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节:湘西秘史(64) “俏婆,楼上哭嫁出了什么事?”刘昌杰问。 “没事!没事!”俏婆说。 “没事你们怎么要走?”刘昌杰接着问。 俏婆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如实地告诉刘昌杰:“嘻嘻!老爷,刚才小姐 唱‘骂媒人’,没想到她是真骂,还把房里的瓷坛打碎了。” 听了俏婆的诉说,刘昌杰便完全明白了,这是女儿又在借题发挥,发泄 心中的积怨。他命人把俏婆安顿好,便朝着女儿的闺房走去。 闺房里,刘金莲的哭闹仍在继续。刘昌杰进到房中,刘邬氏和伍秀玲向 他投去无奈的眼光,而女儿却并未察觉。 “莲儿!不要再哭了。”刘昌杰的语气既严厉,又充满着慈爱。 刘金莲停止了哭声。她抬起头,泪眼汪汪地望着父亲。她站立起来,动 身朝着父亲走去,做起一副要大哭一场的架势。刘昌杰把脸扭过一边,对妻子和 儿媳吩咐:“张家的花轿就要上门了。赶快给她梳妆打扮,做好上轿的准备。” 刘昌杰吩咐完毕,便立刻离开女儿的闺房。当他缓慢地走下楼梯时,眼 眶之中涌出了泪水。 拂晓时分,浦阳镇街头铳炮喧天。从张家窨子所在的张家弄,到刘家窨 子所在的刘家弄,约摸有一里路之遥。铳炮声中,张家的接亲队伍招摇过市。张 复礼骑着的高头大马,踩过铺着积雪的石板街道,发出“咯、咯”的响声。那接 亲的花轿和篷轿,一路“吱吱呀呀”地走过。镇上的人们,大多还睡在暖烘烘的 被窝里。只有赶早市的人们:杀猪的屠户,收钓归来的渔人,还有那打豆腐的, 榨米粉的,煮甜酒的,炸油粑粑的,尽管是大雪天,也都早早起了床。他们打开 了当街的店门,伸出脑壳来看热闹。几天前,刘家小姐中了麻家雕匠身身身身迷 药的传闻还说得有鼻子有眼,转眼之间,她又成了张家窨子新娘。究竟刘家小姐 受了冤枉,还是张家少爷愿意捡破烂、戴绿帽子呢?似乎谁也说不清。 迎亲的队伍进了刘家窨子,伍秀玲还在为新娘刘金莲梳头。嫂嫂解开小 姑脑后披着的那束长发,梳理着。这种额前有“刘海”,脑后结成一束或双束长 发,是湘西少女通常的发型。刘金莲今天出阁,她的发型必须改变。伍秀玲将梳 理好的长发,在刘金莲的脑后盘了一个盘龙髻,别一条银簪,套上一个丝织的发 网,再插上两朵红色的绢花。发型的改变,意味着刘金莲结束了少女生涯。刘金 莲不再啼哭,脸上的泪痕已经洗去,涂抹上薄薄的脂粉。只有那双丹凤眼,仍然 显得有点儿肿,有点儿红。在湘西,每当一个女人在改变发型的一刻,都是百感 交集。她们既有对于少女时代的留恋,也有对于未来生活的憧憬。此时刘金莲却 像是木头人一般,任听嫂嫂的摆布,冰冷而木然的脸上毫无表情。 辞别祖先的时刻到了,伍秀玲为刘金莲穿戴好凤冠、霞帔。刘金山来到 房中,背起了刘金莲。伍秀玲左手撑着一把油纸伞,罩盖着刘金莲,右手打着一 个烟把火。通常,当哥哥背上妹妹时,妹妹要放声大哭,表示依依不舍之情。此 刻的刘金莲,却是痴呆般的伏在哥哥的背上,似乎没有痛哭的意思。面对着里三 层外三层的围观者,伍秀玲急了,连忙轻声儿说:“金莲,快哭呀!快哭!” “我的哥哥呀!我的嫂嫂呀!”刘金莲这才起了哭腔。 刘金莲被哥哥背到了堂屋。家先神龛前,刘昌杰和刘邬氏已经端坐在那 里。他们的跟前,摆着一只盛着稻谷的方斗。方斗上,搁放着一只筛米的竹筛。 刘金莲拜别祖先、拜别双亲时,头上雨伞盖罩,刘家的天,不再属于她;双膝只 能跪在竹筛上,刘家的地,也不再属于她。烟把火昭示:她将开始新的人生,去 为世上的另一户人家延续烟火。 刘金莲再一次被哥哥刘金山背起,朝着摆在大堂前的花轿走去。伍秀玲 再一次轻声提醒她:“快哭!哭爹哭娘!” “我的爹爹呀!我的妈妈呀!”刘金莲听从指挥,再一次起了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