是家庭和孩子。" " 吴姐,我能为你做些什么了?" " 孩子,你什么都用不着可意地去为我做,就这样顺其自然好了……这样很 好。" 吴总顿了顿,呵呵一笑,继续说道:" 宏伟,有时候,我甚至也在想,或 许这就是这么多年来,在我的等待和期盼之后,上苍给我的礼遇!它让我从你的 身上,看到了我孩子的影子。" " 姐,我真像您的孩子么?" " 孩子,其实,这些天,我也不止一次地问过自己,可到今天,我觉得是不 是真像我的孩子,都已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这份感觉,它很好地扶平了我内 心里这么多年的创伤,让我剩下的这为数不多的生命玉碎瓦全,我想这就足够了。 " " 姐,我真觉得幸运!" " 不,孩子。幸运的是我,是我……你可能就是上苍给我的礼遇,给我的怜 悯,给我最后的垂怜吧?" " 姐,我明白了……" 晚上,我回家躺在床上,聆听着秋虫在暗处寂寂的鸣叫声,辗转难眠里,才 幡然悟到:我们任何一个人的人生和生命,都烙着自己所在的那个时代的烙印。 而那烙印,既是一种宿命,也是一种标签。 第22章 这个周末,我依旧准时从爸爸手上接过了车子。接过车子时,我不禁想,不 论生活给我们怎样的体验和感悟,我们安身力命的根本,始终是眼前身后的生活。 生活就是过日子,就是吃喝拉撒,就是衣食住行,就是反反复复和不厌其烦。 今天,我尽量将活动范围缩小在吴总所住的小区附近——我对她以及她的人 生和生活,已充满了不尽的关切,就像她对于我的关注一样。我想着能随时随地 为她做些什么该多好。当然,我也深知为她做些什么几乎是不可能的,自己什么 也做不了,也完全没有那个必要。可有时候,人的心理和想法就这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