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先生文/陈恒舒(8) 李家浩 我在大三上学期选修了李家浩先生的" 《说文解字》概论" 。第一周上课之 前,我去得早,趴在第一排睡觉,突然听见一个炸雷般的声音,我噌的一下就从 桌子上窜起来了,当时没听清说的是什么,后来回味了一下,大约是" 我们现在 开始上课" 。李先生每次上课几乎都是如此,闷着头不声不响地进来,不声不响 地拿出讲稿,一点预备动作都没有,直接把音量开到最大。这样倒也好,上课听 着这么大嗓门的讲授,无论如何是不会打瞌睡的。但是还有一个问题:李先生是 湖北人,口音极重,南方人听着还好,北方的同学头几次课根本听不懂。记得第 一次课课间休息时,一位北京的同学上去跟李先生说,您的口音我实在不大适应, 能看一下您的讲稿么?李先生笑呵呵地把讲稿递过去,说,不好意思,我的字比 较潦草。那位北京同学翻了两页,又还了回去,说,我还是听您讲吧。 李先生自己的讲稿写得潦草,但写板书绝对是一笔一划一丝不苟,正如传说 中他治学的态度一样严谨。尤其是一些近似图画的古文、籀文和小篆字形,他都 要照了自己的讲稿画了又画,改了又改,半点也不马虎。每讲一个例子,必旁征 博引诸家之说,写满满一黑板,最后参以己见,有根有据,谁要是有这门课完整 的笔记,当是一份极好的学术范例。可惜我当时太懒,很多繁琐的东西实在不愿 动笔去记,现在想想,实在是后悔死了。 李先生在学术上要求严格是出了名的。据说有一次给一个本科生指导毕业论 文,很多先生指导本科生的毕业论文都是很宏观地给一些意见,李老师却批改得 极为细致,让那个学生七易其稿,眼看第二天就可以交定稿了,那学生才松了一 口气,晚上突然接到李先生一个电话:" 我刚刚又发现一则新材料,你明天过来, 我们把它加进去……" 我想这位师兄当时肯定要崩溃了,但能得到这样一位老师 如此悉心的指点,却也不能不说是一种极幸福的事。 李先生有时候也很" 愤" ,记得有一次他瞪大了眼睛在课堂上拍着讲桌大吼 :" 做老师的怎么可以敲学生竹杠呢!" 至于什么缘由,全然不记得了,仿佛当 时是很突兀地就冒出这么一句。李先生还很忿忿不平地说过他在图书馆的一次经 历。他说自己当初给朱德熙先生当助教的时候,到图书馆善本室去查一条重要材 料,去之前怕会碰钉子,还特意拿了副校长的批条。结果却遭到一个管理员的无 端阻挠,盘问了一大堆,最后很不情愿地答应了,末了还问了一句:" 你不查不 行吗?" 李先生说到这儿大家都笑了,李先生自己也笑了,笑得十分无奈。" 我 再不敢去图书馆了,尤其是善本室。" 他会对他的每一届学生讲这句话,差不多 讲了该有一二十年了吧,还是那么" 愤" ——其实北大的善本室大约已经不是这 种情形了,葛兆光先生说他那会儿可以把线装书借回宿舍去看,我上个学期去那 儿,竟也借阅到了清代的抄本。记得几个月前看过一篇漆永祥先生的文章—— 《究竟是" 图书馆" 还是" 藏书馆" 》,写他在苏州图书馆的遭遇,其实很李先 生很像,也是求书一观而不得,甚至遭到工作人员的百般奚落。文章写得义愤填 膺,后来此事被称作" 苏图事件" ,还颇引起一阵学术界的轩然大波。漆先生最 终也没能看到他想看的书,想必至今乃至将来的很多年内也会为这件事而" 愤" 。 不过从这种" 愤" 里,我确实看到了真正的学者们对于学术的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