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先生文/陈恒舒(4) 我上的最后一节现代文学史是2003年4 月中旬某个星期四的下午,当时" 非 典" 已经袭来,大家都有些怀疑那天下午的课还能不能照旧。平日爆满的教室那 天大约只坐了三分之一,而吴晓东先生仍按时赶到了。他进教室的第一件事就是 打开了教室前面相对的两扇窗户,说现在非典闹得厉害,要注意通风。然后走上 讲台,说,今天还能来这么多人,我觉得很开心。然后先不入正题,而是讲了很 长一段时间中外文学经典中的瘟疫和疾病,最后谈到了加缪的《鼠疫》,说大家 去读读吧,一切瘟疫都是可以战胜的。大家都听得很兴奋。我说我正看索尔仁尼 琴的《癌病房》,吴先生哈哈笑道,别看那个,那个太恐怖了。在这之后的大约 第二天,我离开了北京。此后吴先生所讲的,我都没有机会聆听,只是上网的时 候听一些仍坚守学校的同学零零星星地转述。据说鲁迅那部分讲得极精彩,然而 我竟没能听到——这或许是我大学四年里最大的遗憾之一。 钱理群 我2002年入校的时候,老钱刚刚退休。我们都以为自己无缘听这位名声显赫 的" 鲁迅研究专家" 讲课,然而" 现当代文学名篇赏析" 的课程计划发下来,老 钱的名字竟赫然在列。这大约是老钱在北大课堂上的谢幕之作。记得那天是个阴 天,寒风在窗外呼啸着,电教的灯光颇有些昏暗,整个教室一派肃穆,甚至有点 阴冷。曾经看过一些人回忆老钱的文章,说老钱无论在生活中遇到多么不顺心的 事情,一到讲台上就精神焕发情绪激昂,而且总是乐呵呵的,越讲越开心,甚至 常常朗声大笑,他讲课往往是用自己的情绪来感染听众。此言不虚。老钱这次讲 的是《野草》,通过《野草》讲鲁迅的人生哲学。老钱果然讲得极投入极起劲, 没过多久就讲得满头大汗——不是因为紧张或者热,是因为讲得太带劲了。他大 声地朗读着《野草》中一个又一个漂亮的句子甚至段落,讲道《腊叶》一文中" 一片独有一点蛀孔,镶着乌黑的花边,在红、黄和绿的斑驳中,明眸似的向人凝 视" 这个奇特的比喻时,还瞪大了眼睛,不停地拿手比划着——如此投入的表情 让我终生难忘。 几个月之后,老钱又回来了。这次是一个大型讲座,题目是" 毛泽东与鲁迅 的几次相遇" ,地点在英杰交流中心。我和C 君提前了一个多小时,一边啃着包 子一边赶过来,到了才发现门已经锁上了,工作人员说里面人已经太多了,正在 协调。当时已经是深冬了,北风肆虐,但门外仍聚集着一群执著的听众,而且越 聚越多,有人甚至振臂高呼:" 我们要看钱理群!" 把门捶得咣咣响。等门开了, 我们踉踉跄跄地挤进去,刚想跟着往楼上挤——因为讲座本来是安排在楼上的一 个小房间里进行——但突然有通知说由于人数太多,讲座改在一楼的阳光大厅内 进行。我们赶紧奔过去,发现大厅还是空荡荡的,就赶紧拣了第一排靠中间的位 置——用C 君的话就是" 头版头条" 的座位——坐下,然后回头一看:楼上的人 正像瀑布一样倾泻下来,门外的人正如潮水一般涌入,转眼间能容纳几百人的场 子就座无虚席了。但还是有人不断地涌入,座位旁的边边角角也都挤满了人,第 一排座位与讲台之间的空间整整齐齐地码了三排人,后来连讲台的边沿也坐了一 圈。晚上7 点,一束强光打在红地毯上,老钱明星般地登场了。场下掌声雷动, 老钱一边往讲台中央走一边向大家抱拳示意。还是那个笑呵呵的大胖老头,还是 那双充满了智慧的小眼睛,只是头发好像又稀疏了。老钱激情依旧,依旧越讲越 开心越讲越激昂,依旧满头大汗,听众们的热情也一起燃烧起来,掌声、笑声、 喝彩声此起彼伏。老钱就是那晚的阳光大厅里的红日,一切寒意都被驱尽了。正 如C 君所说,那是我们在北大几年听过的最精彩的演讲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