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我与德云社的那些事儿(3) 首先,每天早晨都要练嘴,练绕口令。老师说过去的老先生都是拿着一张窗 户纸练,什么时候练的一张窗户纸上斑斑点点全是湿的才算一天的功夫练完,每 天如此。长此以往,什么时候练到无论怎么说窗户纸上一个唾沫星子都见不着了, 才算是功夫到家了。 但我很是觉得这是老师为了让我们苦练而编出来骗我们的,也许是他的师长 们编出来骗他的,反正那时候我是真找了一张宣纸,对着练了半个小时,只练得 口干舌燥,差点把舌头说肿了,那张宣纸上也没见多少斑斑点点。而且最让我郁 闷的是,练到后来,前边的唾沫点都已经干了。这就说明,我永远也不可以像前 辈们描述的那样,把整张纸说得湿湿的。或者说,我不可能像前辈们一样下那么 大的工夫。苦练过一阵,忽然有一天觉得这是在骗人,再练就没那么上心了,但 是基本功总算是练出来了。这就是学什么东西都要从娃娃抓起的原因。娃娃没有 任何选择权,对于老师的要求只有服从,而且必须——或者乐于——毫无疑问地 去执行。不像大一点的孩子,对什么要求都先问个为什么,说不服他就不干,就 算干了也是打着折扣地干。 我不知道中国的这种传统教育方式是否正确。扎实基本功,这点当然没错, 但是在兴趣和吃苦之间,我们似乎与外国的教育方式有很大的不同。西洋式的教 育讲究一定要让学生先有兴趣,有了兴趣之后,才说得上进一步下苦工夫练习。 但中国人从来不讲究有没有兴趣,无论学什么,一定要先练苦功,否则就是不对, 或者是没出息,或者是没缘法,或者是“祖师爷不赏这碗饭”。就像我在北大练 拳时的经历一样。当时我在北大参加了一个练杨家老架势太极拳的协会,先练筋 骨、马步,往往整套动作及马步的训练就有四十多分钟,这套功夫练完之后,往 往已经几身大汗,腰酸腿疼,几乎没有力气再去摆架子练拳。而其他大多数协会 都是以兴趣为主,大家一起海阔天空一阵,办点讲座,交点朋友,趣味十足,所 以都很是兴盛。而杨家老架势这个协会的人丁一向不旺。 我在那里下了一年的苦功,结果在一百零八式中只学会了十八式,连去向别 人显示一下的机会都没有。最后学业紧张,时间有限,就很遗憾地放弃了。可能 我对太极就是属于没缘法的人。但是我还是相信,这样练出来的,比慢慢培养兴 趣练出来的,要强一些。 虽然我们似乎与外国的教育方式有很大的不同,但是外国也有达? 芬奇画蛋 的传说。画蛋这件事,无疑就像对着窗户纸练绕口令一样无聊,而又必须认真对 待。可见,如同我是一个和相声有缘法的人一样,达? 芬奇老先生也是一个和绘 画有缘法的人。 多说一句,经历过小时候这种神经病式的苦练之后,我对练基本功就慢慢有 兴趣多了。上小学、初中的时候,一放寒暑,准是早晨五点就去天坛。天坛五点 半一开门,我就跟着一大群老头老太太往里走,感到一种到了七八十岁又重要恢 复青春的感觉,但当时我才十岁左右,青春还没来过,这就说明我当时已经开始 有病了。尤其是在冬天,走在黑暗的大路上,两边是冲天的树影,前后左右都是 嘈嘈杂杂的声音,不一会儿各自分散,走进各自的黑影之中。喊嗓子之声在黑暗 中此起彼伏起来。那些老年人都内功充沛,凭着丹田喊出声来,高上九霄。我于 是也在黑暗中与他们相呼应,长啸声声,直传数里。 每次我都是一直走到长廊后边的某处就开始压腿,然后是踢腿,正腿、侧腿、 旁腿、片腿、盖腿。全练过后,开始喊嗓子,唱岔曲,之后是练贯口。有一次天 降大雨,我在雨地里指天大叫“尔不攻不战不进不退不争不斗真乃匹夫是也”, 然后自己哈哈大笑。现在想想除了神经了之外,没有什么更好的理由解释。 一定要说一句的就是,现在我的基本功早就不行了,所谓拳不离手曲不离口, 嘴这个东西也是一样,几天不练功夫就回去了。人慢慢地从孩子长大,长到知道 偷懒的时候,功夫也就慢慢地搁下了。就像当年杨家老架势太极拳带功的师哥, 有一次给我指导马步,先讲解了半天要领,给我做了半天示范,然后说了一句: 其实我们这样的,马步早就已经不行了。然后笑了一笑。我费了这么半天话,可 能就是为了显示一下我小的时候曾经下过这么大的工夫,如此而已。但是现在确 实已经不行了。正像我听过很多老艺术家演出之后说:不行了,不行了,功夫全 搁下了。这在他们可能有一部分是谦虚之辞,另有一分苦笑、一分无奈、一分失 落,剩下的全是对当年的回忆和对曾经的资历的炫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