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T9糖固执地要求坐地铁回蓝泰思木的家。
此时已经过了下班的时间,地铁站里又是人气清淡。糖坐在地铁里,突然哭了
起来,哭得毫无声息。她的脸望向黝黑而空洞的车窗,让泪水很小心也很肆虐地滚
落,头发遮住了一半的脸,就连细心的蓝泰思木都没有发现。
蓝泰思木提醒她到站的时候,糖已经悄悄将脸上的泪痕处理掉了。她看起来神
情憔悴,一点都不像一个逛了一下午的街,收获丰盛的女人。
她和蓝泰思木走在夜色中,显得出奇地安静。
“为什么一直不说话?”蓝泰思木打破沉默。
糖不想说话。
“如果人能够学会随遇而安……”
“你学会了吗?”糖反问。
“当你一个人孤独地漂流在宇宙中,就像陷入一场达不到尽头的黑夜,被压抑、
迷惘和感伤深深钳住的时候,你就不得不学会随遇而安了。”
糖抬头看看蓝泰思木,她在他眼睛里第一次看到忧郁。
“每一次航行都会这样吗?”
“差不多,偶尔会想哭,有的时候有眼泪。”蓝泰思木说着说着忽然笑了。
“眼泪……”糖兀自想像着,然后轻轻感叹道:“那一定很美。”
“很美?什么很美?”
“那么多的眼泪飞升到半空中,就好像,嗯……沐浴着雨季,不是很美吗?”
“我明白了,你是说太空飞行中的‘失重’?”
“是的,难道不是吗?”
“不不,那已经是过去式了,现在的飞船早就克服了失重的问题。”
“为什么要克服?”糖不解地问,在她脑子里,“失重”只有一个意味,那就
是自由飘飞的快乐。
“唔,‘失重’可不是件舒服的事情,而且长期‘失重’会给宇航员带来麻烦,
比如骨钙丢失、肌肉萎缩、造血功能受抑制、血容量大调整,还有情绪烦躁。”
“听起来有点可怕。”糖感觉不到浪漫了。
“呵呵,其实这些都是可以通过食疗和药物来补救的,但是毕竟有点麻烦。最
麻烦的还不是这个,在‘失重’条件下,做什么都会变慢的。”
“那会有多慢?”
“举个例子,如果宇航员想在老式太空船里做顿简单的早餐,地面上也许不到
20分钟就可以了,但是他却需要90分钟的时间才能完成。因为在‘失重’的状态下,
做出一个微小的动作都要花费很长的时间。”
“天哪,我要是那个宇航员,肯定没等饭做好就饿死掉了。”
蓝泰思木开心地笑着,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片,是很纯的白色。
“这是什么?”
“开门的电子卡,我们快到家了。”
蓝泰思木的家坐落在幽静树林与繁华大道之间的绿化带上。这里是一个居民社
区,草坪间均匀分散的地灯和铁艺柱灯将整个社区轻柔照亮,一幢幢独门独户的花
园洋房在层次丰富的树林背景下间隔排开,让每家每户都有一处私密的清静空间,
相互又不失亲密往来。
“这就是你说的,把更多的地面留给人们的居住区吗?别告诉我小情人星的每
一家都有这样的房子住。”
“唔,差不多吧,小情人星的人偏爱联排别墅或者小高层,极少有人愿意在高
楼大厦里住的。”
“不会吧,那,那不是太爽了吗?”
“就是这么爽的一件事。”蓝泰思木领着糖快步走向一幢小别墅。
这就是蓝泰思木的家吗?糖细细打量着它——清爽的平层屋顶和水银色的垂直
大玻璃墙面。
“嗯!”糖点点头,“这的确像一个宇航员的家。”
蓝泰思木呵呵笑着,把那张电子卡插入细长的锁孔,房门只停顿了一秒钟,就
发出一阵线路对接的愉快而轻微的“吱吱”叫声。
他推开房门,糖慢慢走进去。
这是蓝泰思木的单身世界:落拓畅明,动线开扬,透着意大利式的简约气度和
艺术气息。浅啡色天花板上,有零星点缀的小光源,两组不同高度的乳白色条形灯
次第排开,投下柔和均匀的光晕;墙壁是同样的浅啡色,上面用深啡的笔触绘着一
棵无叶的树木,纤细而茂密的枝丫张扬地铺开,层次错落;在深啡色大理石地面的
中央,嵌着深邃的椭圆形黑檀木地板;一方纯白色茶几,被合金细柱打造的长方形
框架托起,稳稳置于其上;一组纯美的白色皮面沙发是房间里最温情脉脉的,它怀
抱着啡色和白色的靠垫,静静守候在那里,看起来简约而丰盈,醇厚的造型和深度,
焕发出强烈的存在感;那座冷峻清冽的楼梯设计奇巧,深啡色大理石踏步与地面融
为一体,连续的银色钢管扶手流畅玄妙,间隔剔透的玻璃护栏轻盈通透,金属的结
构充满张力,无色透明的玻璃又将空间无限延展,使得盘旋而下的扶手看起来仿佛
是悬在半空中的。
这是一种低调的贵气,简洁至美,率真不羁,没有奢靡的味道,只有适度的浪
漫。它摒弃了浮华的雕琢堆砌,去除了琐碎繁杂,明快清新的直线条与干净温和的
曲线——曲直的对比淡化了形式上的繁复,浑然大气,平和坦然,而在每一个细节
之处,又散发着精致细腻之气。
蓝泰思木正拉开半透明的冰箱,“唔……让我看看,呵呵,你该尝尝这个。”
他拿出一罐饮料递给糖,“情人果浆做的。”
糖很安静地坐在沙发上,带着一个客人的感觉,即使是如此舒适如此体贴的沙
发也无法化解内心的僵硬。
情人果浆溶进口里,冰冰凉凉的。
这一刻,她不可抑制地想起了她和棉的那个标准两室一厅的小家,它不够宽大,
却挤满了绵绵的情意;它当然也没有品质非凡的家装,还常常显得凌乱不堪,到处
都堆着两个人的东西,却可爱非凡、亲切非凡。
这里是蓝泰思木的家,这里是蓝泰思木无懈可击的优雅生活,然而她不该出现
在这里,她宁愿与棉在那个小小的温暖的窝中厮守。
蓝泰思木带她看为她准备的房间,帮她一起把东西整理归位。一切,就好像是
被人牵着梦游一样,脚下大理石铺陈的地面,如同钻石般坚硬冰冷。
糖坐在柔软的奶啡色大床上,抱着蓝泰思木买给她的那只桃心抱枕,看窗帘缝
隙间露出一点点城市的晶莹灯火,思念的情绪一直郁结在心头。
蓝泰思木正在对她说话:“如果早知道你要住进来,我就把这房间装成糖果屋。”
“什么?”糖愣愣地问。
蓝泰思木看着她,“没什么。”
糖狠狠心,对自己说:我不能这样阴郁下去了,否则我会溺死的!
她要转移注意力,不再放任自己的心思独自感伤。
蓝泰思木还在说话:“所有房间的电话都是并联的,你可以……”
糖努力集中精神。
“好了,还有什么问题吗?”
糖吸一口气,“其实,我有个疑问,我觉得你一定知道答案。”
“说说看。”
“番西桃那个家伙本来是要我面壁思过,然后狠狠盘问一顿的,又怎么会突然
把我放了呢?”
“怎么想起问这个问题来了?好吧,让我给你解释一下。”
“好!”糖勉强装作愉快地说。
“说起来很简单,我跟她说,要是不放掉你,你就会嫉妒我,然后在审判你的
法庭上打击报复,把飞船被撞坏的事情抖落出去。”
“我报复你?有意思……那她就信了?”
“深信不疑,扶摇不定的只是放掉你的决心。”
“你魅力真够大的,番西桃算是被你征服了。”
“过奖过奖。还有什么疑问吗?”
“嗯,还有,那两张通行证是怎么回事?”
“是这样的,按照警察局的规定,被释放的嫌疑犯会拥有一张通行证,用来出
示给门卫。但是番西桃决定放掉你的时候好像很气愤,所以,就忘记给你通行证了,
不过她是故意这么做的也说不定。”
糖闷哼了一声。
“我跟她协商这件事的时候,她虽然答应放人,但是我看她一副咬牙切齿的样
子,还说一定要你好看,就担心她可能不给你通行证,所以,在她发给我通行证的
时候,我在她办公室里又偷了一张。”
“你好聪明!唉,我真是要好好谢谢你,要不是你的话……”
“不用说这些。”蓝泰思木看看表,“时间不早了,你洗个澡好好休息吧。今
天晚上如果有什么事情可以打电话给我,我房间的号码已经给你写在电话旁边的记
事本上了。”
“嗯。”
“我明天会有很多事情做,你一个人在家,行吗?”
“可以的。你工作很忙吗?”
“偶尔会比较忙。”
蓝泰思木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晚安。”
“晚安。”
蓝泰思木回到自己的房间不到十分钟,糖就打电话过来,“我,我有疑问,你
能过来一下吗?”
天哪,这女人的疑问怎么这么多?
“过一段时间,就该是我好好问问你的时候了。”蓝泰思木一边走向糖的房间,
一边在心里面计划着。
他敲敲门,糖急切的声音响起来:“进来!”
推开门,那女人正裹着一块大大的浴巾在敞开的浴室里忙活,“你能告诉我这
个浴缸怎么用吗?它看起来怎么这么怪啊?”
蓝泰思木笑着走进去,“你看,只要按这个就可以了,那个是调温的。”
“调温的我知道,我刚才就是不明白怎么启动。”
“是吗?”蓝泰思木的目光擦过糖裸露出的白皙的肩膀。
糖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好了,谢谢你,我,我要洗澡了。”
“哦!好的!请慢用!”蓝泰思木哈哈大笑着,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糖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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