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M14 棉独步行走,这段路途漆黑而迷茫。风从稀疏的瓦砾间穿过,“哗哗”翻
动着树上的叶片,棉跌跌撞撞,他突然间搞不清楚自己将要去向何方。那座静默而
立的唐府,应该已经灯冷人息。他曾经属于一座遥远的城市,灯火通明,繁华似锦,
现代科技所带来的舒适质感会将人暖暖地包裹住,卧室的床边,有一盏小台灯永远
为他温馨地亮着。
然而,他却被困在这里,困顿而贫乏,一切都变得遥不可及。
暗蓝色的浓雾弥漫在清冷的街上,有一个人影渐渐在迷雾中出现,他突然重重
敲打两下手中的铜锣,倏的刺入耳膜,嗡铮作响。棉全身惊栗,刹住脚步,他的每
一根神经都脆弱得不堪一击。
“二更天了!”
已经二更天了。棉抬眼望去,唐府微明的灯笼近在咫尺。它们高高悬挂在门口,
难道是为他而亮?棉为自己的这个想法感到可笑。胃里开始轻微地刺痛,棉决定先
悄悄溜进伙房,舀一碗冷粥来喝。
他走上前去,刚要握住门环,又意识到不会有人替他守门。
棉把手放下,他孤零零地站在唐府的门口,不知所措。他双脚酸胀,几乎要从
鞋子里挤出来,两条腿也开始打颤,快要站立不稳。
棉干脆在台阶上坐下来,心头一片茫然。台阶旁边,有一丛青草探出来,棉揪
起一把,把纤细的草叶缠绕在手指上,一种清涩而微苦的气味慢慢扩散在鼻翼周围,
小草流血了。棉蓦地松开手指,草叶很快在指间弹跳起来,扭曲着,飘落到台阶上。
棉莫名有些失落。他的生命已经变做一枚无根的草蒂,隐忍着无人问询的凄冷,
在尘世间飘摇,不再命有所属,也不知将飘落在谁家门口。
还是抬头看看星星吧,星星是糖的眼睛。
夜风四起,棉裹紧身上的单衣,想要驱除心底的寒冷。他忽然想到,也许唐府
里会有起夜的人,正巧可以听到他的敲门声。
棉站起来,轻扣门板,他不敢太大声,怕惊扰了安睡的人。四周涌起寂寞的回
响,棉几乎不抱希望地等待着。
出乎意料,门“吱呀”一声开了。
棉不能相信,唐三彩举着灯笼站在门口。
“你怎么会……?”
“我一直在等你,快点儿进来吧!”她因为熬夜而脸色苍白。
棉赶忙跨进来,心中霎时被温暖填满。
“三彩姑娘,我都不知道该……”
“先不要多说话,跟我来。”
唐三彩走到前面去,她裙摆上轻灵的柔纱在身后轻轻飘拂起来,看上去就像森
林中提着灯笼的仙女。棉默默跟在后面。
午夜的唐府,四周一片冷寂。两人就这样无声地踩着石头小径,穿过小树林,
最后,唐三彩把他带到了自己闺房的门口。
她推门进去,“快点儿进来。”
棉没挪动脚步,现在已经是深更半夜了,“三彩姑娘,我……”他把头低下来,
“我看,我还是回仆人房去吧。”
他说着转身就要走,唐三彩急忙把他拦住,“你那一屋子的人都已经睡了不知
几个时辰了,又没有蜡烛,你怎么回去睡啊?”
棉犹豫了一下,三彩姑娘说得没错,现在返回仆人房,简直就是去“激起民愤”,
他不能那么做。可是他似乎也不能够半夜三更跑到一个姑娘的闺房里去!
棉万分矛盾,仍旧矗立在门口,不肯动弹。也许他今晚注定要睡在外面了。
“快点儿进来,我有话要问你!”唐三彩好像有点生气。
这不再是三彩姑娘,而是唐府高贵的大小姐,她在下命令,一个做伙夫的是不
能违抗的。棉只好磨磨蹭蹭地走了进去。
唐三彩的脑袋探出门口,左右看了看,没有人,便放心地把门关好。
她点起两支红烛,屋里立刻陷入温情的光芒中。棉坐在椅子上,有些局促不安。
现在是深更半夜……他还在想着。
唐三彩也在旁边坐下来,盯着他看。棉把头放得更低。
“我听凤梅姐说,你去叮当寺了?”
“嗯。”棉点点头,看着自己脚上的鞋子,那是唐三彩亲手缝制的。
“为什么不告诉我?”
“嗯?”棉疑惑地抬起头。
“我整晚都找不到你……”唐三彩垂下眼帘,睫毛失落的暗影投射在脸上。
棉心底颤抖了一下,他想像着她一个人挑着灯笼,面色苍白,孤单地守候在唐
府门口,为他等门,夜风一定曾经袭过她疲倦的眼帘,她等了多久?
她站在门里,他就站在门外,他们隔门而立,却不知道对方如此切近……
棉强迫自己打住,他不能再这样胡乱想下去了。
“告诉我,你是不是去……问姻缘?”
棉略微有些惊异。
“小徒花几团有测算姻缘的奇异本领,施主难道没有耳闻?”
看来所有人都知道郊外那座山上有朵“爱情小花”。
“是。”棉诚实地回答。
唐三彩呼吸紧迫起来,“那,结果怎样?”
棉的表情瞬时失落下来,他含糊地说:“是个上上签。”
一丝喜悦爬上唐三彩的眉梢,她语调变得轻快:“饿不饿?”
棉连忙点点头。
唐三彩站起来,走到柜子跟前,从里面陆陆续续端出几盘菜来。
“唉,都凉了,没法子,这么晚了,也不好到伙房里去热。凑合吃点吧,别饿
坏了。”
棉充满感激,他只是想要一碗冷粥,唐三彩却给了他一桌“琳琅”。
原来在这个漆黑清苦的世界上,他还是拥有一盏灯的。
唐三彩不知从哪里又变出一壶酒来,她先给棉斟满,又为自己倒了一盅,然后
端起酒盅,“棉公子今天辛苦了,三彩先敬公子!”她在盅沿上轻轻浅浅地啄了一
口,眼睛还在望着棉,温情脉脉。
棉连忙也端起酒盅,一饮而尽。
一杯酒下肚,千头万绪便在胸中漫延开来。棉拿起酒壶,又为自己倒满,再次
仰头灌下去。
“三彩姑娘,以后就叫我棉吧。”他实在不是什么公子,他只是个伙夫。
“棉……”唐三彩柔情万分地叫了一声。
她把一片薄薄的牛肉,温柔地送到他嘴边。
棉已经有些混沌,他眼神模糊地看着唐三彩,她明亮的笑靥在不远处绽放着,
棉乖乖把肉衔到嘴上,咽下去。
糖以前总爱这么喂他吃东西。
那都是遥远的往事了,沉淀在内心深处最美也最容易疼痛的地方。
棉鼻子酸酸的,他摆弄着酒壶。一壶小酒,浸满了命运的酸涩哀愁,只有它懂
得他的心事。
棉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不假思索地喝下去。酒精在胸口火辣辣地灼烧着,棉晕
头转向,他好难受,只想找个地方睡觉。
一双手臂慢慢抚上他的脖子,芬芳的气息吹拂在耳垂上:“棉……”
棉浑身像遭到电击一般,“三彩姑娘……”
唐三彩转到他面前,跪下来,眼神暧昧而动人。
棉说不出话来,被抚摸过的脖子带着丝丝充满欲望的疼痛。
“抱抱我,棉。”唐三彩如花般的脸庞羞涩地微微仰起,带着哀求望向他。
棉无法控制,他把她拉起来,脸靠在她的胸口,又很快升上去,咬住她的嘴唇。
他几欲疯狂,拼命吸吮着她嘴唇中的诱人香气。唐三彩柔弱地回应着他,喉咙里发
出猫咪一样虚弱的呻吟,她快要晕过去了,只好把小手牢牢抓在棉的衣襟上。
棉忽然停住了,他迅速离开她的嘴唇,猛然间将她粗暴地推开。他踉踉跄跄,
喘着气,退到桌子边缘。
他完全酒醒了,糖的身影不停在脑子里闪现。他都干了些什么啊……
唐三彩被棉推到床上,她惊讶地望着棉,嘴唇已经被刚才的亲吻弄得血色尽失,
但那一层温暖的覆盖正在退去,唇边的空气慢慢变得冰冷,心跳还没有平息,强烈
的失落感就涌上心头。
唐三彩咬住苍白的嘴唇,“你不喜欢我吗,棉?”
棉强忍着痛苦。她肩头的轻纱已经被他剥落,露出柔嫩的香肩,浑圆而白皙。
棉倒吸了一口气,一只手不由自主地紧紧抓住桌角,指节发白。他的身体已经
被欲望胀得发疼,渴望激情的血液在体内狂猛奔涌,大声抗议着。棉浑身僵硬,困
难地控制着自己。
“来吧,棉,来吧。”唐三彩喃喃地说。
所有的防备在顷刻间轰然崩塌,棉冲过去,不顾一切。
透明的薄纱,在风中翻涌,最终将身体紧紧缠绕。唐三彩朦胧的眼眸被快乐和
羞耻覆盖,颤栗的灵魂,在瞬间绽放,暗香汹涌。
天色微明,街上还笼着一层灰蒙蒙的色调。一辆简陋的小马车在唐府门口停住,
凤梅姐从上面跳下来。她对车上的老头子摆摆手:“走吧。”
凤梅姐打着哈欠,摸出一把钥匙,迅速打开唐府的大门,钻了进去。
唐府里依然静悄悄的,凤梅姐暗自庆幸。她打算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回高仆房。
刚要转弯,凤梅突然刹住脚步,她眼睛都瞪圆了。
棉从唐三彩的闺房里走了出来!他谨慎地把门关好,正要直接去伙房开工。就
在这个时候,他也看见了凤梅姐。
两人就这么惊讶地对望着,嘴巴都张得大大的。
凤梅姐很快恢复神色,她镇定地向他走过来,用她一贯的腻乎乎的腔调跟棉打
着招呼:“唉哟,这不是棉吗?起这么早啊?”
棉极其不自然地笑了,“是啊,凤梅姐不也……”
“哪儿呀!我刚才去了趟茅房。”
“可是,茅房不是在那边吗?”棉疑惑地问。
“噢!我这是……又四处溜达溜达,你看,这早晨的空气多好不是?”
“是啊是啊,空气真是好。”棉连忙附和,只要凤梅姐不问他怎么会这么早从
“那个”房间里钻出来,谈点儿什么都好啊。
凤梅又打了个哈欠,“不行,我还得再睡会儿去。一会儿见,哈?”她说着,
朝高仆房走了回去。
棉松了一口气。还好,凤梅姐什么都没有问,棉默默地想,她真是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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