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航(1) 火车飞驰,三个半小时之后他们回到了梅林。来接站的人是江虹和陈石。江虹 是来接杜月和裴巧贞的,郭强林在火车上就把裴巧贞和那里的情况跟她说了,江虹 说她要向上级卫生部反映这件事,如果可以肯定那里的小血站就是信威药业当年在 那里开的,那么单就这一件事就可以让信威药业集团成为医药界的丑闻,裴巧贞这 样的活证据,在法庭上并不比杜月的作用小。 而陈石带来了另一个好消息,他找到了那个打匿名电话的人。那个人叫李航, 在梅林开一家小食杂店,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四十多岁的男人。郭强林和杜月她们分 开后,立即就和陈石去见这个人。 他们来到了李航的食杂店外,郭强林留神打量了一番,说这是食杂店,其实就 是那些住在一楼的普通居民,开的那种卖些烟酒糖茶的小铺子。那通常都赚不了几 个钱,只能贴补些家用。一般来说,都是些没有工作的家庭妇女,或者退了休的老 头老太太们来经营的。像李航这样一个还没到五十岁的大男人很少会憋在家里,天 天守着这么个小摊子。 一路上陈石已经说了找到李航的经过,那其实真是很简单,这个李航根本就不 会犯罪,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想过怎么犯罪。他打匿名电话时所用的电话虽然是公用 电话,可是范围却总在一个很小的区域里,很容易就暴露了他的活动位置,再加上 他好像很怕没人听他的话,不去到那几个村子里看个究竟似的,他竟然在四天的时 间里给王健打了三次电话。那时陈石为了抓到他已经动用了队里的仪器,在那样的 情况下再抓不到人就是笑话了。 郭强林和陈石没有直接进去找李航,而是由陈石打电话把他叫了出来。小铺里 有李航的家人,他对陈石提过要求,最好别让警察进去吓着他们。陈石答应了,一 来还要让他开口讲话;二来李航本来也没犯什么大事,事实上他没有伤害到任何人, 罪名顶大也不过是骚扰而已。 郭强林提议到个小饭店里去坐坐,反正他下了火车还没吃东西呢。十几分钟后, 几两小酒都下了肚,他们才像聊天一样的问起李航,为什么要打那些电话。谈话之 前,郭强林又打量了这人一番,他发现李航一点都没有紧张,像是被他们两个警察 从家里叫出来并不是件什么大不了的事一样。郭强林在心里暗自提了把劲,问他: “老李,跟我说说,你打那些电话是为什么?” 李航看了陈石一眼,没说话。 陈石的脸冷了下来:“李航,你别以为这次还能像昨天那样,你不想说我就不 勉强你。我给了你机会,而且让你回家自己去想,你要是再不配合,我就给你找个 地方,让你清醒清醒。” 李航又看了陈石一眼,那目光里的神情好怪,不像是倔强,也不像在反抗,更 没有慌张。让郭强林和陈石看了都觉得把握不住。他还是没说话。 陈石咬了咬牙,看来他这个唱黑脸的还得再黑点才行,他就要发作。但是李航 出人意料地说话了:“陈警官,你不用发火,我想过了,该说的早晚都得说。何况 我早就想说了。” “好,那你说。”郭强林脸上神色不变,淡淡地看着他。 李航长嘘了口气:“其实我在几年前还是个医生。”他看着两个警察,又看看 自己,一笑:“我知道我现在不像了,你们也不相信,可是我真的是个医生,尽管 不在什么大医院里,但是,我是个医生。”他强调。 郭强林再次打量他,李航胖胖的,还不到五十岁就显得很是臃肿迟钝,他可以 想象得出这个人在那个堆满了各种杂货食品的狭窄房间里是怎样来回挪动的,那样 的日子他想想都觉得生不如死,简直会憋得发疯。李航又说:“但是我挣的工资很 少,我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医术,不能给别人私下里看病得点好处。所以我就过得很 不好。”他停顿了一下,又说:“很不好。所以我得想办法怎么多挣点钱。我老妈 有病,得长年吃药,还有我老婆,”他突然一笑:“像我这种人,没什么大能耐, 却又很清高,所以娶的女人怎么的也不能超过我自己,她的收入更少,所以我只好 自己多想点办法。”他抬起头来看着郭强林和陈石,说:“我认识了康大为。” 郭强林和陈石被他最后这句话震撼了,他们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 惊愕,但他们马上把精神又集中到李航的身上,听他往下说:“康大为那时已经开 始为信威药业工作了,他做的是药生意,经常在各种大小医院里走动,我和他照过 面,算是点头之交。那时他们在梅林的血站干得不错,我有耳闻,有时就想去试试, 毕竟我是个正规的医生,就算不对口,那些抽血验血的事也难不倒我。有一次我拉 下了脸,就跟他说,能不能到他那里去干?他说欢迎,可是梅林本地的血站人员已 经满了,他问我想不想到外地去工作一段时间。他说每月给我两千块钱。那时是在 七八年前了,或者还要早,那时的两千块钱几乎是我四五个月的工资了,我回家跟 老妈商量了一下就答应了。”说着,他突然说不下去了,他抚着额头,像是说不出 的痛苦:“我怎么也忘不了在那些山村所干的事!我是个医生,虽然我在血液问题 上懂得不多,可是卫生不卫生,安全不安全我还是懂的!我亲手把抽血针一次又一 次地扎进那些农民的血管里,往外抽血,有时还用那种什么单采血浆的方法,那时 我有很多次都想不干了,我毕竟是个医生啊!”他再也说不下去了,狠狠地扯着他 自己的头发,痛不欲生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