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婚 吴冶平从设计院下海来深圳数年,终于等到一个机会:接受集团公司委派,赴 W市组建华中公司。有上市公司作招牌,很快在火车站附近买了块地,不久又从银 行贷到款。货款到账后,吴冶平即刻将集团公司投入的三千万还了。他觉得这样一 来自己就真的成了华中的老板,而且搞房地产开发似乎也用不着那么多钱。国家的 地价款只需交首期,然后是把有关部门的马屁拍好,余款可以无限期地拖欠下去。 税款情况也大同小异。至于工程建设,大把的建筑施工单位抢着垫资干。吴冶平豁 然发觉房地产开发公司可以是皮包公司,从规划设计到土建装修,从施工监理到楼 盘销售,都有人代劳。自己的主要工作就是被别人拍马屁和拍别人马屁。正是在这 种拍与被拍的反复实践中,吴冶平与娱乐城老总郑丽熟了。 郑丽本来并没打算将自己的二次终身托付给娱乐城的客人。尽管他们不是有钱 就是有权。郑丽看不惯他们见到小姐时的猴像。郑丽对吴冶平印象不错,因为吴冶 平不像其他客人那么“色”。虽然吴冶平也点小姐,但仅限于应酬,不像有些客人 那样,反正要付钱,能摸一把是一把。娱乐城的小姐中甚至有人据此认为吴冶平是 “太监”。这种话通过“妈咪”传到郑丽耳里,郑丽没答话,她觉得自己应当与 “妈咪”这类人保持距离。 其实吴冶平不是“太监”,吴冶平不仅不是太监,而且还曾经风流,并且为此 付出过惨重代价。两年前,吴冶平不得不与前妻离婚就是该代价的直接体现。 那时深圳流行读在职研究生,一般的人只要想读书并舍得出钱就可以读,反正 是开卷考试,随便自己查书还是请教别人最后总能通过。但有一项比较难,就是毕 业论文。因为论文不是一般人查资料或“请教”一下就能完成的,于是就有了专门 替人写毕业论文的行当。吴冶平当时正缺钱。吴冶平和前妻有一个计划,他先闯深 圳,等攒够了五万块钱,能让儿子上寄宿学校了,妻子再过来,谁知等他省吃俭用 攒到五万块时,寄宿学校已改为“贵族学校”,要十八万才能进。于是吴冶平拼命 地替人写论文,好早日实现全家团圆。 这次的委托人是位女士。一位三十几岁仍未结婚的女士。女士为证明自己是真 材实料,反复强调她只不过是请吴冶平提点建议,论文仍由她自己写,但是钱照付。 吴冶平既然收了人家的钱,而且仅仅是提点建议,自然是呼之即来。推敲题目 要来,编写目录要来,每写一章都要来。刚开始在新都酒店咖啡厅,后来为了上机 方便又改在女士的家里,孤男寡女时间一长,该发生的事都发生了。这时候,女士 提出要结婚,否则没完。再后来,女士闹到了吴冶平原工作的设计院,闹到了吴冶 平妻子那里,闹到吴冶平岳父那里。离婚是唯有的结果,而且离的很惨,儿子房子 加全部存款都归前妻,自己简直就是被扫地出门。 郑丽在娱乐城接受客人的邀请跳舞只限于跳快节奏的。快节奏舞伴之间距离明 显,而且灯光较亮,不影响她作为总经理的形象。如果恰好在慢曲时遇到客人邀请, 她也能礼貌地“转嫁”给公关经理。久而久之,客人们都知道她的规矩,只是偶尔 礼节性地请她跳个快三之类。但吴冶平不知道这规矩,因为他很少请人跳。 凡事都有例外。这天又是吴冶平拍有关部门的马屁,被拍的人兴致很高,其中 有人鼓动吴冶平去请郑丽跳舞,其他几个人也都跟着起哄。吴冶平抹不开面子,就 去请。当时正好是一首《真的好想你》,几个人等着看吴冶平遭拒绝的笑话,没想 到郑丽大大方方起身随吴跃进翩翩起舞。弄的几位打算看热闹的人你看看我,我看 看你,不知道是扫兴还是高兴,倒是本准备起身替老总保驾的公关经理顿时感到了 什么。 火车站旁边的那四千平方米地计划建商住楼。由于吴冶平方方面面马屁拍得到 位,楼盘容积率争取到了1 ∶7 ,也就是说,建筑面积允许达到二万八千平方米, 等到竣工时再稍微动点脑筋,三万平方米没问题。 将深圳的商住楼概念引入W市,也算是吴冶平对江城人民的一大贡献。这种商 住楼一般底下是几层群楼,上面是十几或几十层的塔楼。群楼可用作银行、证券营 业部或商场,塔楼可以作住宅,也可以作写字楼,但最适合于作连住带办公住”二 字可能正源于此。当年国家在深圳办特区,各地纷纷在深圳建立办事处,所以深圳 的商住楼很有市场;现在内地经济发展很快,作为中心城市,各地在W市的办事处 也不少,再加上这些年几个人或十几个人搞的总公司甚至于集团公司不在少数,这 些总公司或集团公司付不起丽人广场这样写字楼的租金,又不能太掉价,找个商住 楼办公最合适。想一想一个地区师专现在可改称某某大学,几个人或十几个人的公 司称集团公司也不算过分。可见吴冶平的商住楼定位是符合潮流的。 郑丽的同事大都十分羡慕甚至于有几分嫉妒她这份工作。连馆长都说她是既有 面子又有里子。从面子上说,虽然娱乐城总经理只相当于副馆长,但群艺馆已名存 实亡,娱乐城后来居上,局长来了不问馆长在哪里,首先要见见娱乐城总经理,再 说,馆长只知道向局长诉苦,而老总可一条龙招待,你说谁的面子大?从里子上说, 郑丽虽然拿副馆长级工资,但娱乐城那边另有一份职务工资,外加天天有夜班补助, 明收入就好几千,更不用说天知道的其他好处了。于是就引起了一些人的不满,就 有人暗中使绊子。 这次她女儿过生日,郑丽从前夫那边将她接过来,晚上又不放心娱乐城,只好 把女儿带着上班。“妈咪”觉得应该表示表示,但是少了拿不出手,多了又心疼, 于是灵机一动,私下招呼小姐们表示,小姐们更不是省油的灯,嗲声鼓动各自的服 务对象表示,结果临收场时女儿收到一万多元礼金。郑丽没办法,激情之下干脆给 全场的客人打八折并免费送果拼一盘。这件事经值班会计向馆长一汇报,立刻就变 成一桩假公济私甚至是变相贪污案了。 吴冶平没想到郑丽会主动约他。其实郑丽只是心里烦,觉得吴冶平素质蛮高, 又是局外人,想和他聊聊。 吴冶平认为郑丽没有什么错。打八折送拼盘本是总经理权限之内的事,别人找 不出什么硬茬,不用怕。再说,吴冶平接着说,大不了就是不干,我正打算开个歌 舞厅,你到我这边来做,保证没有国营单位那么些弯弯绕绕,下次你女儿过生日, 客人送十万我都不管,这说明你工作做得好,客人服你,我再给你加一万。说得郑 丽一会儿眼睛睁得天大,一会儿又哈哈大笑。 其实,吴冶平说这番话既不是纯粹安慰郑丽,也不光是逗她开心,更不是信口 开河。吴冶平确实想到过要开歌舞厅。 吴冶平算了一笔账,他手里那个商住楼项目是怎么做怎么赚钱。房子卖了不用 说,肯定赚钱;房子卖不掉,抵押给银行可以套现;房子万一卖不掉也抵押不成, 做成帐,报表上还是赢利!这就是上市公司的妙处。要不然为什么中国所有的企业 都打破头争着上市?在中国,上市公司只对报表负责。报表实在没法再包装了,就 来一个资产重组。君不见中国的许多上市公司都遵循“一年绩优,二年业平,三年 ST,四年重组”的发展规律吗? 吴冶平虽然是学工的,但研究生的功底使他对“时髦经济学”很在行。吴冶平 可以用“时髦经济学”对上述“一二三四”发展规律进行解释。吴冶平认为,符合 这种发展规律的上市公司一般是上面有一个控股公司,而且该控股公司同时控股几 家上市公司。控股老板通过关联交易或其他方式在第一年把A公司业绩做的极好, 以至于A公司股价炒得天高,这时再来一个“十送八配八”,一下子就圈几亿;第 二年同样的方法或略加变点方法用在其控股的B公司身上,第三年是C公司;第四 年是D公司……。吴冶平认为他发现了上市公司资产重组的“内经”。 人一旦有了这种想法,自然容易头脑发热。君不见前几年一些公司获得配股资 格而圈一大笔巨款后,简直不知怎样花才好,于是一哄而起搞起了多元化;几年后, 一些老总无可奈何地说:要是当初把钱买国库券多好!但当初确实也没有人这么做, 要说配股是为了买国库券,证监会也不会批,批了也没法向股东交代,谁当时要真 在股东大会上讲这项提案,还不把台下人笑死?这大概就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吧。 不过,吴冶平想搞歌舞厅也不完全是头脑发热。当时吴冶平账上确实有现金不 知做什么,那时香港的百富勤还没倒闭,人们还没有听说梁伯滔那句“现金是王” 的千古绝唱;那时报纸杂志天天宣扬一个观点:钱放在银行吃利息是最蠢的人。吴 冶平不是最蠢的人。吴冶平会算账。吴冶平算了一笔账:照现在这样拍马屁或被拍 马屁,加上集团公司那边迎来送往,每年吃喝玩乐的费用差不多一百万,如果自己 搞个娱乐城,就算不赚钱,起码这一百万省了;再想一想请行长局长或总公司来人 在自己的娱乐城潇洒,那种形象和感觉,是钱能买来的吗? 吴冶平到底在深圳几年,深谙潮汕商人“不熟不做”的信条。因此,吴冶平虽 然想到了要做娱乐城,但他并未急于动作,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到底等什么他自 己也不清楚。今天与郑丽的一番交谈使他豁然开朗。等什么?等人才呀!吴冶平在 给总公司的报告中还专门介绍了郑丽。 华中公司给深圳总公司的报告原本是走形式。既然集团公司实质上并未向华中 公司投钱,当然也就不会过多常的经营活动,总公司的投资决策委员会通常也只是 例行公事般地走过场。这一次的反应热烈实在令人意外。大约是受B股上市一下子 圈来那么多港纸而不知怎样花的鼓舞,吴冶平关于进军娱乐业的计划和以人为本的 理念引起强烈反响。有人当即建议将“以人为本”写进公司的宣传材料,并说国外 的著名大公司都是这样,举例一二三四;更多的人认为进军娱乐业大有前途,例如 美国的迪斯尼乐园。这一说又引发一个新话题。于是有人说迪斯尼早晚会瞄准中国 市场,接着就讨论中国的迪斯尼建在何处最合适,好像一转眼这些人即刻成了美国 迪斯尼的决策者了。他们居然正儿八经地讨论了两个小时,并形成一致意见:迪斯 尼建在深圳湾,由香港管理。数年之后,迪斯尼果然进军中国,果然是香港管理, 果然建在离深圳湾只有几十公里的地方!迪斯尼公司花几年时间作出的决策,与他 们花两小时形成的意见几乎一致,集团公司决策水准可见一斑。 说干就干。 吴冶平确立了“三项基本原则”:第一,报集团公司批准,任命郑丽为华中公 司副总经理,具体负责娱乐城工作;第二,着眼于大发展,不搞则已,要搞就搞大 型综合娱乐城;第三,根据W市的综合分析结合华中公司现有项目的受辖区域,娱 乐城位置定在江北。 馆长要想把郑丽挤走并不容易。郑丽的工作成绩有目共睹,郑丽的那点事做在 明处,馆长要是讲得太多反倒显出自己没水平,更重要的是局领导对郑丽工作满意 印象不错,一时间馆长对郑丽真的好像还奈何不得。 世界上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当你想要放弃时,突然峰回路转,又显柳暗花明。 正像一局棋,黑子眼看败局已定,谁知红子竟然走出昏招,形势急转直下。正当馆 长为如何挤兑郑丽而一筹莫展之际,郑丽竟主动找上门来,要求提前办理内退。馆 长不明其意,很紧张,说了一大堆此地无银的话,把郑丽夸的站不住。郑丽只好编 故事。郑丽说自己离婚五年了才谈了个男朋友,她打算嫁到深圳做太太。 人类的情感是很复杂的。馆长原本是变着法要挤兑郑丽的,但是,当郑丽真的 要办内退时,馆长又突然间觉得郑丽是一个很不错很称职的娱乐城总经理。不管馆 长的思想变化是真是假,反正在郑丽办理内退的过程中,馆长确实是一路绿灯,能 关照处皆关照。 局长为郑丽的内退专门找她谈过话。局长是诚心实意地挽留,但郑丽态度坚决, 又抛出要嫁人这个杀手锏,局长只好做顺水人情。中国人讲成人之美,民间有“宁 拆十座旧庙,不拆一对夫妻”之说。郑丽说要去深圳嫁人,局长岂敢阻拦?再说, 公家的事也就是那么回事,国营单位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总经理。郑丽走后,她的 继任不管是脓包还是草包,至少他或者是她都会给局长送红包。 郑丽领着吴冶平沿着最具江北特色的沿江大道一家一家地认真考察。大东方、 大都会、帝苑、拉斯维加等较大的娱乐城自然是多次考察的重点对象。他们又考察 解放大道上恺撒、未来世界,新华路上的正银和五星城。总之,他们不厌其烦地差 不多把江北的所有娱乐场所都认真看了几遍,最后经仔细比较,选定位于江北青年 路的农具厂综合大楼。吴冶平对这块场子十分满意,只是他不理解农具厂为什么要 将新建的综合楼急于出手。既然刚建好就要出手,那干吗要建呢?他问郑丽,郑丽 也说不清。吴冶平说你打听一下,看看这中间有没有什么猫腻。 第二天,郑丽将打听到的情况告诉吴冶平:没什么猫腻,就是厂里效益不好, 欠银行的钱付不起利息,工人三月没发工资。吴冶平觉得很奇怪,面前的这个厂无 论是规模、厂房、设备、技术力量、职工素质还是背景,都远远强于深圳的那些老 板厂,吴冶平曾亲眼看着只有十万八万的所谓“港商”、“台商”伴随着特区的发 展而成长,不用几年就真变成大老板了,而眼下这个厂怎么恰恰相反了。 郑丽经过一晚上调整,已经恢复灵气。她好像是专门等着吴治平提这个问题。 “这有什么不好理解?”郑丽说:“你昨天问为什么新建的大楼就要卖,因为 建大楼个人能捞好处,卖大楼个人还要捞好处,吃亏的是工厂,赚钱的是个人;再 说,厂搞好了对一把手个人有什么好处?不是有那么个企业的一把手,把一个几十 万元的小厂搞成一个几百亿的特大企业,就因为‘私自提成’了百分之一,枪毙? 厂搞垮了对一把手个人有什么坏处?大方点,将捞到的钱用一些与上级领导‘融洽 关系’,说不准还能提拔,就是免职也合算。” 吴冶平并不完全同意郑丽的这些观点,比如郑丽将贪污调侃成“私自提成”他 就不能接受,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在许多方面与她有同感。 郑丽说得吴冶平发愣,刚开始蛮得意,后来又觉得自己跑题了,不太好,想收 回来,于是对吴冶平说:“你看农具厂那边……” 吴冶平好像回过劲来,继续分析方案。他认为,从长远来看,当然是一锅端合 算,综合楼后面的整个工厂可以开发成一个高尚小区,但眼下时机不成熟,下岗职 工安置和银行贷款的偿还还都是无底洞,还是等国家有明确的优惠政策再说;双方 合作经营看起来最省钱,其实风险更大,将来扯皮的事少不了,没法正规管理。所 以只能是先租赁,等以后时机成熟再考虑全部收购。郑丽补充自己的看法,她认为 从综合楼大门到青年路之间这十几米宽的绿化带既妨碍视线又影响停车,最好能由 厂方出面将其改成一个小广场。吴冶平很是赞同。 谈判很顺利。吴冶平发觉认识郑丽后事事顺利。他甚至开始想象着和她结婚后 一起生活的情景。但他还是很慎重,他几次想就这个问题开诚布公地与郑丽谈谈, 但找不到恰当的气氛,总不能谈工作谈得好好地突然来一句吧?吴冶平想,也许等 娱乐城开张了,有闲心了,自然水到渠成。 最后的合同书是郑丽代表华中公司签的字。吴冶平觉得郑丽是当地人,将来遇 到什么麻烦她也能摆平。当然,由郑丽签字还能在甲方面前树立郑丽的威信,在娱 乐城内部树立她的权威,便于她今后工作。 合同书的主要内容包括:(1 )每月租金十万元人民币,另外甲方在娱乐城每 月享有壹万元免费签单权;(2 )签订合同7 天内付定金贰拾万,免费三月装修期, 从第四个月开始每月5 号之前付当月租金;(3 )甲方负责在三个月内完成门前绿 化带该广场审批手续,乙方承担费用完成改造工程;(4 )甲方无偿提供水电指标 和设备,乙方自理水电费及其他各种经营税费;(5 )甲乙双方都谋求进一步合作 的可能性,在同等条件下,乙方有优先收购合同标的背后厂区的权力。 合同是比较公正的,吴冶平并没有因为自己掌握主动权加上不利于对方的不合 理条款。吴冶平认为,不公正的合同是不能维持长久的,在对方地盘上更是这样。 例如,郑丽已经说服对方接受由甲方负责将门前绿化带改造成广场的条款,吴冶平 主动建议郑丽将此款加上“费用由乙方承担”。吴冶平解释说,如果让对方出钱, 准会无限期拖下去。 吴冶平自己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成了总公司的“大红人”。总公司有一个内部 刊物《集团快讯》,大概是吴冶平对总公司来往W市的人招待得好,这些人正好要 完成投稿任务,于是关于华中公司及吴冶平本人的报道不断出现在这个《集团快讯 》上,于是当初在总公司也难见面的董事局主席现在也常常直接与吴冶平通话,于 是这个董事局主席在年终总结大会上还专门表扬了华中公司,说吴冶平没要总公司 一分钱就搞成一个像模像样的华中公司,于是吴冶平不知不觉地就成了“大红人”, 于是主席就亲自来W市参加商住楼开工典礼。 开工典礼热热闹闹,郑丽还神通广大地请到了一个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来剪彩, 使专程赶来的集团董事局主席更加光彩照人。主席对人大副主任很亲热,俩人仿佛 是多年的老朋友。主任口口声声欢迎主席来W市投资,主席则更关心W市当年的八 个上市指标落实情况。主席还乘兴邀请主任一同去看看青年路上那座正在装修的综 合娱乐城。既然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都去了,贵宾中的副市长和区长岂敢落后,这 一大群浩浩荡荡的阵势着实把农具厂的厂长书记吓得不轻,就差没有下跪了。主席 对主任比比划划,意思是打算将农具厂整体收购,条件是省里给指标上市。副主任 也不知听懂没有,反正是又点头又是笑。这样一来主席就更加高兴,主席高兴吴冶 平就高兴得不得了。 主席一回深圳就召开董事会,向大家通报W市之行的巨大成就。专程送主席回 深的吴冶平被主席点名列席参加。“我们在W市已经搞到今年的上市指标了!”主 席一句话不仅语惊四座,连吴冶平也吓一跳。“吴冶平功不可没!”董事们齐刷刷 全部看着吴冶平。吴冶平张口结舌,大脑一片空白。“你,”主席伸手一指董事之 一的集团发展委主任,“要亲自去W市协助吴冶平完成这件事。”让我的顶头上司 来协助我!吴冶平还没有来得及疑问,主席又发话了:“为了便于工作,我提议, 增补吴冶平为董事。” 说增补就增补了。反正这是一个真正的公众公司,百分之八十几是公众股份, 既然是公众的,那就是说没有人能否定主席的决定,那就是说主席要谁当董事谁就 当董事,管他事实上是懂事还是不懂事。 吴冶平就这么在没有弄懂是怎么回事的情况下,成了这家排在中国上市公司五 十强之列的股份有限公司的董事。 吴冶平还算有一点懂事。在接受主席单独召见谈话后,即刻来到发展委主任的 办公室,毕恭毕敬地讨教工作。办公室门是开的,已经有人在汇报工作。吴冶平像 往常一样立在门口先敲门,主任一见是吴治平,赶紧起身迎接。两个正在汇报的人 也站起来回头望着吴冶平。吴冶平竟愣在门口不知怎么办好。于是主任走到门边把 吴冶平拉进来,又对另外两个人说:你们俩先回去,我过会再找你们。 主任并没有回到大班台后面的大班椅上,而是在沙发上与吴冶平并排侧身面对 面坐下。吴冶平不知从何说起,言欲又止。主任一摆手说:不用讲了,我对主席比 你了解;你先回去,我这边处理点事,过两天就来,到时候再慢慢聊,总之,尽量 照主席的意思去做,做成做不成是天意。 吴冶平发觉发展委主任确实有水平,短短几句话,该说的全部说得清清楚楚, 不该说的一个字也没吐。既善解人意,又很有分寸。自己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吴冶平人还没回W市,关于他增补为总公司董事的消息已经传真到华中公司。 董事局办公室有一个不成文的惯例,凡是提拔任命的文件,一律在第一时间发至相 关单位,具体做法是先发传真,后用特快寄原件;凡是降职免职的文件,一律是先 用电话悄悄通知有关人员,后用挂号寄正式文件。 华中公司收到传真群情振奋。郑丽在电话里听了三遍还觉得不过瘾,当即从工 地赶回公司。从头到尾认真看了几遍,又打吴冶平手机,不知是太激动按错了号码 还是那边关了机,没打通。郑丽对大家说:“这是总公司对我们华中公司工作的肯 定,也表明总部对华中很重视,希望大家继续努力,等吴总回来我们庆祝一下。” 郑丽这么一说大家竟鼓起掌来,弄得郑丽也很激动,差一点儿掉眼泪。 其实,郑丽真应该算是功不可没。且不说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是她请来的,单 就她负责的这个娱乐城项目,她首先做到坚决不吃回扣,然后是和吴冶平一起逐一 议标,将价格降到最低。这还不算,她还别出心裁搞出一套“搭配消费券付款法”, 具体来说就是根据供货商的大致利润率,确定付款时除支付现金外,还必须支付一 定比例的消费券,供货商虽然意见很大,但由于郑丽自己做得正,不再额外揩油, 而且消费券是按增值百分之二十配付的,供货商觉得有利可图,最终还是接受了。 郑丽私下对吴冶平说,这一招不但能减轻付款压力,而且能保证娱乐城新开张头几 个月的“人气”。 郑丽在机场并没有看到吴冶平神采飞扬的表情。至少吴冶平没有表现出郑丽想 象的那种兴奋中带有得意的神态。相反,她看出吴冶平的眼神中微微带有一丝忧虑。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郑丽不仅问不得,而且还不能让自己的疑问影响大家的情绪。 于是,郑丽以格外夸张的兴奋语调对吴冶平说:“大家都等你回来开庆功会哩!晚 上去湖锦,我们已经订了一个双台大包厢。”吴冶平这时才注意到,差不多华中公 司的员工都来了。于是赶快调整情绪,大声地喊:“干吗要等晚上,现在赶去也差 不多了。走,直奔湖锦!” 员工们欢呼雀跃,一路欢笑。 华中公司一共有三辆车,今天倾巢出动。这并不算气派,上次主席来汉时,郑 丽搬动了机场公安处长,一路警车呜呜叫地开道,那才称得上气派。郑丽想到此便 随口问了句:“主席还好吧?”“嗯,还好。”郑丽从吴冶平的回答中又感觉到了 那丝忧虑。郑丽估计不会是工作上的事,因为不管怎么说成为董事总是一件值得庆 幸的事。郑丽猜想还是那个女人的事。 郑丽想,会不会是那个老姑婆从报上看到吴冶平的消息,然后又找到总公司去 了?如果是那样,这次我一定要替吴总摆平。比如先和他结婚,然后以他正式夫人 的身份去摆平这件事。想到这,郑丽发觉脸颊微微一热,下意识地瞟了吴冶平一眼。 吴冶平是今晚理所当然的主角。吴冶平觉得这些日子同事们跟了他既有苦劳也 有功劳,找个机会聚聚,犒赏犒赏大家理所应当;同事们都觉得吴总领导有方,劳 苦功高,这次又受到总部的特别表彰与提拔,从心里想要为他们的老总庆祝一下。 尽管想法不同,但效果是一致的:吴总要向大家敬酒,大家也都要向吴总敬酒。这 样一来,吴冶平那天晚上就喝了许多啤酒。郑丽一看这阵势,心想糟了,今晚是谈 不成正事了。 第二天一早,郑丽直奔工地。她想上午就把当天的事处理完,中午约吴冶平一 起吃饭。她觉得吴冶平肯定有事要和她谈,她甚至想到如果像她猜想的那样,那么 她将义无反顾地为吴冶平两肋插刀。这么想着,她就体会到了什么叫悲壮。 郑丽刚忙了一会儿吴冶平就来了。郑丽心想,这家伙有点酒量。吴冶平问了一 些工程进度情况,又到现场看了看,对郑丽说:“走,去敦煌喝早茶。” 喝着聊着,吴冶平把他如何列席董事会以及如何成为董事的事说了一遍。郑丽 觉得蛮失望,与她猜想的不是一回事。但仔细一想,这还真是一件麻烦事。她自己 与那位人大常委副主任只是非常一般的关系,也就是跳过舞吧,上一次一半是为了 将开工典礼搞得热闹点,另一半多少是想在吴冶平和主席面前露一手,怎敢提上市 指标的事?事到如今,郑丽倒有一种自己闯了祸的感觉。 “这事怨不得你”,吴冶平说,“别说是一般关系,就是你亲爹他也不能保证 把上市指标给你。你知道省里像他这样的领导有多少吗?五套班子,少说也有好几 十。才几个指标,他能做这个主吗?” “那怎么办?”郑丽问。 “所以我才着急嘛。”吴冶平叹了口气。 “不过”,吴冶平接着说,“戴主任的话给我一丝安慰。” “他怎么说?” 吴冶平又将他见发展委主任的情况对郑丽详细说了一遍。 “这不就没事了,”郑丽如释重负地说,“过两天等那个戴主任来,我再厚一 次脸皮,带你们去见他一面,管它行还是不行,只要有一个答复,你和戴主任一起 回深圳向主席汇报不就得了。” 吴冶平想想也是,自己或许是太认真了。其实主席自己心里有数,主席也许正 是用这种方法来逼一逼我们,说不准一逼还真成了呢?如果真成了自己不就是一家 上市公司的董事长或总裁了?这样想着,吴冶平又高兴起来。郑丽也才见到那种 “兴奋中带有得意”的神态。郑丽于是就想笑。她笑男人其实都是孩子,她笑自己 所做的种种猜想,她笑她自己居然想到要先嫁给他然后再以合法的身份去替他摆平 那件事。 “你笑什么?”吴冶平问。 郑丽就更加笑。吴冶平就再追问,郑丽就愈加笑得厉害。郑丽好长时间没有这 样开心笑过了,而且笑能传染,吴冶平也被传染得笑起来。最后,郑丽只好有保留 地说:“在机场我见你眼神不对,还以为又是那个姑婆找你麻烦哩。” “怎么会呢?”,吴冶平说,“她都害我那么惨了还想怎么样?” “不过”,吴冶平又好像自言自语地说,“我到今天也不明白她的动机是什么。 要说讹钱,我在她面前简直就是穷光蛋;要说想嫁给我,这样一来不是更不可能?” “她长得怎么样?”郑丽问。 “笑话,”吴冶平说,“她长得要是像你还用她闹?” “那么你是不是一开始就不喜欢她,再后来简直就是厌恶她?”郑丽问。 “对!”吴冶平说,“你怎么知道?” “这就对了,”郑丽说,“这女人并不傻,她后来知道你并不喜欢她甚至厌恶 她,所以她非常恨你,要报复你。她去你单位闹,甚至闹到你老婆和岳父那里,既 不是为了要钱也不是要跟你结婚,就是为了报复你。让你有单位不能回,有老婆要 离婚。” “原来如此!”吴冶平恍然大悟。 吴冶平心里想,郑丽真了不得。困扰自己几天的事和困扰自己几年的事,统统 让她在一顿茶的功夫内搞定。现在一点思想负担都没有了,完全轻松了! 吴冶平这么想着就怔怔地看着郑丽。郑丽被吴治平看着就觉得不自然,就低头 喝茶。吴冶平突然发觉郑丽其实还没长大,还像个小姑娘。吴冶平这么一想心里就 一算:乖乖,我们都三十八了呀!吴冶平读研究生时曾看过一篇英文泛读材料,上 面说男人性欲最强的年龄是十六岁,女人性欲最旺盛是三十八岁。吴冶平想,郑丽 正好是这个最旺年龄呀!吴冶平这么一想就有点想入非非了,就有了那种冲动。 受着这种冲动的鼓励,吴冶平认为今天是个机会,应当开诚布公地与郑丽谈谈 个人的事。机不可失,想到这,吴冶平低头喝了口茶,迅速调整一下思路,抬头对 郑丽说:“郑丽,你对个人问题最近有什么考虑?” 这么多天来,郑丽好像一直期待着吴冶平主动对她谈这个话题,但今天吴冶平 真说这个话时,她又觉得太突然,居然回了一句自己都莫名其妙的话:“考虑什么? 都老菜苔了,谁要?” “我要。”刚一出口吴冶平就后悔,这不等于承认别人老了?他心里骂着自己, 又赶紧补充说:“其实你一点都不老,看上去像个小姑娘。”吴冶平又在骂自己: 夸过分了! 好在郑丽并不反感过分的夸奖。她明显地露出了开心,笑眯眯地问:“你会不 会也让我将来报复你?” “不会,永远不会,我是认真的。”吴冶平说。 郑丽不再说什么,只是低头喝茶,好像是有意回避吴冶平的目光。吴冶平认定 这就算是答应了。吴冶平看着郑丽低头不语的样子,又想到了三十八这个旺盛的年 龄,又有了那种冲动。吴冶平自打认识郑丽以来就没有风流事,他现在特别渴望。 吴冶平相信郑丽已经跟他确定关系了,于是就更加激动加冲动,几乎就要爆发。 吴冶平这时对郑丽说:“昨天睡得太晚,午应该休息一下,走吧,我顺便送你。” 他们谁也没有说话,车到郑丽楼下吴冶平就像事先说好的一样跟着郑丽上楼, 刚一进门,他一下子就把郑丽抱住。尽管郑丽已经有思想准备,但还是吃惊不小。 吴冶平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直到他们正式结婚后,郑丽都说:那次算“强奸”。 “强奸”之后吴冶平结结实实睡了个饱觉。好像一下午把这几个月的饥渴、几 天来的忧虑、连同昨晚过量的酒精一起睡掉。一觉醒来已是暮时。郑丽不知什么时 候已经出去买了鸽子回来煨了汤。吴冶平从小就听说鸽子汤奇鲜无比,但从来没有 喝过。只见郑丽用两只鸽子煨得一小锅汤,清澈见底,微微泛黄,一口抿下沁人心 脾,顿觉精神。许多日子之后,吴冶平还记得那种感觉,他问郑丽怎想起来做鸽子 汤的,是不是经常做?郑丽说那是她第一次做,她不记得什么时候听人说鸽汤补肾, 那天她见吴冶平“消耗”不少,就想着用鸽汤补补。吴冶平听着觉得有理,他记得 那天喝完鸽汤后又把郑丽抱上了床,听着郑丽的满足声,想着“三十八旺盛期”, 体会到了在满足对方后给自己带来的从未有过的极大满足。 吴冶平带着司机去机场迎接发展委主任。吴冶平在总公司时曾在发展委做开发 部经理,戴主任是他的老上级。吴冶平来武汉组建华中公司算是提了半级,相当于 委办副主任级,要不然哪个愿意离开深圳?谁都知道平级往下调动等于降职。其实, 二级公司老总算什么级别是因人而异的。广州的华南公司老总由集团总裁兼任,你 说算什么级别?吴冶平来W市说是提了半级,如果干不出成绩,“说”了也没用。 现在干出了起色,成了集团董事,与发展委主任平起平起了。照主席那天的意思, 如果真在湖北搞到上市指标,他说不准要在发展委主任之上了。想到这,吴冶平苦 笑了一下。吴冶平还不算太肤浅,他甚至觉得在企业内搞这级那级很可笑。吴冶平 有个同学在民航总局当副处长,对这个“副”字一直耿耿于怀,逮着个机会到边远 地区组建航空公司后,将各个部门一律称为“处”,这样一来,每次对“处长”们 训话都能找到做“司局级”领导的感觉。 集团发展委主任一改出门必带助手的习惯,只身来W市。这倒提醒了吴冶平: 他是来“协助”我的。吴冶平赶快调整思路,决定对他有所保留,不必将真相全盘 托给他。吴冶平原计划是将主任安排在亚酒后,派司机去接郑丽,这样他有时间与 主任单独交底,然后向这位老上级讨教应付主席的办法,现在吴冶平决定不问他交 底,至少是暂不交底,于是要改变计划。 吴冶平与发展委主任一路说着闲话。吴冶平说这事不像主席说得那么简单,有 一定难度:主任说那是肯定的。吴冶平说我们会向您说得那样,尽力照主席的意思 去努力;主任说那是那是。吴冶平说您来了就更有希望了,您这方面经验丰富,还 望多费心多指教;主任说哪里哪里。吴冶平说我们已经与省领导约好,过两天我们 一起去见一下,当面谈谈;主任说那就好那就好。 吴冶平将主任在亚酒安顿之后,说:您一路辛苦,先休息一下,我先回公司处 理点事,下班过来陪您去吃武昌鱼。主任说:好,好,您先忙,您先忙。 郑丽正在办公室等着司机来接她去亚酒。她并不着急,因为按照吴冶平事先的 计划,她至少要拖半个钟才出发,以便让吴冶平有足够的时间向发展委主任单独交 底。郑丽这时见吴冶平突然回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睁眼瞪着吴冶平。吴冶平径 直走向自己的办公室,边掏钥匙边侧身对郑丽说:你进来一下。 郑丽进来后,吴冶平先将门关好,然后如此这番地将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他 怕郑丽听不明白,准备再说一遍或抽重点重复一下,谁知郑丽比他明白,郑丽说: “本来就该如此嘛。戴主任知道得越少越不可能说你坏话,他只能顺着主席说,主 席都说你‘功不可没’了,他还能说你什么?过两天我们带他一起去见人大的老头 子,老头子也不可能一口回绝说不行,他肯定也会说需要研究什么的。只要有余地, 主任回去就会往大说,将来搞不成,你什么也没说,吹牛的是主席和主任,万一碰 成了,功劳是你的。干吗要透底?” 吴冶平没想到郑丽这么清楚,就问:“你干吗不早说呢?差点误事。” 郑丽说:“我也不敢肯定,说了怕影响你的思路。” 吴冶平说:“以后你有想法最好及时对我说,两个人考虑问题总比一个人全面。” 郑丽点点头。 根据新的思路,吴冶平和郑丽商定:今晚他们俩陪戴主任去吃武昌鱼;明天上 午领主任去两处工地看看,中午与农具厂的头头脑脑们一起吃个饭;下午请主任到 华中公司办公室与大家见见面;晚上华中的班子成员一起陪主任吃饭;后天去见省 人大副主任,再视情况作下步安排。 一切似乎都按计划进行,但第二天下午在华中公司办公室,主任的表现还是出 乎吴冶平和郑丽的预料。本来按计划,主任先在吴冶平办公室坐坐聊聊天,然后吴 冶平和郑丽领着他到各部门转转,最后郑丽要办公室通知大家到会议室听主任讲话。 这最后一项是可有可无的,吴冶平也就是想在对自己无害的情况下给老上级一个面 子,谁知当吴冶平讲完开场白并说“下面我们欢迎集团董事、总公司发展委主任给 我们做指示”后,主任清清嗓子,真以上级的身份做起了报告。 主任说:“首先我代表集团董事局宣读一份文件。”接着,主任正儿八经地把 吴冶平增补为集团董事的红头文件读了一遍。主任读得很认真,连“集董办字(199 X)XXX号”都读了。很像林彪事件后工宣队为当时他们这些小学生宣读中央文 件。吴冶平反倒觉得大家已经庆祝过了,又来宣布一遍怪丑的。 接受教训。吴冶平和郑丽对如何去见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的细节进行了推敲。 比如是请他出来边吃边谈还是直接到他办公室谈,他们推敲后决定选择后者。因为 对于省一级的领导来说,他们已不稀罕一餐饭,他们如果答应出来吃饭,那也是给 你面子。在他办公室谈“消耗”的面子少,而且显得很正式。再说,关于上市指标 这类事,也不是几次请客就能打发的,大头在后面,用不着急于表现。 关于对发展委主任的介绍,他们认为以“集团董事”的称呼比较好。因为如果 称“主任”则容易与对方搞混淆,而且这位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肯定不愿与来访者 “平起平坐”。另一方面,对方不一定搞得清一个上市公司的发展委主任是什么头 衔,听起来好像是部门经理,而“集团董事”就不同了,明显是“老板之一”的意 思。 吴冶平把意思对发展委主任一说,主任很赞同,连说“是的,是的,这很好, 这很好。” 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在自己的办公室接见了吴冶平他们三人。在吴冶平的印象 中,人大副主任是个虚职,一般是为省委省政府届满正厅职不好安置而设的。因此, 吴冶平对这次见面根本就没抱任何希望,他甚至认为这个副主任可能连上市指标是 怎么回事都不清楚。然而他想错了,大错特错了。 寒暄之后,副主任主动直入主题:“上次你们说的那件事,我和有关部门碰了 一下,问题不大。只是农具厂太小了,不够规模,即使与别人捆绑上市你们也不能 控股,何苦呢?我向你们推荐一个企业,W纺织厂。老国有企业,基础不错。你们 可以先收购过去,然后看能否让它与H毛纺厂捆绑上市。” 有这等好事?吴冶平几乎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与激动。他立刻想到了认识郑丽 后遇到的种种意想不到的美事。他禁不住侧头看了看郑丽,郑丽此时也正好瞪眼看 着他。郑丽的眼神里除了兴奋之外好像还有疑问。吴冶平终于没让自己的喜悦过于 表露,他意识到今天的主角应该是发展委主任,而不是他。于是,吴冶平略微调整 一下情绪,表情尽可能平和地看看他的老上级,意思是:您看呢? 这位集团来的董事终于说话了。他也不看吴冶平和郑丽,而是直接对人大副主 任说:“谢谢主任。您这里有没有W厂的相关资料?” “有是有一份,”副主任说,“你们可以拿回去看看,最好不要复印或外传”。 “一定,一定。”董事说。 副主任显然是准备好的,说话间已从抽屉里取出一迭资料,边递给董事边说: “如果你们有兴趣,我们看能不能争取套用净资产负债的优惠政策做。这样一来, 你们实际上不用掏钱。” 吴冶平的这位老上级恭恭敬敬地说:“太谢谢您了。我们回去先消化一下资料, 然后董事们碰个头,形成意见再向您汇报。到时候免不了还要麻烦您。” 副主任说:“行,你们研究完尽快告诉我。” 三人告辞。 吴冶平心里挺高兴。结果比他想象的好多了。吴冶平最怕这个人大副主任对什 么是上市指标都搞不清。如果那样,他在老上级面前就很没面子。现在好了,人家 不仅搞得清,而且头头是道,资料都是准备好的,说明人家确实是把这事放在心上 了。既然如此,吴冶平至少能向主席有个交代,将来无论如何吴冶平都没有什么罪 过。吴冶平这时候有一种石头落地的感觉。吴冶平就有点忍不住,就想对郑丽亲热。 他这时候征询发展委主任的意见:“是不是直接回亚酒?”主任说:“行。” 吴冶平心里打着小九九:将主任送回亚酒,然后还是说“您先休息一下,我们 回公司处理点事,下班来陪您去谢尾。”这样,他就有空和郑丽单独在一起了。 主任一路没有说话,埋头翻看着那迭资料,眉头并不舒展。吴冶平只顾想自己 的美事,根本没注意这些,郑丽注意到了。 从江南到江北,奔驰与大巴区别不大。吴冶平焦心车太慢。车到亚酒,他迫不 及待地按计划将主任打发上楼,然后对司机说:“你先回去吧,晚上我自己开车。” 吴冶平直接将车开到郑丽家楼下。 吴冶平做得很急切很投入,郑丽刚开始好像心不在焉,过不了一会儿也来了劲。 吴冶平好像要把这几天的“欠账”全补回来,突然,手机响了。吴冶平后悔没关机, 打算干脆不接,但还是本能地瞟了一眼,“85858888”,这么整齐的电话号码?接 了。 电话是发展委主任从亚酒打来的,难怪号码这么靓。主任说他明天打算回深圳 了,问吴冶平是不是与他一起回去向主席汇报,他现在就要订票。吴冶平一时答不 上来,顿了几秒钟,说:订机票的事您不用管了,什么时候都保证送您上飞机。至 于我们是不是同机,晚上见面再说。 吴冶平心里不是很高兴,这哪像是“协助”?心里想着,嘴上也就说出来。她 也觉得有点突然,从“协助”的关系来讲好像不该这样。但郑丽头脑比较清醒,她 觉得此时她不能火上加油,于是故作轻松地说:“别太在意。他毕竟是你老领导, 习惯了,一下子转不过来,不一定是有意的。再说,以前是人家指挥你,现在变成 ‘协助’你,就是有点嫉妒也是可以理解的嘛。” 吴冶平听着这话也就没气了,相反倒有几分得意。 两个人穿着衣服的时候,吴冶平问:“你好像有什么心事?” “我觉得上市指标这事有点不对劲?” “为什么?” “说不清。只是有这种感觉。你没看见主任一边看资料一边皱眉头?” “没注意。” “再说我们跟老头子没多大交情,这么大事答应得也太爽了点吧?” 吴冶平想想也是。不过他对此并不在意。这会儿该他安慰郑丽了。他说:“搞 不成对我们也未必是坏事。反正我算是交差了。我们关键还是要把商住楼和娱乐城 的事做好,这才是我们的本分。上市指标对我们最多只是锦上添花的事,有没有它 无所谓。” 两个人很快达成共识:吴冶平不随主任去深圳,集中精力做自己本分的事。 既然主任明天要走,吴冶平和郑丽就觉得晚餐应该隆重些。主任坚持按原计划。 吴冶平心里想:也行,反正你是来协助我的,吃完再去歌舞厅吧。 主任对谢园酒楼的红闷牛尾赞不绝口。边吃边说:这不很好吗?自己人,用不 着排场,吃得实惠有特色最好。吴冶平说:我也这么想。郑丽说:您干脆多住几天, 我天天陪您来吃牛尾。主任就笑,主任很少这么笑。吴冶平就发现:做领导的其实 不能常笑,笑多了就没有神秘感了,就没威信了,就显得不成熟了。吴冶平想,自 己现在是总公司董事了,以后也要学着少笑。 这时候主任拿出两迭资料,对他们说:“资料我复印了一份,原件留给你们, 保存好,说不定人家会要回去。我带复印件就行了。” “怎么样?”吴冶平问。 “难说呀。先让主席看看再说吧。”主任停了一下又补充道:“不过,你们算 是完成任务了。” 趁着郑丽去洗手间,主任对吴冶平说:“你这位助手很能干呀!” “是的,”吴冶平说,“在W市有点能量。” “怎么挖过来的?我听说她以前在国营单位做老总。” “碰巧了。” “那你可要对人家负责呀。” “那是。” 主任还想说什么,见郑丽回来了,便把话岔开。吴冶平还在想着“负责”的意 思。是指从单位办内退这件事还是指自己和她私人关系这件事?主任并不是多嘴的 人,他的话一定有所指。自己和郑丽私人关系才几天,主任根本不知道,知道着不 知道,所以,他肯定指的是内退这件事。内退这件事又能怎么样?吴冶平想不出什 么不妥来。 也不知是出于什么考虑,吴冶平把主任送上飞机后,即刻给主席打了个电话, 大致汇报了有关情况,并说主任已经回去了,带着资料,主席您先看看再说,需要 我回去我就回去。 吴冶平这才感觉到很累。吴冶平发现陪领导吃喝玩乐比紧张的工作更累。他决 定先睡一觉。 一觉醒来已是晚上,看看手机上的时间显示,七点了。吴冶平拨通郑丽:“你 在哪?” “在家。” “做什么?” “拖地。” “吃饭没有?” “还不饿。” 吴冶平就想起像郑丽这样的单身女人其实是很少做饭的。要么在外面吃,要么 随便用些面包饼干对付。吴冶平说:“一块出去吃饭?” “好。” 郑丽并没有给吴冶平带来好消息。她告诉吴冶平:娱乐城工程快完了,下周开 始安装五、六楼的保龄球道,但门前绿化带改广场的事还没着落。 吴冶平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他对郑丽说:“明天上午我们去见厂长,看看是 怎么回事。实在不行你要亲自去跑这件事。” 最新一期的《集团快讯》出来了。吴冶平成了本期的主角。头版头条是关于增 补吴冶平为集团董事的消息,接着是“吴冶平同志简历”,其阵势不亚于中央增补 政治局常委。吴冶平不是党员,不知这里称“同志”是不是合适。郑丽说:管他呢, 前些年还不都这么叫吗?吴冶平一想,也是。 接下来的几天,吴冶平陆陆续续接到一些电话,大部分是以前在总公司的同事 打来的,无非是祝贺之类。还有一个从广西公司打来的,吴冶平对对方并无印象, 但很快还是被他的热情所感动。电话说:祝贺您呀吴董事,没想到我们还是同乡呢。 说着说着家乡话就冒出来了。 看着《集团快讯》,听着这些电话,吴冶平豁然有一种功成名就的感觉。尽管 他不断提醒自己:别当真,别当真。但是,好心情还是压抑不住的。关于这一点, 郑丽最清楚。郑丽发觉吴冶平好像突然服了“伟哥”似的,浑身似乎有用不完的劲。 刚开始,郑丽还很满足,积极配合,激情之下郑丽还咕咕噜噜地说:“你要是抛弃 我,我就把你剪掉!”说着还用手现场示范。到后来,郑丽担心吴冶平身体受不了。 她知道,很多东西靠鸽子汤是补不回来的。郑丽真想有什么办法让他熄熄火。 让吴冶平“熄火”的是主席打来的电话。 主席说:“你干得很好,没有辜负董事局对你的信任。现在有些董事只拿钱不 干事,这样的人要换掉。谁能干谁就上,不能干就下。” 主席又说:“资料我看了。上市指标不成问题,现在主要看我们做不做。昨天 我们开了个在深董事特别会议,专门研究了这件事,大家的意见是先放一放,就怕 收购之后被套,包袱太大了,你是什么意见,讲给我听听。” 吴冶平说:“我觉得大家的意见有一定道理。” 主席接着说:“上次开会我要上海学习你在华中的做法,他们已经动起来了。 华东公司已经着手在浦东购置一块地,准备开发一个二十万平方米的住宅区。我在 昨天的会上说了,华东公司的腾飞你吴冶平也有一分功。” 主席突然话锋一转:“你账上还有多少钱?” 吴冶平不敢说谎:“一千三百万。” “这样,”主席说:“你给上海打过去一千万。先帮他们先把地价款首期付了, 贷款一下来马上还给你,内部拆借利息按千分之十五算。” 后面主席还说了什么吴冶平已经记不清了。吴冶平只能作一些未经思考的机械 应答。吴冶平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他知道现在土地已不能抵押贷款;他知道这钱是 有去无回。吴冶平无力向主席作任何解释更不敢说“不”。吴冶平知道主席的难处 :集团公司已经被掏空了,主席手下只有一家上市公司,无法实现前面说的“一二 三四”关联圈钱法,主席很希望再司,在此招无望的情况下,主席要抛弃华中,把 目标投向上海,而将华中公司变成一个从银行套钱的负债载体!吴冶平心里打了个 寒栗。 吴冶平在第一时间把郑丽找来,将主席电话情况告诉郑丽,但他没把“抛弃华 中”和“负债载体”这类自己的分析说穿。 乐观机智的郑丽这会儿也傻了眼。她知道这三百万是娱乐城支撑到产生收益的 起码费用,如果她手稍微松一松,三百万早就出去了;她知道那一千万是维持商住 楼项目运转的基本“保证金”,如果没有这一千万,银行怎么看?施工单位还敢往 下垫资吗?供货方还敢赊账吗?郑丽突然有一种华中公司要破产倒闭的感觉。但她 没有说,她在迅速调整自己的情绪,她知道吴冶平此地最需要她的全力帮助,她要 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否则就会帮倒忙。 郑丽想:最坏的结果就是公司破产,自己失业,那又怎么样?自己还有一套房 子和退休金,还有存款。再说我也不是为华中公司而内退的,进华中这几个月工资 比以前高,人也更风光,没吃亏。 郑丽又想:作为女人,除了缺一个好老公外,我什么都不缺,只要吴冶平真对 我好,付出什么都值得。 郑丽这么想着,心情果然就好多了。她对吴冶平说:“钱肯定不能划过去。想 个办法搪塞一下,比如说银行对这笔款有监控,不能无缘无故往上海打。先拖几天, 把该付的钱先付出去一部分,总数少了,到时候就是实在要划也不会是一千万,能 少一点是一点。” 吴冶平听着,情绪好了一点,说:“对,先拖着,拖到主席再给我打电话,我 就将这里的实际情况和我的想法对他说说。” “没事的,”郑丽说:“你现在是集团的先进典型,主席亲自树的,总不能刚 树起来就打倒吧?你干吗那么怕主席?”她又用手点着吴冶平的额头说:“要是主 席抢你老婆怎么办?” “怎么会呢。”吴冶平终于咧开了嘴。 吴冶平一旦清醒过来还是比郑丽更有主见。他说:“主席只是让打款,连对方 的账号都没说,说明具体操作肯定是总公司财务总监指示这边财务经理完成。你马 上通知班子开会,首先我们几个人要统一思想。” 华中公司领导班子由五人组成。除吴冶平和郑丽外,还有一个管工程的总工程 师和财务部经理及办公室主任。其中财务经理是总公司派过来的,其他人是吴冶平 在本地招的。向各二级公司直接派财务经理是集团的一项制度,也可以说是主席的 一个绝招。平常看似无所谓,关键时刻其作用就显示出来了。 班子会议在吴冶平办公室里进行。吴冶平埋头在大班台上写着什么,感觉人都 到齐了,才抬起头,脸上没有表情。吴冶平先让坐在门边的办公室主任把门关好, 然后扫视一遍大家,最后把目光定格在财务经理的脸上,说:“总公司那边有没有 人通知你划一千万去上海?” “没有,没有!”财务经理很紧张,又补充道:“这么大的事,要是接到通知 我肯定马上向您汇报。” “好,”吴冶平说,“今天这个会只限在座的知道,任何人不得泄露出去。” 吴冶平说“好”是心里话,他知道先入为主的道理。吴冶平清楚划走一千万对 财务经理也是有害无益。不要小瞧这一千多万现金,那些做融资的甚至于银行拉存 款的没少给财务经理好处。 接着,吴冶平便把主席来电话的情况说了一遍。 果然不出所料,财务经理不知是有意表示忠诚还是她私下答应银行的存款期限 未到,总之,她第一个表示反对,而且好像很激动,说了一大堆不行的理由。 第二个表示忧虑的是总工程师。他只说了一句话:是不是商住楼停工不搞了? 沉默。 这样沉默了一会儿,郑丽说:“打走一千万谁知道什么时候还?无论是银行还 是施工单位或供货商,都是只支持有钱人,看你没钱了,他们不是躲你远远的就是 逼你还钱。要真那样,不仅商住楼要停工,娱乐城也半途而废。到那时,财务部门 专门对付银行,办公室专门对付供货商,专业对口。” 不管郑丽是不是想幽默,反正没人笑出声来。只是办公室主任勉强咧了一下嘴, 说:“那怎么办?” 吴冶平说:“发牢骚没用,大家现在都在一条船上,还是想想具体办法吧。” 还是财务经理主意最多,有些建议还真是吴冶平和郑丽没想到的。办公室主任 和郑丽也补充了不少,只有总工程师一句话不说,紧皱眉头抽起了烟。本来公司里 规定办公室不许抽烟,总工程师不知怎么今天忘了。吴冶平没有阻止他,吴冶平对 总工程师此时此刻的心情能理解,他是直接从中南设计院“下海”到华中公司,公 司真要是黄了,他损失最直接。 吴冶平耐心地听着三个女人的轮番献计,边听边在本子上划。最后,他根据大 家的意见宣布几条对策:第一,不主动与总公司那边谈这件事,接到书面通知不回 复,接到电话通知一律说银行有监控,不敢动,动不了,并且把这边的困难说重些 ;第二,由在座的五个人共同签字,特设一个贰百万元的备用金账户,大账上反映 是已付工程款,小账上是商住楼项目特别应急备用金;第三,娱乐城三百万资金单 独建账,娱乐城要尽快完工开业,要有现金收入保障日常开销和银行利息;第四, 办公室主任协助郑丽跑娱乐城项目,重点是门前绿化改广场的事;吴冶平配合总工 程师抓商住楼,工程进度要往前赶,售楼要提前,该花钱的地方就花钱;财务经理 代管办公室工作,当前主要任务是应付这一千万的事,一有新情况即刻通气。 吴冶平宣布完之后,问大家有没有什么意见,没人说话。他又一个个地问有没 有补充。先问郑丽,郑丽补充说:“这件事一定要严格保密,无论以任何方式透露 给任何人,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 吴冶平点点头,又强调了一遍保密性。接着又问财务经理有什么补充。财务经 理说:“大家先把字签了,我明天上班直接去银行把那贰百万办了,这样,一旦接 到总公司电话,我就对他们说,账上没有那么多钱呀,吴总记错了。” 吴冶平终于有了笑脸,说:“好主意!这样打电话的人又得层层汇报这一‘新 情况’,我们又拖了几天。另外,就是将来真要调款,数目也会下降。” 吴冶平此时的心情确实好多了。他笑着问总工程师:“你呢?” 总工程师把烟灭了。他显然已经意识到不该在这里抽烟,不好意思地干笑了一 下,说:“有贰百万垫底,撑到卖楼花问题不大。” 吴冶平又问办公室主任。因为大家都要签字,所以他必须每一个人问清楚。办 公室主任说:“其他问题没有。已经下班了,是不是让员工们先走?” 吴冶平说:“对,对,让他们下班,我们把事情做完,然后一块出去吃饭。” 凡是经过数千年流传下来的谚语俗语,多少都有一定的道理。这种现象现在已 经可以通过概率论得到解释。吴冶平这次就碰上了“祸不单行”。一千万的事还没 完,娱乐城那边第二天就传来结论性的坏消息。这事还幸亏了办公室主任,否则他 们还要继续瞎折腾。 实践证明,吴冶平安排办公室主任协助郑丽跑娱乐城实在是英明之举。这个办 公室主任虽然不比郑丽个人能力强,但她是比郑丽更地道的本地人,娱乐城所在区 的区长就是她的一个表哥。办公室主任死缠硬磨地把表哥约出来喝啤酒唱卡拉OK, 郑丽以为这下希望很大。区长跟郑丽也认识,几杯啤酒下肚,实话实说:“这件事 你们谁也不用找了,肯定办不成。”办公室主任急得都要哭的样子,干脆坐在表哥 的沙发扶手上,拉着区长的胳膊又甩又摇,大有恨不能献身的样子。弄得郑丽很感 动。区长说:“你们吴老板可能小瞧了这件事了,我告诉你们:这件事相当于我同 意你们在人行道上盖店铺。事小,但我有这个权力吗?谁都没有。实话对你们讲, 农具厂厂长是我同学,我早对他说过,不行。这是破坏绿化。谁要是同意你们了, 那么旁边的万紫千红怎么办?凯都怎么样?对面的敦煌怎么办?圣地亚哥怎么办? 他们谁不认识个区长副市长的?” 办公室主任看着郑丽,郑丽知道这件事定论了。当她们俩如实向吴冶平汇报时, 吴冶平承认区长说得对,是自己看得太简单了。吴冶平说:“事已至此,只好在现 有的条件下把事情尽可能做得更好。你们赶紧与厂方交涉,让他们在厂区内划出一 块地方专门给娱乐城作停车场。” “保证没问题。”办公室主任抢着回答,好像要立功赎罪。 “另外,”吴冶平补充说,“你们也算是完成任务了,至少省了再花冤枉钱。 你们每人去买一套衣服,我签字,按礼品费报销。” 俩员女将都说不要。 吴冶平说:“别烦了,去办吧。对了,把财务经理也叫上,你们三人每人一套, 算是工装吧。” 财务经理比他们二位会办事,共选了五套,为吴冶平和总工程师也挑了一套西 装,并且说:“既然是领导工装,大家都得有。”颇有点最后晚餐的味道。后来的 发展证明,财务经理是有远见的。 班子会的第三天下午,财务经理接到集团财务总监的电话,她按事先编好的话 做了回答,并且马上向吴冶平汇报。吴冶平想,今天是星期五,这件事起码要拖到 下个星期一。 他低估了总公司的办事效率。 第二天,也就是星期六的中午,吴冶平在饭桌上接到了主席从上海打来的电话。 主席说:“怎么回事呀?” 吴冶平看了一眼郑丽,说:“我已经对财务说了,她说账上没有那么多钱。” 主席没吭声,吴冶平接着说:“工地上的贰百万和娱乐城的三百万早就该付了, 我虽然已经签了字,但告诉她尽可能往后拖,谁知她已经付了。” 主席还是没吭声,停了好一会才说:“小吴呀,你现在是集团董事,要有全局 观念,不要只想着一个华中公司。” 吴冶平说:“是的,主席,我听您的。” 收了机,吴冶平看着郑丽。郑丽低头不语,喝汤。吴冶平一点食欲也没有,想 抽烟。吴冶平从来不抽烟,但他理解人类祖先对火的依赖。过了一会儿,郑丽抬起 头,笑着说:“怎么了?天塌下来了?” 吴冶平苦笑。 郑丽说:“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俩还能失业呀?失业了也饿不着你。” 星期一刚上班,财务经理又接到财务总监的电话,对方口气相当硬,不容财务 经理解释,要她把款即刻划到上海,账上有多少划多少,并且强调:总公司结算中 心有权调动二级企业的资金。财务经理说划不了,银行有监控。总监不说话,把电 话挂了。 中午,董事局办公室电话通知吴冶平明天下午两点整赶到总公司,参加集团高 层会议,并且说一定准时参加,主席也从上海赶回深圳。 郑丽送吴冶平去机场,几个月不见,机场公安处已改为机场公安分局,几个月 前的处长现在已是局长。局长亲自把他们送到停机坪。这时候其他乘客还没进来, 若大的波音757 下面只有吴冶平和郑丽两个人。吴冶平看看飞机,看看郑丽,又看 看远处与人说话的局长,想说什么,又没说,还是那种想抽烟的感觉。郑丽一直看 着吴冶平,见别的乘客已经进来,便催吴冶平登机,吴冶平说,不急。郑丽说: “等你回来我们就结婚。”她并不是与吴冶平商量,也不是命令,好像是在宣布一 件他们早已商量好的事。吴冶平笑了,笑得很天真,像个大男孩,说:“好!假如 我能回来。”刚一出口,便发觉幽默得没道理,不吉利。好在郑丽并不往坏处想, 她说:“你不回来,我就去深圳。” 吴冶平突然有一种想当众亲吻郑丽的念头。吴冶平觉得西方人那么做其实是有 道理的。这时候,局长在远处对他们挥手,大概是示意吴冶平上飞机。吴冶平对着 郑丽的耳边说了句“真想亲你”,便匆匆登机。 集团的奔驰已经在黄田机场等候吴冶平。司机很殷勤,替吴冶平提包,帮吴冶 平开车门,而且还学着电影上勤务员照顾老首长的样子,上下车时用手护着吴冶平 的头。这一切让吴冶平明显地感觉到董事与非董事就是不一样。 吴冶平赶到董事局会议室恰好两点钟。会议室中间是一个长方形会议桌,围桌 就坐得是董事们。主席坐最端头,两边起头的分别是总裁和副总裁。外围还有一圈 靠墙的椅子,坐着其他与会人员。吴冶平看着主席都已经入座,以为自己肯定迟到 了,于是想在外围悄悄地找个位置坐下。这时候,主席喊起来:“来!来!吴冶平, 上来坐。”吴冶平没办法,只好微弓着身,一边与周围的人点头打招呼,一边向那 个显然是专为他留着的空位移动。 空位恰好在会议桌的中部,不上不下。吴冶平入座后,把包放在膝盖上,取出 笔记本和笔摊在桌上,再把包合好,放在座位底下。这时候,吴冶平先对总裁和副 总裁点头笑笑,算是打招呼,然后轻声对主席说:“不好意思,迟到了。”主席抬 头看看对面的钟,说:“不迟,刚好嘛。” 大家不约而同地看钟,正好两点。 “开会了。”主席的声音不仅洪亮而且极具穿透力。 主席先介绍了集团的大好形势,讲得大家热血沸腾,摩拳擦掌,想加班。接着, 主席重点谈了集团在上海的最新发展。“现在不是二十万平方米,而是五十万平方 米了!”主席突然兴奋地提高了嗓门,很具感召力和震撼力。后面的讲话更使吴冶 平接受了这种感召与震撼,他甚至有点希望主席能将自己派到上海的华东公司任职。 “因此,”主席继续说:“现在要集中力量确保上海,华中的吴冶平就很有全局观 念,已经答应先支持上海一千万,等那边的贷款一下来马上就还。”主席这时候亲 切地看着吴冶平,说:“怎么,我听说你们那个财务经理搞名堂,拒绝划款?反了!” 吴冶平记不清主席有没有拍桌子,反正声音很大,吴冶平和靠墙的那一圈人差不多 都吓了一惊,奇怪的是吴冶平旁边的人一点反应都没有。 主席指着财务总监问:“你们是怎么往下派财务经理的?”主席又用手来回指 着坐在内圈的财务总监和坐在外圈的审计部经理,余怒未消地吼道:“你们两个明 天就跟吴冶平一起去武汉,对财务经理审计、免职、就地解聘!” 吴冶平记不起主席又说了什么,好像是总裁补充了一点,说让财务总监、吴冶 平、还有审计部经理共同研究一下,确定一个新的财务经理提名。 吴冶平懵了几十秒之后,大脑开始运转,飞快地运转。他迅速理清思路:第一, 要利用讨论新财务经理的机会,拖延一天时间;第二,尽快与郑丽联系,安排对应 措施。 散会之后,吴冶平、财务总监、审计部经理三人碰了个头。吴说:“财务经理 一天也不能没有,赶快落实一个,和我们一起上去接任。”他这样说一是表明自己 问心无愧,二是争取时间。吴冶平已经盘算好:即使你们都在演戏,新财务经理早 已定了,也得经过我这一关,这一关我无论如何也要让你们过一天。 行政办已将吴冶平安排在粤海大酒店。吴冶平坚持不用车送,他说:“这么近, 我正好想散散步。”负责接待的人很诚恳,写给他一个电话号码:“晚上要用车随 时打这个电话。” 吴冶平在去酒店的路上给郑丽打电话。郑丽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很着急。 吴冶平说:“这不算最严重,主席不是还给我留了面子吗?你现在听我说,第一, 你们四个人立刻碰头,要把情况对大家说清楚;第二,财务经理被解聘后,我们另 聘她在娱乐城管财务,经济上想办法补齐,不让她吃亏;第三,你们今晚就要与施 工单位沟通好,明天一定要把贰百万真打过去,并且要开回收锯,和对方讲得策略 点,是保证金,双方共管,但收据上要写工程款。听清楚了没有?” “听清楚了。” “有没有什么不妥?” “不敢肯定,先这么做吧,保持电话联系。” 大约过了十分钟,郑丽来电话,说人都通知到了,总工程师要从江南赶过来, 四十分钟后才能见面。吴冶平说:“关键是财务经理,你要先与她谈谈,我马上再 给她去电话。” 飞机从黄田机场昂首起飞,若不发生意外,将在一百分钟后抵达W市机场。吴 冶平突然有一种挨不着地的感觉。他看看左右,财务总监在闭目养神,审计部经理 正翻阅飞机上免费提供的当日报纸,准备接任华中公司财务经理的小伙子则好奇地 欣赏着旋窗外的景色。吴冶平觉得他应该好好感谢主席,要不是主席这一番折腾, 他和郑丽的婚事还不知要拖到猴年马月。集团公司有明文规定:夫妻俩不得在同一 公司。现在吴冶平和郑丽不仅要结婚,而且还要大张旗鼓地操办。昨晚他们俩在电 话中已商定:他们就是选择娱乐城开张那天举行盛大的再婚典礼,开业请帖和结婚 请帖合二为一。不为别的,就是为了既讲排场又不花钱。至于主席那边嘛,您爱怎 么着就怎么着。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