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青春就是用来作贱的 6 青春就是用来作贱的 很久不见月光,所以当它突然涌现的时候,我对桑农说了一句话,我说,月 亮是一只蝙蝠的前身。 他说,我的诗集的名字是:无痕之月的三次潜逃。 无痕?潜逃?我重复着这些词语。 打开诗稿。他又说,看吧,孩子,这就是桑农的曾经的仓促青春。 我把其中的一首轻轻地读出声来: 停顿 其一 空空地——— 我们偎依在一起 静止不动 十八岁的那年,仍在旧屋里的 我们的皮囊,流出清水 流出空空的歌声 其二 一种结束 定格在疼痛的光芒里 我们爱抚着它,半夜里 不断醒来——— 被沉默流放的空旷 死后渺渺的余声 其三 滑翔着,滑翔着 我们无法捕获自己,停留自己 着陆的愿望,秋霜一样 在雨和雪之间,反复权衡 再三 在身后,给我们致命一击的 就是这停留 我们背靠着它 一遍遍的 在彻底焚毁后冰冷地流浪 他给自己点了一支烟,似乎很平静。 说实话我喜欢看男人抽烟,总觉得那是一种无来由的忧郁和沧桑的积淀。在 那团烟雾里,有对这个世界的不屑,有玩世不恭的嘲弄,也许还有一种自以为是 的骄傲。我曾这样解读抽烟的男人。 他却是不常抽的,他曾说要戒掉,我就笑话他,我说本来还没有烟瘾的人如 何说戒?就比如没有爱的人如何生得恨?自然他没有反驳,也没有去戒,他依旧 是偶尔想起来偶尔才抽一支。跟我们的生活一样,无瘾,也就无所谓戒吧。浑浑 噩噩的烟雾里是苟且偷生的欢愉假象。 我继续翻阅他的诗歌。他问,惹尘如果我突然把自己的模子打碎了会如何? 我不太确定他问题的根由,我顺着我的思维回答他,我说碎了一个旧的无非是重 铸一个新的,模子只是模子。 他点点头,吐出一圈蓝灰色的烟雾。他说你是个有思想的孩子,但我还是希 望你不要太执着于悲观,尽管悲观是我们这种人长在骨子里的刺,是对真实的拷 问……呵,我还是给你讲一个男人的故事吧,愿意听? 愿意听。我回答他。 他说,那时候桑农很年轻,诗歌和爱情可以说是他生活的全部。惹尘,还是 允许我用第三人称说吧,我总觉得那时的我不是现在的我,我说“他”可以吗? 他继续说,那时候桑农二十三岁,他是从大学校园里逃跑出来的,因为他无 法忍受一些人对诗歌的诬蔑。其实他的导师只是劝他踏实搞学问,说诗歌是无聊 的鬼哭狼嚎,对社会主义建设不会有用,对个人衣食住行更是没得帮助。他坚决 不同意诗歌无用论,于是更疯狂地一首接又一首地去写。他在高等数学答卷上抄 戴? 刘易斯的十四行、特恩布尔的风筝、谢尔盖? 叶赛宁的狗之歌。 他说他不会怀念过去的一草一木,只是偶尔惦记那些疯狂爱他的女孩,那些 肯为他牺牲身体尝试情爱的女孩。离开学校以后他并没有回家,他辗转去过很多 城市和乡村,也许是比较幸运,他总能找到一份轻松的工作,那工作也足够给他 疯狂玩转诗歌的自由空间。自然他也一刻不闲地去捕获情爱、收割欲望,女子和 诗歌都是他不能缺少的生命激情。直到后来他遇到了一个真正击垮他自尊的女孩, 他的人生也就跟着改变了。再然后就是回归现实,到了今天。 他停止了讲话,空气似乎也要跟着凝固。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直以来我 以为的很平静很潇洒的男人原来也有着厚重的涩与灰。 少顷,还是他打破了沉默,他说惹尘每个人的青春都是一条逆流而上的河, 不可复制,不能抵挡。对错都不重要,什么都不重要,因为青春就是青春,它必 定经过激烈和创伤。也许只有你用整个身体去挨过了才能明白。 还记得那时候有个河南诗人,每逢醉酒都要扯着嗓子唱:青春就是用来作贱 的/你不作贱它,它不舒服/你若是作贱它,它不让你舒服/到最终你不得不作 贱它/嘴里还呼呼啦啦地叫着就是这个味儿。 我们骂那诗人神经病,可我们不也是一群神经病吗?哈哈,那个年代,那个 昨天。惹尘,你知道吗,人真是很奇怪的动物,恋旧而伤感,越老越是。 不,您不老,您永远年轻。我突然很想哭,很想拥抱他。 爸,抱抱我好吗?我盯着他的眼睛说。 傻丫头,不是说好以后不能太脆弱吗?他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发说。 嗯,爸,其实我已经很坚强了,我都好久没哭过……说着,我感觉我的鼻子 酸疼得不行。 此刻。夜,刚刚好。月,刚刚好。 而有一种疼是可以互相交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