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节:抖骚与谈情说爱(16) 听完这话我无比崇拜他,没想到那时候北京孩子上小学就是铁道游击队的小 队员了,生活真多彩。 不过下车之后,越想越不对劲儿。前门到沙子口,哪里有过火车的迹象?虽 然我知道前门有个老火车站,可前门大街走火车,这也太科幻了吧! 有了问题就要问,这是小学老师就一再强调的,于是我找了一位老先生访问 了一下。那老先生听了之后,语气非常肯定地说:他扒的不是火车,是“当当车”, 就是有轨电车。是有铁轨的,车也不小,小孩当成火车,也有可能。而且那个时 候前门大街到永定门就是有轨电车的线路。而且当时也有人扒着车走,就为了省 点钱。 哦,这就对了,据老先生说前门的有轨电车是1958年取消的,按年头推算那 司机差不多六七岁,岁数对得上。 我立刻有了一种失落感,原来那个时候的孩子没有那么值得佩服。火车和有 轨电车毕竟是两种东西,铁道游击队要是天天扒有轨电车好像也就不怎么太富于 英雄主义色彩。 不过仔细想了想,还是觉得那时候的孩子强很多,天天扒电车走好几公里, 总比现在要父母接送强,虽然可能孩子自己也不愿意。那时候的人似乎都活得那 么皮实,不但孩子,大人也一样。我清楚地记得,三四岁的时候,每天早晨五点 多,娘亲抱俺去东郊工厂的厂办幼儿园,六点多一点儿的时候从大北窑换车—— 那个时候所谓的CBD 还是郊区,破车站台子上缝隙纵横,野草从缝隙里无忌惮地 疯长,掩蔽着一地的碎砖头。一个小时一辆郊区车,上不去就迟到。于是只要车 一来,所有的人,男人、女人、五六十岁的老工人、十五六岁的学徒工、孕妇、 残疾人,都发疯似的往上挤,认识的也装不认识——没办法,一共就挣那么一点 儿钱,迟到了再扣点儿,就活不下去了。所以无论有多少人要上车,一车总装得 下。我记得有人给挤到车下去,在车底就地一滚,从车轱辘旁边爬出来,继续挤。 有一次,实在挤不进去了,有一个人就扒着关上了的车门,一直扒了一站地,直 到有人下车,他才挤了上来——那时候我就坐在售票员的台子上,和他离得很近, 车开着的时候我一直看着他,他还在笑,我当时觉得他很勇敢。 现在的北京人似乎是文明了,挤车的事情依然常有,但是再没见过扒在车门 外边“膘”一站地的了。CBD 也高楼林立,建设得丝毫看不见当年的影子。我从 国贸坐地铁,坐到前门下车,忽然想到,前门大街重修了,有轨电车也当成都市 一景被重新恢复了。有轨电车再次轮回到北京,可是也绝不会再有孩子“扒着火 车”上下学,以后的北京人还会不会再皮实起来呢? 论写作 我曾仔细听了马歧的评书《龙图公案》。马家是说书世家,他这部书是清代 说书家石玉昆的名作《三侠五义》,直接由艺人口口相传下来的“真传”,而不 是看了刊行本之后再编成评书的所谓“墨刻儿”。倒是听出了一点儿门道儿,但 是觉得不太过瘾,想起自己买过的很多版本的这书,于是就翻箱倒柜地找书看。 记得小时候看过《七侠五义》,觉得不甚好看。于是这次就先拣了《龙图耳 录》看,还好先看的是这个版本。这是和石玉昆同时期的人,听石玉昆说书而记 录的,故曰“耳录”。全书都是白话文,也许会有记录者自己的加工,但是总体 风格应该与石玉昆说书相差不远。一口气读完七八回,觉得文从字顺,活灵活现, 确是好文。 又翻出《七侠五义》看,搞清了这套书的来龙去脉。《三侠五义》是无名氏 根据《龙图耳录》编写而成并刊行(当时《龙图耳录》只有抄本,没有出版发行), 后来大文人俞樾加以增删修订,改写成《七侠五义》。但我看《龙图耳录》觉得 顺,看《七侠五义》却是觉得不顺,看到七八回,有点看不下去。于是下了下狠 心,仔细对照两个版本“对校”了一番,发现了问题。《七侠五义》的文字和 《龙图耳录》差不太多,但是删去了很多口语的内容。比如对话中,下一个人说 话往往重复或者应对上一个人的话的情况在《七侠五义》中都看不到。这应该是 中国文人参与创作的特色了。把口语化的小说变得“语言精练”,但是却失去了 真实鲜活,失去了讲好一个故事的前提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