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餐——同名短篇5则 一 程可菲和汪显辉一起从民政局出来,每人手上一本结婚证。刚才汪显辉还打算 把两本结婚证一起装进自己的手袋里,程可菲及时制止,要过其中的一本,说这是 她的权利。 站在民政局大门口的台阶上,程可菲给郭小娜打电话。 “在哪里?” “在家。” “干什么?” “睡觉。” “懒鬼!几点了?” “几点了?”郭小娜反问。 “该吃中饭了。” “好吧,你实在要请我我也愿意。” “你请我。” “凭什么?”郭小娜问。给程可菲的感觉她已经从床上坐起来了。 程可菲停顿了一下,准确地说是脸红了一下,可能是不好意思,也可能是比较 激动,这时候她眼睛向上斜一眼汪显辉,然后收回目光,看着眼前的地面,像是那 里面有郭小娜影子,然后压低声音,说:我结婚了! “讲梦话?”郭小娜不信。 程可菲继续停顿一下,并且这次停顿的时间比刚才长,但是,并没有脸红,而 是非常认真地说:真的。 其实程可菲这样压低声音没有必要,因为汪显辉根本就没有注意听她说什么, 再说,即便他想听,也未必听明白,因为程可菲和郭小娜是用家乡话说的。 虽然听不懂,汪显辉还知道她是给郭小娜打电话。关于郭小娜,程可菲说过, 以前说过,刚才也说过。刚才还说上午领完结婚证之后,中午他们一起与郭小娜吃 饭。所以,现在汪显辉知道她是给郭小娜打电话,并且知道是约她出来吃饭。 两个女人很快达成一致意见:去海边吃饭。但是,是去西部海边吃饭还是去东 部海边吃饭,她们却发生了分歧。程可菲建议去西部海边吃饭,说海上世界旁边那 排咖啡屋很有情调,在吃饭的时候,还可以聊聊天。当然,她的提议还有另外一个 含义,就是考虑那边离海外创业园近,这样,万一公司里面有什么事情,汪显辉赶 回去也方便一些。不过,她没有明说,所以郭小娜并不知道她的真实想法,继续主 张去东部海边,理由是西部海边的咖啡屋在露天,如果是晚上,当然好,能享受海 风清凉的吹拂,也能感受暧昧的情调,但是,现在是中午,阳光太强,也太热,不 如去东部海边,东部海边明思克航母上的水兵餐厅真能享受精神抖擞的俄罗斯水兵 的殷勤服务。同样,郭小娜也没明说真实理由,真实理由是她家离东部海边近,她 现在还在床上,洗脸刷牙上厕所和化装穿衣服需要花费一定的时间,当然选择离家 近一点的地方好。 虽然没明说,程可菲也能猜到她坚持去东部海边的真实理由,所以,就做了让 步,依了她。 车子上了滨海大道。除了皇岗立交和上步环行道之间有点不顺畅外,滨海大道 还是可以开快车的。 今天开车的是程可菲,因为程可菲的车好。这也算是深圳新派人物的规矩,两 个都有车的人上路,谁的车子好开谁的车,好比两个朋友出去吃饭,谁更有钱谁买 单一样。程可菲的车是沃尔沃,瑞典货,动力足,皮实,还不张扬,外表看上去不 比汪显辉的北京现代高档,但一上了高速,或遇上了什么紧急情况,一分钱就显示 出一份货来了。 此时的汪显辉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听程可菲讲郭小娜的事情。 程可菲这时候讲的是普通话,所以汪显辉听得很清楚。 程可菲说郭小娜是她最好的朋友,是个好女孩,非常好的女孩,因为条件太好 了,所以到现在还没有出嫁,希望汪显辉多留心一点,遇到合适的,帮着介绍一个 男朋友。 汪显辉认真地听着,认真地点头。 关于郭小娜的事情,程可菲已经说N 次了。汪显辉也差不多应承了N 次。但是, 应承一件事情和真的动手去做一件事情是两码事。主要原因是到目前为止,程可菲 还没有让汪显辉一睹郭小娜的芳容。汪显辉是个做事情认真的人,面都没有见过, 当然不敢真的为她介绍对象。汪显辉这样做也不能表明他胆小,实在是如今假信息 太多,就说介绍对象,在他认识程可菲之前,也有不少人为他介绍过对象,在大多 数情况下,介绍人嘴里介绍的“她”,与最后汪显辉亲眼看见的“她”有相当大的 差距,有时甚至根本就不是一个人。这种情况曾经给汪显辉制造过不少麻烦。每当 遇到这种情况,汪显辉就一面想着怎么拒绝对方,一面还要想着不伤害对方,但女 人都是有自尊心的,拒绝对方又怎么能不伤害对方呢?于是就比较伤脑筋。因此, 汪显辉现在只相信眼见为实,在没有亲眼看见郭小娜之前,他不会真的为她介绍对 象。这是对郭小娜负责,也是对男方负责。 汪显辉心里想的那个“男方”是他的合伙人张文彬。 他们是真正的合伙人。合伙方式是汪显辉出技术和大部分资金,张文彬出市场 和小部分资金,俩人成立一家专门向华为提供一种电子配件的公司。由于张文彬原 来就在华为公司工作,掌握着合伙公司产品销售渠道,所以,虽然他所出资金比汪 显辉少,但二人享受同等的利润分配权利,这样,他们就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合伙人。 如果郭小娜真的如程可菲说的那样,那么把她和张文彬介绍成一对还真是一件好事 情。 汪显辉和程可菲终于等到了姗姗来迟的郭小娜。事实上,他们差不多正好等了 一顿饭的工夫。 汪显辉讨厌约会不守时间的人。但是,今天是他结婚的日子,又想到被等的是 自己新婚妻子最要好的女朋友,而且还有可能成为自己合伙人未来的女朋友甚至妻 子,所以,汪显辉在心里给自己做思想工作,想着就当是为了程可菲,为了张文彬, 也不能把心中的不满意表露出来。 实践证明汪显辉心理暗示是多余的。随着郭小娜越来越近,汪显辉对她的怨恨 越来越浅,最后,当郭小娜走到他们桌子边,把一脸灿烂连同自己的右手一起伸向 汪显辉的时候,怨恨完全消失了。 那一瞬间,汪显辉忽然明白了许多道理。明白郭小娜之所以来迟,是因为她非 常重视今天的约会,精心打扮了一番,打扮得不露痕迹,像没有经过打扮一样,非 常得体。其次,汪显辉发现他自己其实更喜欢郭小娜这样充满阳光的女孩,就好比 《围城》中方鸿渐更喜欢唐小姐而不喜欢苏文纨一样。汪显辉甚至能想象着自己如 果不是跟程可菲结婚,而是跟郭小娜,那么,他可能更幸福一些。这么想着,汪显 辉忽然又明白了另一个道理,明白程可菲为什么一定要等他们正式领取结婚证之后 才把郭小娜引见给他。如果不是这样,汪显辉想,认识郭小娜之后,自己或许会见 异思迁。 汪显辉有些激动,不知道是被明亮的美女突然照耀一下引发激动,还是被自己 突然之间产生的奇异想法搅得不安。他决定暂时回避一下。他去洗手间。表面上是 为了给两个女人留下单独说话的空间,实质是想调整一下自己的情绪。调整的结果 是想着自己已经和程可菲正式领取结婚证了,没有资格对郭小娜想入非非。又想着 自己即将把郭小娜介绍给张文彬,张文彬是自己的朋友和合伙人,朋友妻不可欺, 朋友的女友不能想,还是赶快收心。 汪显辉从洗手间回到座位上的时候,程可菲正好重新往包里塞那本鲜红的结婚 证。显然,她刚刚向郭小娜展示过。所以,这时候的郭小娜对汪显辉态度更加友好, 更加灿烂,更加春光明媚。汪显辉想:是不是女人之间也有类似“朋友妻不可欺” 这样的准则?比如是“朋友老公更友好”? 不管有没有,反正现在郭小娜对汪显辉表示出了异常的友好。一方面继续充当 探照灯的作用,照耀着汪显辉睁不开眼,另一方面恪守她作为程可菲最要好的女朋 友的准则,向他们俩敬酒,祝福他们幸福长久。当然,郭小娜在做这些事情的同时, 并没有忘记责怪程可菲为什么到现在才把自己结婚的消息告诉她等等。最后,郭小 娜表示一定要送一件非常有意义的礼物给他们,并且当即就和程可菲讨论到底要送 什么礼物的问题。 两个女人讨论问题很专注,说着说着就讲起了她们的家乡话。 汪显辉听她们讲家乡话比听外语困难,所以,虽然脸上仍然保持着一定程度的 微笑,仿佛在欣赏两个女人的才艺表演,但大脑中已经开始考虑其他的问题。汪显 辉现在考虑把郭小娜介绍给张文彬的问题,想象着把他们相互介绍之后的情景。这 么想着,就有些伤感,仿佛是把自己一件心爱的东西给了别人。但是,他已经和程 可菲结婚了,不可能再娶郭小娜,进一步想,即便现在当机立断,与程可菲离婚, 转而追求郭小娜,估计郭小娜也不会接受,所以,还是赶快把她介绍给张文彬最好, 做个人情,进一步巩固自己和合伙人的关系,也可以肥水没流外人田。 想清楚之后,汪显辉心情非常舒畅。 由于舒畅,汪显辉产生了一种想与人交流的欲望,准确地说,是一种想与人分 享快乐的欲望。但是,现在两个女人正说得起劲,他插不上嘴,只有听的份。 突然,汪显辉发现自己居然能听懂她们的对话了。尽管不能逐字逐句地听懂, 但大致的意识还知道。汪显辉听懂程可菲和郭小娜已经讨论完购买礼物的问题,又 开始一个新的话题,一个关于如何与男人相处的话题。汪显辉甚至听明白郭小娜告 诫程可菲:在家庭经济上,女人一定要掌握主动权,像买车买房这样有户头的大商 品,最好由她亲自去买,甚至出大部分的钱,这样,户头自然而然就写上她的名字, 而平常的花销,比如吃饭买衣服汽车加油或做美容买化妆品甚至外出旅游,要让男 人掏腰包。郭小娜怕程可菲不理解,特意向她说明:这些小开销累计起来并不比大 商品小,但钱花了也就花了,不像车子房子那样可以作为个人资产保存。 那顿午餐他们吃了很长时间,差不多从中午吃到了下午。漫长的午餐让汪显辉 形成了一个坚定的想法:不能把郭小娜介绍给张文彬。这不仅是对朋友负责,也是 为汪显辉自己的安全考虑,如果自己的合伙人娶了这么一个工于心计的老婆,那么 他和张文彬的合作早晚要出麻烦。 二 电话。非常甜美的女声,找阿什么鸟的。找谁并不重要,反正这家伙肯定早已 离开公司,反正这边人对谁都是“阿”什么,反正这个“阿”什么的是和这个甜美 的女声有一腿之后就无影无踪了。这么想着大伟就有了精神。 “哦,他不在,有什么我可以帮您吗?”大伟尽力表现出良好的教养和不失身 份的殷勤。 “不在算了。” 不容大伟答话,电话挂了。 真没劲。 大伟不傻。他很有经验。要不然怎么不说“没这个人”或干脆说“早离开公司 了”呢?大伟知道,说“他不在”就是让女孩误认为她的那个“啊什么”只不过是 去洗手间了,一会儿电话准再来。 电话响了。大伟兴奋地抓起。 谈项目的。大伟蔫了一半。 这并不代表大伟不敬业,实在是没业可敬。大伟这样懒洋洋其实是在帮对方, 帮对方少上当受骗。大伟是理学硕士,尚且弄不清纳米技术究竟是怎么回事,他那 个浑身狐臭的老板真能掌握这门时髦科技?大伟心里清楚,眼下服务的这家“某某 国际投资公司”是个地道的骗子公司。一骗银行,二骗客户,三骗员工。大伟凭着 硬邦邦的硕士文凭和人模狗样的外表,充当了老板手中一件行骗道具,就像公司里 那像模像样的一台台新款电脑一样。大伟并不觉得委曲。生存第一。存在的就是合 理的。老板不小气。这就够了。先混着再说。 “丁零零----- ”。这回才是那个甜美的女声。 “他不在,喂,我是公司副总,要不要我转告给他?”大伟不失时机地打出亮 牌。 “嗯,这,我过一会儿再打吧。” “喂喂”,大伟生怕对方又即刻挂线,赶紧下网:“你是小芸吧?” “哪个小芸?”对方本能地问。有问就好! “杜晓芸,我导师的千金。”大伟随口瞎说,并且话不停齿,“哈哈,你就是 杜晓芸!拿我开心呢,还说找啊什么咧。什么时候来深圳的?杜教授好吗?” “我不是杜晓芸。” “不是杜晓芸?真的不是?那你叫什么?” “我叫陆丹。” “陆丹?这么好听的名字!”大伟抓紧恭维。“仔细听确实不是杜晓芸,她的 声音没有你这么甜”。 “是吗?” “你自己不知道吗?说真话,听了你的声音一天都有精神。” “是不是呀?”对方的语气变了。 “当然是的了。喔,不好意思,要开董事会,你给我留个电话好吗?”大伟懂 得趁热打铁和见好就收的辩证关系。 对方矜持了一下,报了个号码。 一夜无话。大伟想着心事。隐隐约约地盼着第二天的来临。 大伟不是流氓。但大伟需要性。大伟还没有发财,没有能力将老婆孩子接到深 圳,所以大伟特别需要性。大伟不找鸡。不是大伟不想,是大伟不敢。风险太大。 一是健康风险,二是治安风险,三是经济风险。于是大伟就格外留意机会。大伟常 说: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但是有便宜的午餐。找机会就是留意便宜的午餐。大伟 认为这个陆丹秀色可餐。 第二天中午大伟打电话。 “您好,我找陆小姐,陆丹小姐。”大伟尽可能使自己的嗓音像赵忠祥。 “我就是,你是谁呀?” “我是大伟。” “大伟?” “不好意思。你可能忘记我了,我可忘不了这么甜美声音。” “是你呀!”看来,陆小姐对竭力夸奖过自己的异性还是有印象的。有印象就 好。 “不好意思,这么冒昧地呼您。” “没关系。” “其实我思想斗争了好久。” “为什么?” “怎么跟你说呢,说出来怕惹你生气。” “说吧,没关系。” “是这样,”大伟停顿一下接着说,“你找的那个人其实早就离开公司了。我 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告诉你。” 对方沉默一会儿轻声说:“谢谢你,没关系。” “这样吧,”大伟以轻松愉快的语气说,“我请你吃饭怎么样?” “为什么?” “不为什么。要么就为你那让我回味一夜的甜美声音吧。” 对方没说话。好像在思考,或是干脆走神。 “给我一点机会好不好?”大伟知道这时需要逼一下,否则没戏了。 “今天不行,改日吧。” 大伟终于将陆丹约到了“111 ”餐厅。这其实并不难。深圳男人愿意找便宜的 午餐,而女人更乐意享受免费晚餐。 选择“111 ”也还是为了便宜。这个位于八卦路的台湾餐厅主要经营野山菇火 锅,价廉物美,不失体面。由于传说野山菇有益于美容,并且“111 ”寓意“1+1=1 ”,大有合二为一之意,故渐渐成为时下深圳“准白领”阶层的孤男寡女们享受便宜 午餐和免费晚餐的首选地。 陆女士并不像电话里那么甜美,或者说远不及大伟想象的那么年轻漂亮。大伟 立马在心里将对方的称呼改了。不过既然已经约别人来了,总不能临阵脱逃吧。再 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顺其自然随遇而安吧。大伟依然表现得很热情很欣赏对 方的样子。请对方入座,请对方点菜。趁着陆丹低头看菜谱的空当,大伟仔细打量 了这位“话中情人”。 应该说陆女士还算漂亮,只不过年龄比嗓音老许多。少说也有三十五吧。而且 气色不好,有点苍老加憔悴。大伟豁然有些怜悯对方来。大伟知道深圳有许多这样 三十几岁的单身女士,她们大都曾经年轻漂亮,受过良好的教育,于是不甘心命运 的摆布,通过各种各样的途径来到深圳,并且沉淀下来。不管她们的事业有没有成 功,不管她们赚没赚到钱,有一样是肯定的:嫁不出。当然,她们中因事业特别成 功而“娶”了小新郎的例外。这也难怪,她们再婚的对象不能小于自己,不能劣于 自己的前夫,而在深圳有点事业基础的三四十岁的王老五谁去娶一个三十多岁的徐 娘? 那顿饭他们谈了什么大伟记不清了。说实话,大伟压根就没用心。但后来大伟 送陆女士回家的事却记得清清楚楚。 陆女士的家离“111 ”餐厅不远。是那种具有明显深圳特色的单身公寓。进门 就是一张大床,很能引发欲望。大伟见陆女士脱了鞋进屋,也只好入屋随俗。墙壁 上一张陆女士早年时巨幅艺术照,年轻美丽性感。“这是前年照的。”陆女士解释 道。大伟不信,但没有反驳,反而大大赞美了一番。真有逢场作戏之感。 床对面一张长桌,上面是一架电视机,电视机上一个小像框,里面有一个活泼 可爱的小男孩。 大伟提了鞋子朝里走。大伟并不怕丢鞋,他觉得女士门口有一双男鞋不好。里 面是一个阳台兼厨房,阳台的端头是一个很小的卫生间。大伟将鞋放在阳台上,转 身发觉陆女士站在屋中央看着自己。大伟有点难堪,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做什么。 “你不会认为我是坏女人吧?”还是女人先打破尴尬。女人问这话时脸上毫无 表情。女人的话使大伟动情。大伟想着男人女人其实都不容易。大伟情不自禁地向 前跨两步,把女人拥进怀里,贴着她耳根说:“大家都不容易。”大伟说这话时不 是演戏,是说心里话。大伟说着就将女人搂得更紧,大伟想给她安慰。大伟开始亲 女人。他不好意思上来就亲嘴。大伟亲女人的臂膀。大伟发觉三十几岁女人的臂膀 和二十几岁的亲起来感觉差不多。 “要不要先冲个凉?”女人问得很轻很小心,但给大伟的冲击却很大。大伟不 再亲臂膀了,直接亲嘴,并且顺势滚到床上。女人好像更等不及,隔着裤子握大伟 的器官。大伟兴奋得受不了,边亲边脱衣服,三下两下俩人已一丝不挂。大伟根本 来不及欣赏女人的身体,一下子就进去了。这时候女人似乎比大伟还急迫还兴奋。 大伟看见女人张开大嘴,闭紧双眼,满脸通红,眼角涡着说不清是泪水还是汗水的 液体,嗓子里发出与大伟进出同步的呻吟。像是伴奏。 物极必反。太激奋了也就维持不住了。大伟还想在里面多待一会儿,无奈推出 机制已经形成,自动退缩。大伟想着冲完凉再来一次,这一次定要好好欣赏,慢慢 品尝。 俩人冲凉时,大伟发现这女人身材不怎么样,屁股和腰之间没有界限。不过大 伟对此不能有所表示,再说大伟的激情尚未退尽。女人往大伟敏感部位抹肥皂,大 伟感到很惬意,也替女人抹。抹着抹着,女人突然说:“我这个月电话费还没交呢。” 女人说这话时并没有抬头看大伟,而且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但大伟还是听见 了,并且听得相当清楚。大伟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大伟赶紧洗,关键部位重点洗, 洗完之后赶快出来穿衣服。 大伟穿好衣服时女人刚好出来。大伟当着女人的面从钱包里抽出两张一百元放 在枕头边。大伟身上只有这两百元了。大伟出门时身上有三百元,刚才午餐用掉几 十,现在只剩下车费了。女人看看枕边的钱,又看看大伟,说:“这就走了?”说 得很轻,很温柔。“走了,”大伟说,“还有事。”女人将大伟送出门。大伟说再 见。女人说走好,再联系。大伟说再联系。 大伟很后怕。他不敢肯定这女人是不是也是一种鸡。如果是鸡就有可能有病。 大伟刚才什么措施也没采取。大伟担心这女人过几天会不会找上门来,声称自己怀 孕了之类的怎么办?这么想着大伟就更加害怕。他后悔认识这个女人,后悔约女人 去吃那个午餐。 三 程武俊在楼下等安莉。这已经成习惯。凡是要出门,程武俊就早早地下楼等安 莉。通常十五分钟就能等到安莉。而如果留在楼上等,要等多少时间就不好掌握了。 曾经有几次,安莉没完没了地试衣服,每试一套就问程武俊好看不好看,程武俊说 好,非常好,如果程武俊说不好,那么安莉肯定不高兴,而且还要重新试一套,不 更耽误时间?然而,“好”是没有止境的,所以,即便程武俊说好了,说非常好了, 安莉还是想再试一套更好的,于是,整个下午就全部用来试衣服了。那几次或许可 以,今天不行,今天他们不是出去逛街,而是去吃午饭,总不能陪她试一下午衣服 连饭也不吃了吧。今天是周末,他们起得晚,没吃早餐,午餐是一定要吃的,所以, 程武俊早早地下楼,在楼下等。 楼下是一个书报摊。程武俊一边等一边翻看报纸。当然,也不是白看,通常看 完了,准确地说是等安莉下来了,程武俊就把刚才翻看的报纸归顺好,放回原处, 然后掏钱买一本杂志,比如买本《读者》或《小说月报》,然后挽着安莉该干吗干 吗,不欠摊主的。一来二去,与摊主熟了。这时候摊主见程武俊下来,就主动跟他 打招呼,问程武俊:出去吃饭呀?程武俊回答:是,出去吃饭。 “还是你们好,”摊主的老婆说,“不用自己做饭。” 摊主老婆显然是恭维程武俊,但程武俊听了并没有找到飘飘然的感觉,相反, 还有些隐隐作痛。说实话,在单位吃了一个礼拜的盒饭,周末真想在家好好吃一顿 自己做的,但安莉是上等人,下厨房这样的事情是万万做不得的,而程武俊多少有 些大男子主义思想,一次两次还好,一年到头一个大男人做饭给老婆吃,总觉得不 是那么回事。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个习惯,平常在单位吃盒饭,到了周末就上饭 店。这不,连楼下卖报纸的都看出规律来了。 程武俊继续翻报纸。周末的报纸版面少,而且内容空洞,经不起程武俊翻,几 下翻翻,就翻不出感兴趣的内容了。 程武俊掏出手机,打开翻盖,看看几点钟。 十二点三十,正是吃午饭的时间。 程武俊记得他是十二点过一点下来的,已经超过十五分钟。 程武俊想打一个电话上去问问。 想了,但是没有打。 这也是经验。如果打电话问了,就等于是催了,或许安莉可以早一点下来,但 整个中饭就不要吃了,必须一直哄着她吧,等把她哄好了,自己不吃也饱了。所以, 打电话得不偿失,明智的做法是继续等待。继续等待虽然多消耗一点时间,但起码 还能吃一顿安稳的午饭。 报纸实在没有什么可翻的了,程武俊开始翻杂志,但不是翻《读者》或《小说 月报》,而是翻《知音》或《女报》。《读者》或《小说月报》反正要买,买回家 之后什么时候有空什么时候翻,而《知音》或《女报》这样的杂志并不打算卖,正 好现在可以翻着看看。本来纯粹是消磨时光的,但翻着翻着,有一篇文章引起程武 俊的注意。 这是一篇讨论幸福的文章。说如今的人有钱了,不生孩子不做饭了,搞得家庭 不像家庭了,反而没有幸福感了。 程武俊脸红了一下,感觉这文章就是写他的,准确地说是写他和安莉俩的。因 为他们俩就不要孩子不做饭。 这么想着,程武俊就下意识地偷偷看摊主一眼,像是怀疑摊主也看过这篇文章, 并且已经认定文章就是写程武俊和安莉的。 摊主和他老婆正在吃饭。程武俊下意识地看他们一眼时,恰好看到摊主老婆在 给摊主夹菜。程武俊已经好多年没有看见为别人夹菜了。好像还是在内地的时候有 这种情况,那时候生活困难,难得吃一次好菜,所以偶然吃一次好菜,就有人为别 人夹菜。比如父母给子女夹菜,子女为老人夹菜,主人给客人夹菜等等,渐渐地, 为别人夹菜成为当时餐桌上的一种礼节,但是,事过境迁,现在生活好了,好东西 吃不完,整天惦记着减肥呢,哪里还有替别人夹菜的?再说,替别人夹菜也不卫生 呀。所以,虽然是偶然撇一眼,但摊主老婆为摊主夹菜的举动还是引起了程武俊的 注意。这一注意,还真看出来名堂。程武俊看到他们只有一道菜,是一道大杂烩, 有萝卜干,红辣椒,毛豆,还有鸡翅尖,摊主老婆往摊主碗里夹的,就是鸡翅尖。 鸡翅尖程武俊知道,除了皮就是骨头,没什么吃头,他和安莉每次吃鸡的时候, 鸡翅尖最后肯定是和鸡头鸡脚鸡屁股一样丢掉。程武俊没有想到鸡翅尖还可以单独 剔出来卖,还能单独用来做菜,是不是因为便宜一些?然而,大约是饿了的缘故, 这个平常正眼都不瞧一下的鸡翅尖此时竟然引起了程武俊的食欲。他想象着如果这 时候自己吃一块摊主老婆这样做的鸡翅尖应该味道不错吧?比如有些微辣还有些滑 爽?以前怎么没想到它的滑爽和它的微辣呢?程武俊这么想着,口里就开始生津。 他赶紧用杂志遮挡一下,同时再次瞟摊主一眼,担心自己的反应被摊主看见。然而, 偏偏就有那么巧,程武俊在这样瞟一眼摊主的时候,摊主恰好也抬眼看程武俊。程 武俊一惊,赶快掩饰,没话找话,问:小孩呢? 在程武俊的印象中,摊主是有小孩的,好象还不止一个,至少两个。 “跟他小姨吃肯德基去了。”摊主还没有回答,他老婆就已经抢答了,并且回 答的时候还一脸自豪,不知道是为孩子的小姨自豪,还是为孩子能吃上肯德基自豪。 摊主显然是没有来得及回答,这时候只能用微笑和点头表达同样的意思。并且 把微笑放大,放大到比老婆更自豪的程度。 “你们好像不止一个孩子吧?”程武俊问。既然已经问到孩子了,就应该接着 问,否则就是不诚心了。 这次摊主的老婆没有抢着回答,而是警惕地朝四周看看,像是担心被计划生育 办公室的人听见。而摊主也没有回答,只是点头,使劲地笑着点头,但是眼睛不看 程武俊,像是得意,却又不敢过于喜形于色的样子。 程武俊知道对话不能继续下去了,继续下去会影响别人吃饭,也难免自己难堪, 于是立刻掏钱,买杂志,就买手上这本《知音》杂志。 程武俊离开书报摊,到对面找一个地方坐下。好在他们居住的是高尚小区,虽 然住在里面的人不一定个个高尚,但设施绝对高尚,对面林荫下正好有一张铁框木 条椅,坐在上面既能看得见自家单元的出口,又能看得见书报摊,一般不会让安莉 漏掉。 程武俊坐在木条椅子上继续看杂志,但看了半天发现还是那一行字,根本没看 进。 虽然没有看进,但程武俊心里想的问题却和杂志上那行字高度地一致。“幸福”、 “家庭”、“孩子”、“做饭”这几个关键词不仅在那行字当中出现,也在程武俊 的大脑中反复出现。程武俊当初从内地来深圳,直接动机是想多挣钱,当时程武俊 遇到很多烦恼,并且几乎一切烦恼都与钱有关,或者虽然与钱无关,但只要有钱就 能解决。比如涨工资,别人涨了,自己没有涨,烦恼,但如果有钱,有足够的钱, 还在乎那一级工资吗?还有单位分房子,别人分到了朝东的大房子,自己分到了向 西的小房子,烦恼,如果有钱,有足够的钱,自己买一套大的、朝东的、向南的、 楼层适中的房子,还在乎单位分什么样的房子吗?所以,当初他毅然决然地来到深 圳,因为深圳的工资高,有钱,深圳人回到内地都不住父母家里,而住高级宾馆, 跟海外华侨回来的做法差不多。如今,程武俊果然在深圳站住脚了,住进了眼前这 个高尚小区,买了广州本田车,娶了年轻漂亮高学历的安莉,过去那些烦恼确实没 有了,但自己感到幸福了吗?或许刚刚拥有这一切的时候感到过,但很快就没有了, 因为很快就有新的烦恼冒出来了,而且后来者居上,这些新烦恼比旧烦恼更加让他 烦恼。 首先就是吃饭,程武俊感觉只有在自己家里吃饭才叫吃饭,平常在单位吃或周 末到外面吃都不能叫吃饭,只能叫进食,程武俊现在就天天进食但却从来都不吃饭。 人不吃饭还能幸福吗?其次是想孩子。三十大几的人了,能不想有个孩子吗?但生 孩子不是程武俊一个人能完成的事,他想生,安莉不想生,实现不了。安莉不想生 的主要原因是生不起。安莉给程武俊算过一笔账,说在深圳把一个孩子从生下来到 培养成人起码要一百万,而生孩子后,要请保姆,家里人口增加一倍,肯定要换一 个大一点的房子,不求比现在这个房子好,只要保持现在这个房子的水平,大一点 的没有一百万不行,于是安莉说,如果你能拿出两百万出来,我就生。程武俊当然 拿不出两百万来,程武俊是个遵纪守法的公职人员,他知道这个收入稳定的位置来 之不易,舍不得轻易丢掉,因此也就不敢发横财,所以,估计这一辈子也不会一下 子拿出两百万来,因此,就可能一辈子也不会有孩子了。一辈子没有孩子能幸福吗? 程武俊觉得奇怪,自己和安莉每年稳定收入在十万之上,怎么连个孩子都生不起呢? 而楼下这个摆书报摊的,怎么看也不会比他们富裕,怎么就敢生孩子,而且还不止 生一个呢?程武俊于是就疑惑,是不是经济条件越差的人越容易满足,因此也就越 幸福?还比如对面这个摊主,老婆吃饭的时候往他碗里夹一块鸡翅尖他感到幸福, 孩子被小姨子带去吃一顿肯德基他感到幸福,甚至连程武俊在他那里多买两本杂志 他也感到幸福,因此,他几乎天天都可以感到幸福,而程武俊则天天找不到幸福。 程武俊有些沮丧,对安莉也似乎产生了意见,甚至觉得当初不该找这样的老婆。 但是,安莉可是他自己精挑细选的呀,当初不就是想找一个年轻、漂亮、高学历的 女孩吗?安莉不就是这样的女孩吗?当初娶了安莉之后不是感觉自己非常成功非常 令人羡慕吗?怎么,现在又后悔了? 安莉终于下来了。 安莉显然经过精心打扮。那么得体,那么艳丽,那么光彩照人并充满青春的活 力。 完了,程武俊想,要继续饿一阵子了。安莉这么漂亮的打扮怎么能进门口的大 排档呢?必须找一家能与她这身打扮相适应的高档餐厅才合适,比如去彭年酒店顶 层的旋转餐厅,而如果要去那样的地方,就必须开车,就必须花费一些时间,因此, 程武俊就必须再忍饥挨饿更长一段时间。 四 阿凤要买临海山庄,阿娟反对。阿凤说:“反正不用我出钱,当然要买最贵的, 最好的。” 阿娟说:“最贵不假,但最贵的未必就是最好的。” 阿凤说:“只有错买的,没有错卖的。最贵的当然是最好的。便宜没好货,好 货不便宜。” 话说到这个份上,阿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她理解妹妹。彪哥对她好是好,要 什么给什么,但阿凤手里实打实的现钱并不多。彪哥不傻,阿凤手里现金要是多了 还能听他摆布吗?所以,彪哥给阿凤的钱够她大手大脚地花,但要攒多少私房钱并 不容易。于是阿凤心里就有气,但这种气愤是发不出来的。彪哥说的有理:“你要 什么我给你买什么,还留那么多钱干什么?” 是啊,要那么多钱干什么?阿凤自己也不知道干什么。但是姐姐阿娟知道。阿 娟是过来人。阿娟私下对妹妹说:“钱多了你就觉得安全了。” 阿娟说得对。阿凤要钱的目的就是要安全。钱多了就真的安全了吗?阿凤说不 清楚,但她知道彪哥对她再好也不可能正式娶她,她永远得不到名分,没名分就没 保障。如果自己将来老了怎么办?假如哪一天彪哥另有新欢怎么办?万一哪天彪哥 突然遭遇不测怎么办?于是阿凤就想多要钱,钱多了才有保障,钱多了才有安全感。 但彪哥有彪哥的原则。彪哥的原则是除了钱之外,要什么给什么。这不,刚给她买 了辆小本田,又张罗着给她买别墅,并且说好了,指哪栋买哪栋,房产证写阿凤的 名字。阿凤的想法简单实用:挑贵的买。 阿娟当然不反对阿凤买最贵的别墅,但阿娟不想让她买临海山庄。阿娟有点迷 信。有点迷信的阿娟请人看过,那人说临海山庄的风水适合做坟地,不适合做住宅。 阿娟心里就有阴影,就想让阿凤换个地方,但她不便明说,怕说出来不吉利。她不 明说阿凤就不明白,不明白她就坚决要捡最贵的买。 阿娟现在很后悔。后悔自己当初没有说明白,没有坚决反对。她想,如果当初 她说明白了,坚决反对了,或许阿凤会听她。但是转念一想,假如当初她说明了, 坚决反对了,阿凤就一定听她的吗?未必。阿凤有阿凤的主张。她当初曾坚决反对 阿凤跟彪哥,不是也不起作用吗?再说,即使当初她坚决反对了,并且阿凤也听她 的了,没有买临海山庄,就能保证不出事吗?更未必。彪哥住哪都养狗,都会备猎 枪,要出事照样出事。说来说去,这都是命呀! 阿娟以前是不迷信的,不但不迷信,而且还嘲笑迷信。前些年阿娟出嫁时,母 亲掐着指头算了半天,说:“今年是寡妇年,不宜婚嫁。”阿娟哪里听她这一套? 照嫁不误。不仅照嫁不误,而且还嘲笑母亲:“什么寡妇年光棍年?迷信!”当然, 这也不能说阿娟不孝顺,阿娟就是心里想孝顺,她肚里的孩子也不同意。孩子太小, 还没成形,没法跟他商量。那时候人们还没有如今开放,未婚先孕还不像今天这般 光彩。今天不仅未婚先孕光彩,像妹妹阿凤这样不明不白地跟了个有妇之夫仿佛也 很光彩,要不然去年春节阿凤怎敢将彪哥大模大样地带回村里?当然,前提是彪哥 有钱,如果彪哥不是那样出手阔绰,也难保村里一点闲话没有。一阔遮百丑。 阿娟是从丈夫车祸之后开始迷信的。也由不得她不信,好好的一个人,说没就 没有了,她真的成了寡妇,你说她还能不信吗?丈夫死后,她一人支撑一个破碎的 家,更需要亲情。她将已经长成大姑娘的阿凤留在了深圳,一方面想身边有个贴心 人,另一方面也想减轻父母那边的负担,但最主要的还是为了阿凤好,毕竟深圳的 机会多于乡下。要早知道是这个结果,打死她也不会将阿凤留在身边,留在深圳。 只怪世上没有后悔药。想来想去,还是命呀。 阿凤不信命。阿凤自信比姐姐有主见。阿凤对妈妈说:“什么命不命?命是靠 自己掌握的。那些自认为命不好的女人其实是自己思想有问题,太软弱,缺主见, 不能趁年轻抓住机会,到时候什么也没有了,就怪自己命不好。借口罢了。” 阿凤以前不是这样看姐姐的。姐姐阿娟曾经是小溪村最漂亮的姑娘。正因为最 漂亮,所以阿贵在当兵退伍到深圳后,才专门回到村里将阿娟娶进了城。那时候, 阿贵是小溪村小伙子的楷模,阿娟是村里姑娘的骄傲。父亲们骂儿子不争气,开口 就说:“你怎么不学学人家阿贵?!”母亲们教导女儿,总是叹气:“你要像人家 阿娟我就享福了。”但事实上,妈妈并没有享到阿娟的福,只是空落了个好名声。 深圳人才济济,退伍兵阿贵在深圳的最高职位是当彪哥的司机,而且好景不长,干 了不到两年就将命交给了车。阿娟无悔无怨,说这都是命。阿凤不信命,阿凤信自 己。 信自己的阿凤按自己的主见抓住了标哥,又按自己的主见入主临海山庄。阿凤 现在心安理得地住在临海山庄,享受着真正富人的生活。但她知道,这别墅本不该 是她住的,姐姐阿娟才应该是这里的主人,但阿娟自己想不开,自己放弃了,这才 轮到她阿凤。不过阿凤对姐姐并不领情,她自认为自己青春亮丽,而深圳比彪哥有 钱的人大把,她根本不需要与姐姐争彪哥,事实上她也确实没跟姐姐争,是姐姐阿 娟自己拒绝了彪哥,主动放弃了一举成为上等人的机会,彪哥才转而进攻妹妹阿凤 的。其实也用不着彪哥“进攻”,阿凤早就想开了,机会难得,一把抓住不放。 彪哥是讲良心的。司机阿贵出事后,彪哥一次就出手二十万,还把他老婆阿娟 安排进工厂,亲自照顾。然而照顾照顾着,他就想来个彻底照顾,干脆请阿娟搬到 他那豪华公寓住算了,反正彪哥的老婆在台湾,一年也来不了两次,生过孩子的阿 娟非但未显老,反而愈发动人,像熟透的水蜜桃,更加秀色可餐。彪哥虽然五十多 了,但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小得多,明明比阿娟的父亲还大三岁,但年轻得让你不得 不张口喊他“彪哥”,哪怕喊“彪叔”都好像把人喊老了。阿娟去年才二十八岁, 她怎么也接受不了比自己父亲还大三岁的彪哥,再说阿贵尸骨未寒,阿娟对任何男 人都不会接受。二十八岁的阿娟不干,二十一岁的阿凤干。有人说男人女人做那事 是因为女人想开了,男人想通了,这话有道理,因为女人越年轻应该越想得开。 五十几岁的彪哥对二十一岁的阿凤并不放心。他知道阿凤早完有一天会离她而 去。他们的关系本来就没有任何法律保障,维系他们关系的天平筹码一边是青春, 另一边是金钱。当然,青春是亮丽的青春,丑的没有活力的不行,金钱是巨大的金 钱,少了舍不得花了不行。彪哥是爱阿凤的,否则为她买车买别墅干什么?虽说金 钱不能代表爱情,但男人如果不爱女人是绝对不会为她买本田置别墅的。阿凤也是 爱彪哥的。尽管姐姐阿娟死活不信,并且说:“如果他是个穷光蛋你还爱他吗?” 阿凤回答:“但他不是穷光蛋呀,而且恰恰相反,他是大老板。我爱大老板的彪哥, 不爱穷光蛋的彪哥。此彪哥非彼彪哥,有什么不妥吗?”姐姐没话说,或者说是气 得说不出话。但妹妹不气,妹妹笑,笑姐姐什么都不懂,连金钱的化学作用都不懂。 不放心阿凤的彪哥一面付出大量的金钱,来加重自己这边的筹码分量,一面又 对阿娟防患于未然。前面说的给物不给钱就是防范措施之一。彪哥送给阿凤的车是 挂公司的名,阿凤可以天天开,但绝对不能据为己有。那时候阿凤还小,还刚出道, 没在意。但阿凤进步很快,半年之后就明白了其中的道理。明白道理的阿凤就对彪 哥撒娇耍赖,吵着要将汽车过户到自己名下。彪哥一口答应,并且一本正经地陪她 去办过户手续,但车管所不同意。车管所大盖帽吼他们:“想走私呀?!外资企业 申请指标买的免税进口车,怎能过户到个人名下?”吼得阿凤大眼瞪小眼,吼得彪 哥心花怒放却装得一脸委屈,撇着台湾普通话说:“你们大陆法律好奇怪哟。” 吃一堑长一智。这次买别墅阿凤有言在先,一定要挂在自己名下,否则拜拜, 说到做到。彪哥说:“一定,一定。”彪哥一诺千金,说话算数,别墅的房产证上 果然是阿凤的大名。姐妹俩关上门仔细研究过,确实是真的,连身份证号码都一字 不差,假不了。但他们拿到的只是复印件,原件在银行押着呢,要二十年之后付清 按揭款才能交还本人。二十年,再好的黄花闺女也变成黄脸婆了。彪哥值。 彪哥还养了一条大狼狗。真够大的。除非彪哥在场,否则见谁咬谁,专门咬男 人,真咬。彪哥对阿凤说:“狗是看家护院的。我老是出差,你一人在家,养条狼 狗我放心多了。”彪哥没说假话,他是放心多了。贼大的狼狗,一防强盗二防偷。 不仅能防偷东西的小偷,还能防偷阿凤的大偷。养就养摆,阿凤并不反对。阿凤家 在乡下也养狗,阿凤的性知识最初还来源于狗的交配呢。阿凤蛮喜欢狗。 彪哥养狗不单是防贼,他确实也是为了防身。彪哥有个结拜兄弟在东莞开鞋厂, 前年还真不明不白地死于非命。多好的结拜兄弟呀,从小在高雄一块长大,说分尸 就让人给分尸了。彪哥不得不防。要防身的标哥不仅养了条大狼狗,还配了杆猎枪。 猎枪就挂在床头的墙壁上,坐在床上伸手一拿就着。既是装饰品,又是防身的好武 器。猎枪的子弹是上膛的。阿凤喜欢狗,不太喜欢猎枪。但这事由不得她,彪哥是 小事让着她,大事绝不含糊。配猎枪是大事,有前车之鉴,彪哥毫不含糊。毫不含 糊的彪哥不仅坚持在床头挂了杆猎枪,而且还教会阿凤开保险扣扳机。后来公安们 分析说,如果阿凤不会放枪,或许她还死不了。这些当然只是推测,不足为据。 不放心归不放心,但彪哥宠爱阿凤是真的。也由不得彪哥不真心疼她,毕竟阿 凤是黄花闺女跟了他的。这一点彪哥懂,谁也别想骗他。 彪哥跟阿凤俩没谈过“恋爱”,而是直接谈“条件”。彪哥说:“只要你没骗 我,确实是第一次,我就对你负责到底。”阿凤问:“什么叫负责到底?”彪哥说 :“负责到底就是养你一辈子,就是你要什么我给什么。”阿凤想了半天,咬咬牙 说:“我要你一辈子不炒阿娟。”彪哥说行。阿凤又说:“在老家给我爸爸妈妈盖 栋房。”彪哥说好,盖栋房。阿凤补充说:“要楼房。”阿凤补充得很小心,怕彪 哥不同意,如果彪哥真的不同意,阿凤也答应,谁知彪哥还是说没问题,盖楼房。 阿凤心想,台湾人怎么这么傻呀!你要什他给什么。村里人都说姐姐有福气,可阿 贵姐夫并没给我家盖房呀! 条件谈完了,彪哥问:“还有吗?”阿凤实在想不出还要什么了,没说话,摇 摇头。彪哥就将阿凤抱上了床。 彪哥是老手,无论在台湾还是在大陆,玩过的女人不少。阿凤很害怕,闭上眼 认了。彪哥不急不慌地一件件剥着阿凤的衣服,直至剥得阿凤一丝不挂,直至剥得 阿凤满面通红满眼是泪满身起鸡皮疙瘩。彪哥拽着阿凤的双腿拖到床边,再一手抓 住她的一只小腿,向两边分开。尽管彪哥在做这个动作时很轻很慢很小心,但阿凤 还是“哇”地一声哭起来,并且睁开饱含泪水的大眼,并拢双腿收到胸前,双臂紧 紧抱住自己的双膝。彪哥并不强求。彪哥不但不强求,而且还善解人意地拿毯子盖 在阿凤身上,说:“别怕,世上男人女人在一起都这样。”又说:“怎么,你不愿 意吗?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阿凤没说话,摇摇头,表示不后悔,又闭上双眼, 慢慢送开双膝,再次把自己交给彪哥。 有了第一次后,阿凤就再也不害怕了。阿凤不仅不害怕了,而且还很愿意做, 诚心实意地愿意做。阿凤曾悄悄地问过阿娟:“疼一次就给这么多东西呀?” 愿意归愿意,愿意做不代表就能做得好。做不好没关系,彪哥会调教,会调教 的彪哥用影碟调教阿凤。阿凤刚开始还不好意思看,后来看着看着就觉得蛮好看, 彪哥不在家时她一个人没事也自我教育,边学边看。看多了也就学会了,并开始体 味其中的乐趣了。 这一次彪哥去南非,四十天没回来。阿凤就天天看影碟。阿凤是自己一个人看, 没人陪她。彪哥说为了安全,不允许她带外人回来,阿娟也好像忌讳到这里来,有 事就打个电话,阿凤开车过去。没人没关系,有动物,彪哥养的那条狼狗就天天陪 着她看。彪哥四十天没回来,阿凤除了每天在电话里与彪歌发嗲外,就是与狗一起 看影碟。这些“性教片”看多了阿凤就想实践,但彪哥不在家,阿凤不敢找别的男 人来实践,借给他一个胆她也不敢,彪哥最在意这点。没人实践阿凤就自我实践。 刚开始是在浴室里实践,后来就直接躺在床上实践,边看影碟边实践,反正没人看 见。有时候阿凤还真希望有人看见,好像没人看见就不过瘾。但实在是没人看,除 了狗之外。有一次,阿凤与狗一起在看“性教片”,这是一部国外的顶级片,片中 有人狗性交的场面,看得阿凤心惊肉跳,面红耳赤。突然,她感到腿上一阵异样, 那只狗不只什么时候已经爬上来,爬在她腿上来回地察,频率比彪哥要快,尽管作 用点是在腿上,不是在那个地方,但阿凤还是感到了久违的快感。随着这种快感的 加剧,阿凤不知不觉地引导着大狼狗移到更接近的部位,并且学着影碟里的样子, 自己爬过来,让狗搭在自己的背上,从后面进入自己的体内。 阿凤发觉还是进口货好,洋狗比彪哥持续的时间长多了,她甚至觉得更快更爽。 这下好了,她(它)们每天都看“性教影碟”,每天都照着上面实践,反正没人知 道,反正没人管,尽情地按本能做事,真正实现了回归自然。阿凤没有感觉到有什 么不好,除了脊背上被狗爪子弄得有点痛以外。 彪哥回来了,他发现他的调教很有效果,阿凤床上的表现越来越令他满意了, 到后来他甚至感到有点满足不了她,特别是在持续时间上。终于有一天,阿凤要求 他从后面来,她认为从后面来持续的时间应该会长一些。彪哥照着做了,像他养的 大洋狗一样,从阿凤的背后进入。阿凤的感觉果然舒服一些。 彪哥和阿凤做这些的时候是背人的,但他们从不背狗。常常是他们在尽情地做, 狗在一旁愤怒地看,果然有一天,愤怒的狼狗恢复了野性,突然扑上去一口咬掉彪 哥露在外面的睾丸!彪哥从阿凤体内弹出来,倒在地板上,脸上所有的器官都放至 最大。阿凤是来不及救彪哥的,等她反应过来时,看见满嘴是血大狼狗再次扑向彪 哥,像传说中的狼咬人一样咬住彪哥的喉咙。彪哥已经说不出话,眼睛睁得贼大, 死死地瞪着墙上的猎枪。阿凤一下子猛醒过来,转身抓过猎枪,迅速打开保险,对 着狼狗就是一枪!狼狗在地上打了一个滚,浑身是血地扑向阿凤,准确地咬住她的 喉咙,死不松口! 枪声引来了保安,保安叫不开门,又不敢砸,或者说他们没权砸门,于是有求 助110 ,110 砸开门后,其状惨不忍睹,遂迅速展开调查,调查内容主要涉及两项, 一是确定死者身份,二是查清死亡原因。死者身份很快查清,男性死者叫孔德彪, 五十四岁,台湾高雄人,深圳某台资企业董事长;女死者刘丹凤,二十二岁,粤北 某县某乡小溪村人,无业。二者的关系是包养与被包养关系,即所谓“包二奶”关 系。死亡原因根据现场侦查和保安的反应,大致推断为:二人在做爱时,家中眷养 的狼狗突然恢复野性,首先对孔德彪发起进攻,置孔德彪于死地,这时候,女死者 刘丹凤从墙上取下猎枪,奋起反抗,并一枪击中狼狗的致命处,狼狗在临死之前又 扑向刘丹凤,咬住其喉咙,致死。 案子是查清了,属非正常死亡,排除了他杀的可能性,女法医出具了有保留意 见的死亡证明书。保留意见是:她不能解释女死者刘丹凤脊背上的两块印子。印子 是陈旧性的,疑是狼狗的爪子在上面长期摩擦所致。狗爪子怎会在刘丹凤的被上长 期摩擦呢?女法医解释不了,因此作了保留意见。男警官们似乎能解释,但他们不 愿解释,只是相互对对眼,眼里似乎有话,又似乎是心照不宣,最后,其中一个警 官愤怒地骂了一句:“狗男女!” 五 平安夜,公司搞活动,老板要居磊顺便请一下合作单位,居磊就邀请了乔降雨。 按说居磊不该请乔降雨,因为老板说的“合作单位”特指公司的客户。这点, 居磊明白,但她还是神使鬼差地请了乔降雨。 乔降雨不是公司的客户。相反,公司倒是他的客户。 公司准备上一套财务软件系统,基本上已经选好了。这个时候,居磊收到一份 传真。对方说知道他们公司要上财务软件,建议他们直接上管理软件,因为管理软 件系统本身就包含财务软件,但两套系统所花费用一样。 居磊把传真呈交给老板。老板看了之后,问居磊:你怎么看? 居磊说:先让财务软件公司做最后的报价,然后按这个报价反过来问管理软件 公司能不能做,如果能做,就直接上管理软件。 老板说好,就按你的意见办。 居磊按这个方法办了,最后直接上了管理软件。 本来居磊还担心同样的报价,上管理软件会不会偷工减料,后来证实,这种担 心是多余的。对方工作非常认真,软件开发人亲自到公司来免费培训。这个人就是 乔降雨。 大约是对他们工作满意的缘故,居磊对乔降雨的印象也不错,于是,就破格邀 请乔降雨参加了。反正搞活动多一个人少一个人无所谓,老板在这样的小问题上是 不会计较的。 那天晚上活动的高潮是“速配”,就是模仿凤凰卫视上面的《非常男女》,搞 一个模拟的“速配”。这个活动非常受欢迎,老板亲自当主持人,尽管只是一个开 心的活动,并不真的要把谁跟谁“速配”成功,但是为了效果,规则还蛮严格,参 加者必须是单身。直到这时候,居磊才知道,乔降雨还是单身,乔降雨也才知道, 居磊也是单身。而且,大约是心有灵犀的缘故,他们居然被当场“速配”成功。再 后来,他们就真的“配”上了。 当他们成为正式的男女朋友之后,乔降雨告诉居磊,当他发现居磊也是单身的 时候,马上就下定了决心:一定要与居磊“速配”成功。居磊心里想,我也是。但 是她没有说。 居磊看中乔降雨的是他身上那种知识分子的味道。乔降雨身上知识分子的味道 比她的前夫还要浓。尽管前夫学历更高。但在居磊看来,前夫不是地道的知识分子, 只能是“带有匪气的知识分子”,与乔降雨比较起来,差得远。在特区,这种保持 知识分子味道的单身男人已经很少了,特区的知识分子味道中夹杂着铜臭味,不纯。 所以,乔降雨身上的这种纯知识分子味道令居磊格外珍惜。 居磊的父母都是上海人,六八年支援甘肃来到天水,在那里深根开花结果。居 磊就是那个“果”。 居磊是独生女,按政策可以回上海,大三那年暑假专程从武汉坐了一天两夜的 江申轮到上海探路子,看能否毕业后在上海地质勘探部门谋一位置。她先去了舅舅 家,因为母亲给她灌输的印象是舅父比伯父更亲,并且家里条件更好。 居磊找到虹口区东体育馆路二十一号,证实母亲讲的果然不错,舅舅家条件确 实好。这是一栋两层小洋楼,外带一个小院子,院子外面是虹口公园,院子里面是 一棵与洋楼一般高的玉兰树。只是院门破旧,开着,好像反正也关不上,不如开着 算了。居磊走进院子,见一阿婆在晾衣服,居磊想着是不是舅舅家的亲戚或保姆, 于是礼貌地道声好,说明来意。阿婆象看大熊猫一样将她上下左右看了个透,突然 一个回仰头,用上海话大喊一声:“曾师母,侬乡屋里来人了。”从头至尾对居磊 笑都没有笑一下,仿佛上海的笑是计斤两的,无缘无故笑出去五两半斤就赊本了。 居磊当然能听上海话,心里不舒服,想着自己在天水是高傲的公主,在武汉地质大 学是校花,怎么到了上海就变成“乡屋里人”了?许多年之后,居磊把这一段经历 讲给乔降雨听,乔降雨觉得不奇怪。说:自己是江南人,在北京就成了南方人,到 了特区又摇身一变成了北方人。特区本地人对特区以外的一切外来人员都称为“北 佬”,哪怕你来自海南岛;上海人对一切上海以外的人都称为“乡下人”,哪怕你 来自北京;推而广之,过去我们中国人不是将一切外国人都称为“蛮夷”吗?哪怕 这个老外是爱迪生或罗素。 居磊被舅舅引进屋才知道,这个过去“蛮夷”一家人住的小洋楼现在住着八户 离退休干部,比他们“乡屋里人”住的紧多了。舅父一家是二楼一个朝阳的正间, 外加一楼一个比居磊天水家里卫生间大不了多少的楼梯间,就是这个小楼梯间,两 个表哥争得几乎要打架。舅父倒是热情,问了许多关于她父母的情况,并且还主动 提到了居磊毕业之后可按政策分配来上海的事。居磊感觉到了舅父的那份亲情,因 为舅父还知道一项政策:这种照顾性回沪人员,无论分配到何单位,一律无住房, 只能暂住在亲戚家。居磊看了看,舅舅这里肯定是没法暂住的,不仅将来没法暂住, 就是当天晚上恐怕都没法安排她住。居磊将这种担忧委婉地向舅舅提出,舅舅说: 好睡。你一个人睡楼下,两个小赤佬在楼上打地铺。 舅舅说的“小赤佬”就是居磊的那两个表哥,两个比她还年长的大男人。 不用舅妈和表哥使脸色,居磊第二天就告辞了。居磊是体谅舅舅的,尽力表现 出确实有事一定要走的样子,不让舅舅难堪。舅舅将居磊送上大路,回头确认舅妈 已折回去,才贼一样地往她兜里塞进一百元钱,居磊本想推让,见舅舅眼里含着泪 花,收了。 告别舅舅,居磊先是凭学生证在上海外国语学院招待所找了个床位,把这两天 的睡眠补一下,隔了一天才去见伯父。 伯父家条件果然差许多,关于这点,居磊并未瞧见伯父就知道了。 居磊按图索骥找到杨浦区杨树浦路旁边的那个里弄口,一边东张西望朝里走, 一边努力想找个人打听打听伯父家住的是哪一间。好不容易找着个人,正要开口问, 却又不得不立刻吞回去,象吞了一只苍蝇。因为那人正对着墙一本正经地小便。 居磊弄不懂上海的小便池怎能这样无遮无掩地建在里弄里,任你大姑娘小媳妇 从方便者身后走过。居磊吓得掉头就走,再没敢去。 居磊自作主张地放弃回沪机会毕业分配到兰州,引得母亲几次伤心落泪,大骂 父亲,说这都是父亲溺爱的结果,还翻开二十年前的旧账,说居磊两岁的时候要是 听她的安排,送回上海养几年,培养培养对上海的感情,就不会有今天的结果了。 母亲越想越气,越气越哭,说自己这辈子命苦,瞎眼嫁给一个苏北佬,才落得今天 的下场,仿佛如果居磊的父亲像母亲一样祖籍在浙江,居磊就直接分配去上海,并 且自动解决住房问题了。 对母亲的数落,父亲一声不吭,认罪态度极好,成天赔着笑脸,谁知这倒成了 新的罪状,母亲找到了发泄的具体内容,委屈地吼道:“笑,笑,笑!我就知道你 心里高兴,气死我好了。”吓得父亲连笑的权力都没有了,不知道该作怎样的表情。 有那么一段时间,居磊也动摇了,觉得自己可能太自私了,不应该让母亲如此 伤心,于是打算嫁到上海去,条件是对方有二居室的房子。然而经舅舅和两个表哥 紧急张罗后才发现,若大的上海并没有空守二居室讨不到本地老婆一定要舍近求远 打算从甘肃娶亲的王老五,最后只好作罢。但如此一番折腾还是有收获的,母亲闹 得没那么厉害了。 平静下来后,居磊就考虑在兰州找对象,没办法,女大当嫁。 其实对象也用不着她自己去“找”,只要在求爱者当中挑选就行了。居磊天生 丽质,在武汉地质大学,女生少得可怜,漂亮的就她一个,不用选就是校花;在甘 肃地震局,她那江南美女的身段和上海女人举手投足的妩媚格外引人注目,以至于 局领导实在舍不得将她往下分配,直接留在了省局。居磊不势利,没去傍大款,也 没找那些在兰州有头有脸有背景的,她选择了一个来自武威的小伙子,她觉得从贫 困地区考上中国地质大学又读了研究生的男人比那些靠背景混世界的人更朴实,更 可靠。 父亲支持她的选择,母亲也没反对,只是叹了口气:“要是上海人就好了”。 居磊没跟人家玩马拉松,谈了半年就结婚,一年后就有了一个与她一样漂亮的 女儿。丈夫也有长进,不到三十就当上了情报室副主任,要不是她母亲的竭力掺和, 居磊肯定就这样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不会来特区了,但母亲肯定是要掺和的,而 且是竭力地掺和,不这样就不是居磊的母亲了。 母亲掺和多了就超出丈夫的忍耐限度,比如母亲一定要将外孙女接到天水由她 亲自带;比如一天到晚只对外孙女说上海话,弄得她没法与别的小伙伴正常交流; 比如不允许爷爷奶奶跟孙女多接触,说是怕外孙女学着讲土话等等。丈夫实在是无 法忍受。特别是有一次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恰好都在兰州相遇,居磊母亲那种把亲家 当“乡屋里人”的态度,深深地刺伤了丈夫的自尊心。这种事情多了,也就慢慢地 影响他们小两口的夫妻感情。刚开始影响力并不大,因为居磊与丈夫是站在一边的, 居磊对她母亲的一些做法也十分反感,比如母亲从早到晚的上海话,也不管旁人能 否听懂,仿佛上海话是一幅标签,硬生生地贴在脸上,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上海人, 更恨不能在这幅标签后面再加上个括号,注明“祖籍浙江并非苏北”。居磊曾委婉 地对母亲提醒几次,没用。这时候丈夫已经升为主任,大男子主义思想有所觉醒, 丈夫与居磊母亲的矛盾也就逐步转化为他们小夫妻之间的矛盾。 刚开始是语言上的。丈夫对居磊母亲的反感越来越大,忍无可忍,就说,对居 磊说。说多了,居磊就不舒服,不管怎么样,母亲就是母亲,无论母亲的做法是不 是离谱,骨子里是为女儿好的。居磊的理论是:爱屋及乌。既然你爱我,就应该也 爱我的母亲,不能老是说她坏话。丈夫回敬:你也爱我,是不是也该爱我父亲?我 是不是可以将武威乡下的老父亲接来与我们共同生活? 这种语言仗打长了就会伤害感情,后来发展到丈夫拒绝见岳母,躲着岳母,再 后来,丈夫不允许居磊回天水。终于有一天,当居磊又一次“背叛”丈夫回天水时, 丈夫也背叛了居磊,把那个一直敬仰他的女资料员带回了家。 直到离婚,居磊才知道她母亲那么“臭”,几乎全地震局里的人都反感她母亲, 都同情她丈夫,仿佛她丈夫将女资料员领回家也是她居磊的错。 离婚之后,居磊回天水休息了几个月,成天陪着父母和女儿,有时候还刻意地 放松自己,爬麦积山,洗温泉澡,希望将这场不幸的婚姻随流淌的温泉水一起冲掉。 单位是没法回了,调到天水市地震局也摆脱不掉原单位的阴影,说不准那一天就归 她前夫领导。居磊就这样不辞而别地离开了省地震局,来到了特区。后来她对乔降 雨说,不辞而别好,不辞而别她心里还有个“单位”,辞了就更空了。乔降雨有同 感,说既然回单位辞职没有任何好处,不如不去办任何手续,他自己就是从学校不 辞而别的。 在特区,漂亮的女人好找工作。居磊在特区用不着为生活发愁,发愁的是找一 个好老公。她想着一旦找到合适的结了婚,就把女儿接过来好好地过日子。如果条 件再好些,再将父母接来。特区虽不是上海,但也靠海,给母亲的感觉比天水强。 但希望是希望,现实归现实,居磊很快发现在特区找老公比找工作难度大。她 的要求并不高,以前夫作参照系,上下差不多就行了。可没想到就连这也不好找。 在武汉和兰州时期享受的那种一花独秀众星捧月的感觉再未出现,一批又一批应届 毕业的女大学生源源不断地奔向特区,留下的都是漂亮的。而与她前夫条件相当的 男人并不多见,好不容易发现一个,一打听,保准已婚。居磊因此就发现了其中的 不公平,离异的男人可以娶离异的女人,更可以娶未婚的打工妹或新来的女大学生, 而离异的女人只能找年龄相当的离异男人,这样,离异女人再婚的选择范围就比同 等条件下的男人小得多。更可气的是特区晚报的一个记者报道了一项所谓的调查, 说算上打工妹在内,特区的男女比例是一比七,这一下更了不得,男人们一夜之间 像穷光蛋意外地得到一大笔海外遗产,个个鼻子都翘成了大象。一听说居磊是离过 婚并且还拖一个小孩,干脆连见面也省了。 居磊发现自己就像一只已经被套牢并且还在天天下跌的股票,抛了可惜,不抛 亏得更惨。 居磊被迫做出了理性的决定:割肉抛售,降价处理。将条件降为只要年龄相当 学历相近就可以考虑。 退一步天地宽。实践证明,居磊的决定是相当明智的。撇开身高相貌经济条件 后,特区多如牛毛的公司和老板厂里具有高等学历的三十岁左右的未婚或离婚的男 单身并不少。居磊自己安慰自己:我们已过了爱慕虚荣的年龄,身高与相貌对男人 无任何实际意义,只要俩人好,钱是挣不完的,房子会有的,汽车也会有的;女儿 会接来的,父母也会接来的。 然而,旧的矛盾解决了,新的矛盾随之而来。与这些男人实际接触后居磊发现, 特区的男人没耐心,一接触就要上床,大概是因为这里太讲实际,既然时间就是金 钱,大家干脆就直接试婚,连恋爱的过程也都省了。居磊发现自己跟不上特区速度。 居磊并不一味地反对试婚,她甚至认为一对接近中年的成年人,到了谈婚论嫁 的时候,能同居一段时间更有利于加深了解,成功率更高一些,结婚之后立刻后悔 的概率也会小一些,但是,前提条件是必须先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认为其他方面 没问题了,才可以考虑同居,总不能一点都不了解,只是凭第一感觉还可以就上床 吧。因此,凡是对方急于上床的,居磊基本上就将其派司掉。然而这样七派司八派 司之后,她发现能经得起三次以上考验的人甚少,绝大多数人在经历两次见面而无 实质性进展后就放弃了,别说是再来找她,就是居磊放下架子主动把电话打过去, 对方也懒得赴约了。但例外的情况还是有的,有个在外企任部门经理的先生连续约 了居磊五次,本来居磊对他的印象很一般,但鉴于他的穷追不舍,居磊感觉到了久 违的温馨,想着条件差点不是主要的,关键要是对我好才行,于是就打算迁就他, 然而一上床才发现,这人根本就是流氓,一边做那事还一边说,说他第一次见面就 想跟她上床了,一直等到今天才得手;说男人和女人只有上床才能建立感情,因为 阴道是通向女人心灵的唯一途径;又问居磊,他的那个东西大不大,干的舒服不舒 服,问居磊最近一次是什么时候干的,与谁干的,跟他比较谁更快活等等,实在不 堪入耳。居磊虽然已是过来人,而且说实话,也不是只跟前夫一个人“过来”过, 但这种场面还闻所未闻,刚开始还忍耐,后来实在忍受不了了,就将他推开,迅速 穿衣服准备走,谁知这位先生竟恬不知耻地说:难道你不需要吗?我这也是帮你忙 呀。气得居磊像是被狗强奸了一样。 自那以后,居磊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在张罗着找男朋友。不但自己不主动张罗着 找,就是有人为她介绍,她也婉言谢绝,似乎就要准备独身了。 居磊就是在这个时候认识乔降雨的。 居磊对乔降雨最大的好感是他没有像以前那几个先生一样直奔主题。由于反差 大,所以居磊对乔降雨的这种表现特别的欣赏。但是,凡事都不能过分,当居磊和 乔降雨已经基本明确双方的关系之后,乔降雨还是没有这方面的主动,居磊就觉得 有点不正常了。 作为他们基本明确这种关系的标志,是乔降雨主动把他自己的婚姻历史告诉了 居磊。 乔降雨告诉居磊,以前的老婆是他的学生,乔降雨来特区之前在内地做中学物 理老师。他非常喜欢自己的一个女学生,但中学老师是不能跟学生谈恋爱的。乔降 雨来特区,在一定程度上就是为了这个女孩。因为只有当他离开中学老师岗位之后, 才可以追求自己的学生。来特区后,乔降雨没当老师,应聘他所喜欢的软件工程师。 刚开始在一家著名的财务软件公司搞开发,后来跟着他现在的合伙人一起跳槽出来, 另立门户搞起了这个管理软件公司。再后来,那个女孩中学毕业,在乔降雨的召唤 下也来到了特区。 乔降雨认为女孩是为了他而没有考上大学的,比较内疚,所以,在经济条件改 善之后,马上就出钱让她在特区大学进修,并且一到年龄,他们马上就办理了结婚 手续。正当女孩大学毕业他们要举行正式婚礼的时候,女孩跟班上一个男生好上了。 好得不得了。男孩家非常有钱,提出给乔降雨一百万,让他跟女孩解除婚姻。乔降 雨同意解除婚姻,但不接受任何补偿。 “为什么?”居磊问。 “如果那样,我不是卖老婆了?”乔降雨说。 “那又怎么样?”居磊说,“反正她也走了。再说要不是你,她怎么能来特区? 又怎么能上大学?至少应该把这几年的费用给你吧?” “话不能这么讲,”乔降雨说,“毕竟,她跟我生活了几年,再说要不是她, 我还不会来特区呢。况且我不缺钱,多一百万少一百万并不能改变我的生活方式和 社会地位。” 居磊由此认定乔降雨是个非常豁达和善良的人,对他的信赖和好感陡增,也就 把自己的过去毫无保留的展示给了乔降雨。包括她是怎样跟前夫结婚的,又怎样离 婚的,以及她目前的现状和今后的想法等等。 二人的关系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乔降雨还没有主动提出同居,也没有提出过那 方面的要求,让居磊不安。这个乔降雨是不是过分了?或者这方面是不是有问题? 联想到他以前的那个老婆离他而去,居磊心中的疑虑更加挥之不去。 前几天,为了探个究竟,居磊甚至还主动暗示过。她问乔降雨:为什么现在的 男人一谈朋友就要求上床? 乔降雨没有想到居磊会提这个问题,脸憋红了半天,足足想了几分钟后,才说 :是么? “是的。”居磊说。说着,居磊还有限度地透露一些她以前的遭遇,大体是说 在乔降雨之前,别人也为她介绍过几个男的,但是很快就分手了,原因是这些男人 见了两次面甚至是刚一见面就提出性要求。 居磊这么说,当然是一种暗示,或者是一种试探,看看乔降雨有什么样的反应。 如果乔降雨是正面的反应,听了之后顺秆子爬,上把居磊抱住,那么居磊反而高兴, 因为至少,这说明乔降雨还是一个正常的男人。如果没有反应,那么就基本证明乔 降雨是个有问题的人。居磊甚至想好了,即便乔降雨有问题,她也不会马上跟他分 手,而是鼓励他去治疗。 但是,居磊设想的两种情况都没有发生,而是出现了第三种情况,一个居磊完 全没有料到的情况。 乔降雨说:“也不全是这样。一般地,如果那个男人综合条件比女人强,他就 不会这样,否则到时候女人缠着他怎么办?他是要负责任的。但如果那个男人综合 条件不如女人,他就会急于上床,如果女人愿意和他结婚,他不吃亏,如果女人不 愿意和他结婚,他仍然不吃亏。” 乔降雨既然这么说,基本可以证明他是一个正常的男人,因为他知道“上床”, 还知道上床对一个男人来说是不吃亏的。 但是,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主动提出跟居磊上床? 居磊也思考了半天,然后聚集自己的目光,对着乔降雨的眼睛,问:“你是不 是怕我缠着你?” 居磊以为她这么一说,乔降雨马上会矢口否认,会辩解。其实不管他是矢口否 认还是极力辩解,居磊都会接受他。但是,乔降雨没有矢口否认,也没有极力辩解, 甚至没有立刻说话,而是低头喝了口咖啡,然后抬起头,真诚而认真地注视着居磊, 一字一句地说:“居磊,我很感谢你对我说了这么多实话,我现在也对你说实话。 我问你,你第一次婚姻的失败主要责任到底在谁?你认真总结过没有?” 居磊想了想,说:“当然在他。不管怎么说是他先背叛了我。” “那你有没有背叛他?”乔降雨问。 “没有。”居磊斩钉截铁地说。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 “我指的不一定是男女方面的背叛。背叛有时是多方面的。比如在双方父母问 题上等等。”乔降雨耐心地作进一步解释。 居磊这时候略微有些激动。说:“我母亲怎么了?不管怎么说她是我母亲,我 回去看她有错吗?” 乔降雨说:“你回去看她当然没错,他以带其他女人回来瞎混泄气当然不对。 但他也是事出有因的。比如你是不是应该坚持女儿由你们自己带?你母亲是不是应 该尊重他的父母?你自己是不是应该尊重他的父母?” “反正是他不对。”居磊说。 乔降雨也有点情绪化了,或者说是更加“知识分子化”了,他更加严肃地说: “居磊,你让我说实话,那我就实话对你说,对第一次婚姻的失败你要好好反思, 找找你自身的原因,找找你母亲的原因,否则你现在即使真找到一个好老公,也难 保第二次婚姻不出问题。” 居磊不说话了,一个劲地喝咖啡,眼泪也扑哧扑哧往下掉。 乔降雨也不敢再说了,他本来还是有话说的。他想说:婚姻既是精神的也是物 质的,现代社会学已经定义“婚姻是一种交易”,而一切交易的最高原则都是“公 平”,古今中外的“门当户对”其实是有其合理基础的。这种“门当户对”现在表 现为“总量对等”。比如“英雄配美人”,比如“郎才女貌”等等。乔降雨还想打 个比喻,一个不恰当的比喻说,好比有人去市场上买肉,一块好的腿子肉是八元钱 一斤,现在你搭上一块朝头肉,还能买八元吗?如果你不仅搭上朝头肉,而且还要 搭上个猪肺叶,那就不是几块钱一斤的问题,而是别人还买不买的问题了。 乔降雨这番话只是在心里想了想,并没有说出口。他觉得这个比喻不恰当,无 论如何也不能将居磊比作腿子肉,将她女儿比作朝头肉,将她母亲比作猪肺叶,那 也太损了点,因此没说。 尽管没有说,但是二人的关系也就从此走到了尽头。乔降雨不可能再跟居磊交 往下去了,他是个负责任的男人,既然不打算与居磊结婚,那么就不会再与她交往。 如此,一对原本可以走到一起的人就此分手了。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