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的痛苦(2) 那边又沉默了,好在这一次她很快就回答,非常地干脆:“是,是有一个人, 我不再瞒你。他能给我我要的幸福。” 陈石说不出话来了,一瞬间他甚至都觉察不出来自己的存在了,那是种说不出 的感觉,是愤怒,还是痛苦?是失望?还是舍不得?什么都有,但什么都变得虚无 缥缈了起来,都变得那么的不真实。好一阵子,他才又听到电话里张洁的声音: “……陈石,陈石,你听到了吗?你怎么了?喂,你说话呀!”那声音很是慌急, 像是仍然很关心他的样子。 陈石突然觉得很悲哀,但是同时也觉得很好笑,她现在倒反而着急了,她急什 么?是关心他吗?不,不,那绝不是。但不管是不是,他都分辨不出,也不愿再分 辨了。他的理智和尊严提醒着他,这时候他应该怎么办。他的声音甚至神态都在一 瞬间恢复了正常,他清晰而又平稳地说:“我很好,张洁,你说的都是事实,谢谢 你没有骗我,但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好了,再见。祝你幸福。”说完他就关了电 话。 关了电话后,陈石就再也忍耐不住,他马上走出了房间,走上了大街,他听到 背后有人在叫他,那应该是他的同志,但他都没有理会,他这时还在班上,但是他 无论如何都要离开,马上离开! 陈石有这种能耐,只要是必要的,或者是他要做的话,他都能在一段时间里把 自己完完全全地控制住,无论什么人都不会再看出来他是高兴,还是痛苦,是快乐, 又或是恐惧。但是他绝对没有办法忍得太久,过了那段时间后,他随时都会崩溃, 现在他就要找个没有人的地方去。他不愿让任何人看到他失态的样子,就连郭强林 也不行!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发现自己来到了一条小街上。这里长着些很高的大树,都 是些没有经过太多裁剪的,顶上是很大的树冠的那种树,整条街静静的,几乎没有 人在走动。陈石停下了脚步,再不想动了。他的心里在强烈的痛楚中清清楚楚地回 放着他与张洁在这五年的时间里从相识相恋到如今说分手的一切经过。老实说,他 的痛苦中夹杂着种强烈的不解和惋惜,他也想过他们会分手,可是从来都没有想到, 原因会是张洁对她自己和他的工作的厌倦。那与他心目中的张洁完全都不一样啊。 他与张洁相识在一个特殊的情况下,那时他刚刚当上警察,还在一个派出所里 实习。那时梅林市和中国所有的城市一样,下岗之风席卷全城,让许多人都丢了工 作,有些厂子甚至连已经退了休的老工人们都开不出劳保工资来。于是就有很多的 老人到市政府区政府的门前静坐示威,有时也会拦住一些高官的汽车,要他们下车 解决问题。通常这样的事好办,只要劝告劝告,再许点愿就能过去了。可那天一个 老头拦车时动作太突然,司机没刹住车,把那个老头给撞倒了,这下子群情激愤, 围住了那辆车,一定要讨个说法。 说法是那个老头自作自受,活该。可理虽不错,民怨却沸腾,陈石这些调过去 维持治安的警察们就得为那辆车开道,把那些老人们都赶开。这时有个年纪轻轻的 女孩子突然从围观的人群里走出来,要他们这些警察都住手,那辆车里坐着的领导 也应该下来,就算不负责治疗和赔偿,也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 愕然的警察们本想把她也一起赶开,可是陈石却不干了,他帮着这个女孩子一 面劝说老人们要冷静点,一方面要求当时带队的队长去和车里的领导交涉,至少应 该“慰问”这些没了吃饭钱又被撞伤的老人一下。 结果是领导最后真的下了车,而陈石回派出所后也差点下了岗。但是他一点都 不后悔,不仅是因为这件事他做得问心无愧,更重要的是从此他认识了张洁,这个 有胆量,也有良知的好记者。这让他们迅速地就成了朋友,一开始他们就知道了对 方在本质上是个什么样的人,进而深交,进而热恋。 可那时候他怎么会想到他们会这样收场!张洁说她累了,记者和警察的生活让 她再也受不了了,那都是真的吗?真的是那样的吗?她承认她另外有了一个能给她 幸福的人,可那真是真的吗? 他有些后悔了,当时为什么要那么决绝“潇洒”地说出分手?他应该再问问的, 她真的就从此与他没有关系了吗? 手机还在他的衣袋里,他随时都能再打给她。但是陈石知道他自己,他绝不会 了,她的电话他绝不会再打过去。有时候他想干什么,他的身体不听话。 郭强林这天又是很晚才回到家,他不仅仅是打了些电话而已,他又按照资料上 的记载,亲自跑了不少的地方,虽说一无所获,但是心里却很畅快,那就像是又回 到了他以前最正常的生活状态,在一座钢筋水泥建筑的城市森林里跑来跑去,老实 说那像是捉迷藏,也像是智力游戏,把一些人在各个角落里找出来,再了解一些事。 很挑战,也很刺激,是真正男人该干的活儿。 这让他充满了活力,一扫几个月以来的颓丧和疲惫。而且这也不同于他为公家 办事时难免的勉力而为,他觉得他为杜月工作就像为他自己来找那种原因一样。所 以他进家门时又是满面的笑容。 家里也跟他往常下班时一样,饭菜已经摆在桌子上了,那虽说不是什么值钱难 得的好菜,但是热气腾腾的都是他喜欢吃的,奔波劳累了一天之后还有什么比这更 好的呢?更何况他的儿子就在不远处看着电视,不时被动画片逗得哈哈笑。而他的 老婆就在饭桌边,等着给他盛饭,也等着他做个听众,听她说说一天在厂子里的遭 遇,倾诉一下不能和别人说的体己话。还能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