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M18 凤梅姐躺在床上。现在正是午睡时间,可她就是睡不着,阴着脸,眼睛直
勾勾盯住地上的圆坐墩。
明明是去膳房看“大戏”的,结果自己被逮个正着。在那么多丫鬟和听差面前,
尤其是在棉那个蠢家伙面前,她竟然被老爷狠狠地数落一顿,跪在地上当众求饶。
简直就是丢大面子了!
更可气的是,老爷骂完以后就把她撇在一边,棉不但没有挨骂,反而被夸成一
朵鲜花!自己好歹也是个伙房的大总管,以后可怎么在唐府里混下去?耻辱,太耻
辱了!
蛋花汤已经不让她做了,难道“狮子头”也要成为棉的专利?她强烈地感觉到
自己的风头正被那个棉一点一点夺去。
凤梅姐越想越气,披头散发地从床上坐起来。她眯起眼睛,“想当伙房的副总
管?”
“哼哼。”
棉一个人站在伙房里,看着从膳房的餐桌上撤下来的狮子头。老爷吃了两个,
夫人和唐三彩破天荒各自吃下一个,剩下的两个端回伙房以后,又不知被谁偷吃了
一个。所以,锅里现在还剩下孤单的一只狮子头。
它看起来依然雄风赫赫,只是上面裹了一层亮晶晶的冻凝卤汁。
棉咽咽口水,捡起一只干净的羹匙。
六爷正坐在床上打盹,棉走过去,轻声叫唤着:“六爷,六爷?”
六爷依然迷迷糊糊,“唔?”
“六爷,这是棉做的‘清炖狮子头’。您快睁开眼睛看看。”
六爷的眼睛唰一下睁开了,“哪儿呢?在哪儿呢?”
棉忙把沙锅举到六爷鼻子下面。六爷使劲抽动着鼻子,“嗯!是这味儿,是这
味儿!唔……香,香!”
棉开心地舀上一勺狮子头,送到六爷嘴里。六爷的嘴巴已经没有牙齿了,他用
光秃的牙龈碾着那块肉,“咝咝”吸吮着里面的肉汁。
他颤抖着嘴唇,眼泪忽然流了下来,“棉哪,六爷已经有很多年没吃过‘狮子
头’了。”
“六爷……”棉心里一阵难过。
六爷拍拍他的手,“再,再给我一口。”
棉赶紧又喂上一块狮子头。
“六爷,‘狮子头’都凉了,棉本来想去热一热,又怕一热味道就不对了。六
爷,这么凉,吃着牙会不会痛?”
“不痛,不痛。”六爷已经老泪纵横。
用过晚膳,唐老爷就准备上路了。家丁们全部都站在唐府的大门口,恭送老爷
出行。
夫人显得忧心忡忡,她握着老爷的手,担忧地说:“老爷,我这心还是悬着,
到了越州一定谨慎行事。”
“我的好夫人哪,你又多虑了。我每次一出门,你就哭丧个脸。这怎么行,笑
笑,笑一笑嘛。哎!这就对了!放心,放心吧!我唐窦可一直都有财星在脑袋上照
着哪。”
他和两个随从的家丁一齐跨上马。
“对了,”老爷四处瞄瞄,“我怎么没看见我那宝贝闺女?爹爹都要出远门了,
她也不说来送送?哼。”
正说着,唐三彩抱着两个酒壶从唐府门口跑出来,“爹爹,给!黄桂稠酒,带
在路上喝。”
老爷乐得不得了,他在马上轻轻拍拍唐三彩五光十色的小脑袋,“嗯!三彩最
知道疼爹了。爹不在的这段日子,你在家好好听你娘的话。爹从越州给你买个玉镯
子回来!”
其中一个随从在旁边提醒道:“老爷,天色不早了,咱们得上路了。”他长着
一张大黑脸,眉毛粗浓,眼睛大大的。
“嗯嗯,知道了。”唐窦的眼圈变红了,他磨磨蹭蹭地又从马背上爬下来,一
手拉住夫人,一手拉住唐三彩,像个孩子一样“呜呜”地哭起来,“我,我就是舍
不得你们娘儿俩。”
三个人抱成一团。
棉看着,心里也酸酸的。他想起糖,在毫无预感的正月初三,拥挤的地铁站,
他们连一个郑重道别的机会都没有,就匆匆而散。
小春子站在他旁边,棉听见他正在窃笑,“嘿嘿,这仨人儿是真逗,每次一出
门,就让咱白看场‘哭戏’,嘿嘿嘿嘿。”
凤梅姐突然大喊一声:“老爷!凤梅祝老爷出门顺利,发大财!”
“嗯。”老爷抹抹眼泪,重新跨上马。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睛看向棉,亲切地说:“棉哪,你近日得抓紧练功,再
多学着做几样拿手好菜,老爷我可等着回来检查呢。”
“是,老爷,棉一定不让老爷失望。”
凤梅的脸严重抽搐一下。
老爷的马越行越远,家丁们渐渐散去。夫人的贴身丫鬟扶着她回房了。
棉正要赶回伙房,就被唐三彩叫住了。他慢腾腾地回过身来,心头发紧。
唐三彩低眉含笑,轻轻地说:“今天晚上……”
朱小夭突然一把拽住唐三彩的衣服,“哎!小姐小姐!”
唐三彩烦躁地看着她,“怎么啦?”
朱小夭盯着唐三彩的脑袋,伸出手去,“小姐,你头上落了片叶子,让小夭帮
你弄下来。”
唐三彩生气了,她推开朱小夭,“朱小夭,你太放肆了!春天哪里会有落叶!”
她懒得再搭理朱小夭,转头去看棉,一下愣住了。
眼前空无一人,棉已经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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