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节:湘西秘史(61) 刘昌杰嫁女,惊动了三亲六眷,还有镇上的军政士绅、商贾邻里。从中 午开始直到入夜,一顶顶篷轿,一抬抬贺礼,冒着大雪从四面八方来到了刘家窨 子。嫁女酒开席的时间比较晚,常常要挨到初更时分。嫁女的人家有一个不眠之 夜。主人刘昌杰表面上喜笑颜开,内心里却是心急火燎。宴会的主角此刻还并不 在这幢窨子屋里。客人的篷轿一顶一顶往屋里抬,摆满了廊檐,摆满了天井。他 突然发现了一座空着的篷轿,轿夫放下轿子,只是说:客人已经下轿了。刘昌杰 心里明白,一切都在按照他的安排进行着。他的女儿已经在窨子屋的后门下了轿 子,而且已经上到楼上,绕过回廊去到了她的闺房之中。果不其然,夫人刘邬氏 来到他的跟前,轻轻在他耳边说了声:“已经回来了!” “我晓得了。”刘昌杰轻声回答。 刘家人的一场危机,终于得到化解。刘家窨子的嫁女酒按时开席。面对 着满堂宾客,刘金莲纵有再大的委屈也是身不由己了。她在哥哥、嫂嫂的陪同之 下,挨着桌子去向宾客们敬酒,收取宾客们打发的利市。酒宴散了,厅堂里又摆 起了离娘饭的宴席。离娘饭是女儿出阁之前在娘家吃的最后一顿饭,是新娘以女 儿身份与家人的最后团聚。离娘饭宴席的桌子下,摆着一口量谷米的大斗,斗上 放着一个竹筛。开席时,哥哥刘金山将刘金莲从闺房中背到酒宴的上席落座。刘 金莲的双脚不可沾地,只能搁在桌子下的竹筛上。这是来自苗乡的习俗。苗人视 竹筛为吉祥之物,筛子筛去的是糠秕,留下的是谷米。也就是筛去的是邪秽,留 下的是吉祥。姑娘纵有这样不妥,那样不是,也要让她干干净净地去到婆家。不 知何时,这种苗乡的习俗也为镇上的汉族客民所采纳。开宴时,上座刘金莲的两 边,左边父亲,右边母亲相陪。下首则有哥、嫂和小侄儿对坐。酒宴极其丰盛。 而通常的情形是,女儿与家人依依惜别,纵有珍馐美味,也是谁都吃不下去的, 最多是每样菜稍尝一点,意思一下。刘金莲的离娘饭有特定的情境。她出于万不 得已,刚刚从出走的麻家寨回来。她的心态还没有从根本上得到调整。她还没有 真正进入到做新娘的感觉和氛围。或许是她意识到,自己给爹娘、哥嫂增添了太 多的烦恼,感到愧疚与不安;或许是她仍在为前途渺茫的婚姻,感到忧虑与恐惧。 她是在处于麻木的状态之中,被哥哥背上这个席位的。从落坐那一刻起,她便泪 流不止。她流着泪向爹娘敬酒;她流着泪向哥嫂敬酒;她流着泪自个儿喝下一杯 杯米酒。爹娘流泪了,哥嫂流泪了,甚至连许多围观的人们也流泪了。然而,并 不是所有的人都懂得这泪水的全部内涵。 吃过离娘饭已经是半夜时分。风住了,雪停了,从天井抬头望去,天上 还出现了星星。这时,一个额门上塌印着火罐疤的女人,出现在桌席之前,连连 说道;“恭喜呀!恭喜!刚才我到天井看了看,才正下着大雪,可遇上小姐的良 辰吉日,老天爷就吉星高照了。明天呐,是个大晴天哩!” “俏婆!承你的贵言。”刘邬氏说: “又要让你劳神费心了。” 俏婆是浦阳镇上有名的媒人,四十多岁,从年轻的时候起就在浦阳一带 做媒。她的额门上,永远塌印着一个紫色的火罐疤。事实上,张刘二家当初结下 娃娃亲,是两家大人的决定,并非俏婆的撮合。然而“天上无云不下雨,地下无 媒不成亲”,男婚女嫁媒人是必不可少的。人们便将类似俏婆这样做现成媒人的 情形,称为“现媒”。张刘联姻俏婆虽只是个现媒,她却是照样能得到张家的一 份厚礼。这天夜里,她就是前来完成她作为媒人的一项主要差事:陪新娘的哭嫁, 唱哭嫁歌。这种习俗,也像刚刚吃过的离娘饭一样,本是湘西一带苗人的婚嫁习 俗,为市镇之上经商、做工的汉族客民所效仿。这位俏婆,把镇上几位待嫁的大 姑娘,都约到了刘家窨子,一则是陪着刘家小姐唱哭嫁歌,二则是增长她们的见 识,待到她们出嫁时,也能够派上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