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节:北大醉魂文/朱靖江 北大醉魂(朱靖江) " 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 北大从来都不是" 最高食府" ,正如北京从来不敢自诩为" 食都" 。饮食粗 糙自不待说,学者固穷,学生们更是难得耍几个闲钱养胃。一年到头,就算下几 回馆子,总逃不出几道" 底价名菜" 的套路。我友昂某,雅好会饮而阮囊羞涩, 每每入席必以" 麻辣豆腐" 、" 炝土豆丝" 下饭。店主引以为常,常将菜量加大 几分,以示关照。一日昂兄暴得百金,遂邀狐朋唤狗友,堂然落座。正待让小二 将本店名菜细细报上,柜后的老板不待吩咐,早已殷勤地将两大盘土豆丝和豆腐 送上桌来。 其实, 北大酒风之盛,远过于食欲。三五好友夜半翻墙,翻出去的多是乘兴 夜酌,摔进来的必已酒酣意足。尝闻某学兄午夜醉归,不识归路,爽性就卧倒在 未名湖畔。杨柳岸,晓风残月,清晨醒来一头雾水,摘朵野花便自上课去了。又 传某人平素木讷,唯酒后滔滔不绝,说的居然全是英语。杜甫传世的《饮中八仙 歌》和民间传说里的" 李太白醉草吓蛮书" 加在一起,才有此君的滂然气派。最 高妙的还是我友赵氏,一回因遭女友踢踏,悲从中来,遂邀鄙系酒桶蒙古霍氏以 解杜康之忧。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霍氏既已二目迷离,赵氏仍是 三口一杯,不动声色。其后两人又去乘兴散步,绕了未名湖二十几圈,蒙古老兄 双腿酸软,赵氏却浑然不觉其累。霍氏欲回,赵氏便威胁要跳湖自尽。大约半夜 三点,霍氏终于夺路而逃,不再顾及赵氏的死活。赵氏倒也没有跳水,而是施施 然自己往回走去,鬼使神差地摸进了女教师宿舍。照准房间,开始狂敲班主任的 屋门。据说该女教员吓得魂飞天外,但门既未破,这一音容想必是旁人的杜撰。 赵氏恍然发觉走错,悠然回头,这一次终于径直爬回了自己的床上,一觉醒来, 已经是传奇人物了。这桩公案! ! 播传甚广,直至后来赵氏与女友破镜重圆、又 随女班主任信了基督教,仍不时遭人提及此事,譬如蒙古霍氏,便发誓此生不再 与之共饮。朱子忝居北大,酒肉之业亦不敢落人后,一次弄来一整条肉狗,斩成 大块,借来电炉,沽得美酒,欲与三五好友共食之。不料北大41楼的电力系统十 分不济,在一层宿舍里还未开锅,就烧断了全层的保险丝。于是移师二楼继续烹 煮,只是不免多了几位厚颜的食客。我们一直烧黑到了五层,才将这锅狗肉勉强 炖成半熟,但静候分享朵颐之乐的酒肉之徒早已满坑满谷,噫嘻狗肉与酒,多乎 哉?不多也!而人生之至乐,又有多少堪与北大暴徒们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相提 并论的呢? 不独学生,先生们也常有此率性而为的草莽气。我师袁红冰,一日在课堂上 宣称,倘有白酒一箱、蹄膀一盆、金庸的武侠小说一套,他就可以三十天不下床 了。剑桥大学的" 三一学院" 是否渊源于此,他没有明示,但弊系酒品从此又高 一筹却是不争的事实。九三年六月,朱子与另一同道刘峻因为聚众大闹了校庆95 年的庆典。先是" 五四" 白天在三角地贴出覆满招贴栏的通栏海报,大书《精神 的魅力》卷首语,既而操办了一晚的烛光摇滚音乐会,云集在东草坪高唱国际歌 的学生逾千而遭校方整肃,社团" 九十年代" 解散,两名主犯也在处分栏里风雨 飘摇了三个多月。先生遂在北大外的饭店里请我们喝酒壮色。一众十人无不大醉, 赤膊坦胸,摔瓶砸碗,高唱蒙古酒歌,吓得老板几乎要去报警,这才歪斜着骑回 北大,路上摔过几回,都不记得了。自此每闻高渐离于易水鼓瑟悲歌送荆轲之刺 秦,都忍不住慨然扼腕,回忆起那场醉饮。袁先生的终极理想是" 暮春者,春服 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喝二锅头、啃猪蹄,醉乎梁启超先生墓前,咏 而归。" 我一直向往着这种境界,惜乎先生后来不容于当政者,逐居夜郎,如此 酒家之绝唱,不知几时可得实现了。 鄙系另一名师周旺生先生,平素温文尔雅,谦谦乎君子者也。然而一次与学 生在宿舍里新年饮宴,逸兴勃发,席间慨然说道:" 待诸君毕业之日,请你们喝 茅台。一碗酒、一碗肉,一碗干饭!" 众人轰然称是,争向周先生狂灌二锅头, 不多时便将他麻翻在桌案上,这才想起没人知道先生的住址。于是只好将他背起, 在学生宿舍里转了一遭,最后放在了朱子的床铺上。接下来就是我终夜未睡,恭 坐一旁,不时听先生在醉梦里发几句中国立法的牢骚了。周先生一直待我甚厚, 不单将他的大箸签名送给我,还曾为本人遭整肃一事奔波不平。虽然我终究没能 遂先生的心愿作他的研究生,但离校经年,却始终忘不了扶他回家的某一新年的 第一个早晨。 我常怀念在北大时的烂醉。似乎离开以后,不独再也没有醉过,甚至连喝酒 的兴致,也是一天不如一天。偶尔友人来集,却发现一个个不是脂肪肝,就是肠 胃炎,谁都不敢如在北大读书时那样烂饮狂歌,目中无人了。日子在庸常的岁月 里流转,北大依稀还是,我们依稀却已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