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我所有(1) 不管夜晚是怎样度过的,每个人只要还活着,就得面对第二天的朝阳。 江虹每天早上上班时都会这么想。的确,这不像是她这个年龄,而且这么美貌, 还有这种职业的女人应该有的想法,可是她真的常常这么想。 就像现在她走向自己的办公室,每天她离开家上班时,就像从一个世界到另一 个世界一样。 她有时也会想想自己到底爱不爱这份工作——是工作而不是职业。因为她虽然 也是医生,而且独当一面,但是却得不到其他科类的医生们所得到的爱戴和尊敬。 有时就算有,也只限于极少的一部分人里。 她的工作全是与艾滋病病人打交道,那有时也影响到了她的生活,每每人们知 道她是艾滋病的主治医生时,就会像躲避艾滋病病人一样也躲避着她。没办法,人 们害怕与艾滋病所有有关系的东西或者人。是啊,好好的谁愿意和死亡打交道?而 且其后果还不仅仅是死亡,还有着比死亡更可怕的“附件”。 她撇撇嘴笑笑,也就只能这样,她想过离开,也想过转行,她有学历,而且还 年轻,她完全可以做到。但是她每每又舍不得,每当那时她也会一个人悄悄地咒骂 几句自己的那些爱心,同情心。她总是不由自主地为她的病人着想,只要想到他们 的痛苦,她也就无法安乐。就像她现在要去见的杜月,张小月,还有想见却见不着 的郭强林。 她走进了张小月的病房里,亲自来给这个孩子再做一次检查。其实就用夜间护 士的检查记录也完全可以,张小月这孩子的各项指标虽然还算稳定,但是那是指还 没有继续恶化。她从入院以来始终都没有醒过来,这样的状况绝对不能再继续下去 了。这孩子需要真正的好药,也就是真正值钱的药。 杜月守在小月的床前,她又像往常那样一会儿注视自己的女儿,一会儿注视检 查中的江虹,就好像随着江虹的检查,她的女儿会突然间就醒过来一样。每当这时, 江虹都不去看她,把全部精神都用在有病的孩子身上。但今天她觉得杜月有点异样, 她一进病房就觉出来杜月不仅是显得极其的疲劳和虚弱,还有她的情绪也不对。 江虹结束了检查,把小月重新放好,给她盖好了被子。然后直起身来问杜月: “杜月,你脸色太差,昨晚没休息好吗?” “还行……”杜月的眼睛是红的,那不是有了几条红丝那么简单,她的眼白上 蒙上了层郁暗的血色:“江医生,小月她怎么样?”她问。 江虹沉吟了一下,还是跟她说了:“杜月,小月的病情没有恶化,但是这样下 去也不行。我决定得给她使用进口药品了。你,你准备好钱了吗?” 杜月没有回答,她的眼睛一下子变得非常的空洞。她像是看着江虹,可是那神 气又像是随着江虹的提问,她被扔进了另一个世界里。钱,又是钱,她要怎样才能 为女儿弄来那么多的钱!不错,她随身带着以前她和张一民所有的存款,还有那张 房契。但是一旦真的要动用它了,她又那么的心虚。要背着张一民把房子卖了吗? 那会有什么样后果? 其实无论有什么后果她都不怕的,只要是能救她的女儿……但是她这是把她的 家彻底地毁了…… “你去查看那个账户了吗?”江虹问。她指的是前两天登报号召募捐时指定的 账户。杜月只是摇头,江虹明白了,那里面肯定还是空空如也。对此江虹也是一筹 莫展,社会上的人啊,难道真是只有让每一个人都得一次艾滋病,然后他们才能理 解,或者说是可怜可怜他们呢?! 江虹叹了口气,把心思抓回到眼前这件事上来。她实在不愿和杜月提钱,更不 愿看到她现在这个样子,那每每都让她觉得是抢劫这个可怜的女人一样。但是她没 有权利把医院里昂贵的进口药品无偿地给她们用。她狠了狠心,说:“小月的病不 能再拖了,你得想办法。好好想想吧。”她走出病房。 病房里只剩下杜月一个人,她在她女儿的床边坐下,和女儿挨得近近的。她的 女儿被初升的朝阳笼罩着,那雪白的小脸蛋上像是有了层可爱的酡红,她久久地凝 视着。还有什么好犹豫的,自古以来所有走投无路的家庭最后一步不都是卖房子嘛, 那又有什么了不起! 她去找江虹。她一个病女人自己去房产交易所卖房子倒可以,可往回拿那么多 的救命钱却实在没胆子,看看江虹能不能给她派个人来。这时她强烈地想念郭强林, 她回忆起了在农村的那几天里,尤其是她刚下火车,自己一个人知道了郭强林正赶 来帮她时的感受。她这时候更需要他!她绝没有因为他对她隐瞒了同是艾滋病病人 而怨恨他,责怪他,她想过了,要换作是她的话,她或者连出面帮他都说不上呢。 她来到了江虹的办公室前,却听到里面像是有争吵的声音。仔细听一下,像是 两个女人的声音,声音高的那个竟然像是江虹。杜月停下了脚步,小心地听起来。 里面正是江虹在大声说:“……你不能这么做!这不是什么采访自不自由的事,更 谈不到那是你的工作!如果说这是你的工作,你就可以随便怎么采访都可以的话, 那我的工作是医生,我现在就可以把你放上手术台吗?”这犀利的话让杜月心惊, 江虹从来没有在她的面前露出这一面。不知是谁让她这么动肝火。 屋里那个人说话了:“江医生,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我还是要强调那是我的 工作。我是记者,我为事实而采访,就像以前为你们说话一样。现在郭强林被证实 也是一位艾滋病病人,我想要见他,问他些问题,这有什么不对?而且他本人的意 愿还不清楚,你为什么要阻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