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M19 夜黑风高,凤梅姐悄悄摸近夫人的房间。她左右看看,四周没人,正要伸
手敲门,就被里面传出的谈话声吸引住了。凤梅姐急忙蹲下来,侧耳仔细听着。
“我就是不想要朱小夭。”
“你这孩子,太任性了,我看小夭这姑娘挺好的,又懂事又听话。三彩,她是
不是哪里伺候得不周到了?”
“她……反正我看她哪儿都不顺眼!我一看到她就讨厌!就不高兴!就,就堵
得慌!娘,求你了,把朱小夭换掉吧!你就忍心看你女儿天天不高兴啊?再说,我
可以不要贴身丫鬟的!”
“瞎胡闹!你看看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身边没个贴身丫鬟的?你不让朱小夭住
到你房里晚上守着你,已经很不成体统了。这唐府上上下下这么多人,你就不怕他
们说三道四的?”
“说什么?他们敢?!”
“哎,娘是为了你着想。一个姑娘家,就该文静大方一些,连个丫鬟都容不下,
这要是传出去,我的女儿可怎么嫁人?”
“不嫁就不嫁!我还不想要呢。”
“说的什么话!姑娘哪有不嫁人的?你是大家闺秀,这事嘛,娘和你爹都替你
考虑到了,早物色好了!大官家,宋义门的公子!”
“不听不听!皇太子我也不要!”
“你这孩子,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有事瞒着娘,快说说。”
“哎呀,娘,你只要别让朱小夭整天在我身边碍眼就好了。我不管!娘要是再
不答应,我明天就把朱小夭绑起来,一脚踢出唐府!”
“好好好,娘答应,答应还不行吗?你呀,就爱胡闹!”
“嘻嘻,我就知道娘疼我。娘,那我先回房去了啊。”
“去吧去吧,小祖宗。”
凤梅姐赶紧溜到柱子后面。
唐三彩开门出来了,她伸开双臂,大吸一口晚间的空气,“嗯!舒服!”
眼看着唐三彩蹦蹦跳跳,已经走的没影了,凤梅才从柱子后面走出来,上前敲
门。
“夫人,是我。”
“哦,原来是凤梅。”夫人吩咐丫鬟给她开门。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唉哟,凤梅真是该死,该死!这么晚了还来打搅夫人休息。”
“凤梅,你这是有什么事吧?”
凤梅欲言又止,她瞅瞅站在一旁的丫鬟。
“你先退下去吧。”夫人对贴身丫鬟说。
凤梅看着丫鬟退下去,这才开口说:“夫人,凤梅实在不想影响夫人休息呀。
可是,小夭托付给凤梅一件事,凤梅不得不……”
“小夭?”
“咳,小夭这孩子,自己害羞,不好意思开口,非要让凤梅来跟夫人说。这好
歹也是件终身大事,一个姑娘家,这不,凤梅这心哪,也跟着惦记上了。”
“终身大事?”
“对,夫人,小夭她想嫁人啦!”
夫人无奈地笑笑,“这个小夭,也开始知道动春情了。我还想把她调到我身边
伺候我呢,唉,姑娘大了,这心哪,是留不住喽。”
“夫人,您就不想知道小夭想嫁给谁吗?这事呀,还得您答应呢。”
“谁?”
凤梅吐出一个字:“棉。”
“就是新来的那个伙夫?”
凤梅点点头。
“这个……棉来唐府才刚刚几天?他是个伙夫,这菜还没学会几道呢,就开始
想着男女之事,那怎么专心钻研得了?现在就给他许个媳妇,恐怕……不太合适。”
“说得也是呀,可是……”凤梅看看夫人,心里有些急了,“这事,夫人您还
非得答应不可了。”
“怎么?”
“有句话,凤梅本来不想说。可是凤梅就是太担心咱们小姐了,唉,如花似玉
的……”她注意观察着夫人的表情。
“什么?这跟三彩有什么关系?”
“夫人,您是不知道啊,这个棉……他……”凤梅装作犹犹豫豫的样子。
“你快说!”
凤梅立即附在夫人耳边,神秘地说道:“夫人,棉对咱们小姐居心叵测!他不
安好心哪!”
夫人脸色大变,“你说什么?”
“棉前几天去了一趟叮当寺。您知道他干什么去了吗?测姻缘!”
夫人已经听得胆战心惊。
凤梅隐秘地笑着,亮出一张薄薄的宣纸来。
第二天早上,夫人看着刚刚端上来的蛋花汤,“三彩,这是你点的吗?”
“是啊。”
夫人盯住唐三彩的脸,“你不是不喜欢喝蛋花汤吗?你爹每次一出门,咱们娘
俩是从来不会喝这道汤的。”
唐三彩依然毫无戒备,“哎呀,娘,人家现在喜欢喝了嘛!”
“什么?喜欢?!”夫人失声叫了出来。
“对啊,娘,你今天是怎么了?”
“哦,没事,没事。”
夫人担忧地看着唐三彩,她正带着美美的表情,专注地喝汤,一勺又一勺。
“夫人,您就不想知道小夭想嫁给谁吗?”
“反正我看她哪儿都不顺眼……就,就堵得慌!”
“不听不听,皇太子也不要!”
“这事,您还非得答应不可了!”
夫人越想越觉得可怕,事情已经严重了,这还怎么得了?这不是引狼入室吗?
不行,一定要掐断那只“狼”的念头!
“有句话,凤梅本来不想说。可是凤梅就是太担心咱们小姐了,唉,如花似玉
的……”
这个凤梅,太让人感动了。
夫人吩咐身旁的丫鬟:“小翠啊,你去我房间里拿一瓶玫瑰花油来。巧云,去
把凤梅叫来。”
“是,夫人。”
小翠和巧云都出去了。
夫人摸摸唐三彩的头发,轻声说:“三彩,你会喜欢宋公子的。”
三彩惊恐地抬起脑袋,“谁?”
凤梅正好颠颠地进来了,她诚惶诚恐,“夫人,小姐!早膳用得可好?”
“嗯……好好。”夫人见到她,心里宽慰了不少。
“夫人有什么吩咐?凤梅听着哪!”
“凤梅呀,这道‘玛瑙马蹄’晶莹剔透,我很欣赏。是你做的吧?”
“呃……”那是棉刻苦了一个早上做出来的,“回夫人,是凤梅做的。”
“嗯……很是不错。我跟了老爷这么多年,总算也懂得点美食之道。”
“夫人,您太谦虚了。您和老爷,那可都是见着菜盘子就能作出‘诗’来的人
哪!您刚才说的那个……呃……晶,晶莹体(剔)透,凤梅把脑袋憋炸了也想不出
来呀!”
“是‘剔透’,凤梅。”唐三彩在一边纠正道。
“什么?‘踢’透?”凤梅有点摸不着头脑,“哦,对对,小姐真是有学问,
凤梅都不敢说话了,‘踢’透!‘踢’透!”
“凤梅,为了你这道‘玛瑙马蹄’,我要赏你。小翠呀,拿给凤梅。”
凤梅喜滋滋地接过小翠手中的瓶子,“夫人,这是……?”
“天竺的玫瑰花油。”
凤梅张大嘴巴,激动得险些把瓶子掉在地上。“谢夫人!谢夫人!唉呦,凤梅
实在是太喜欢了!”她双手捧着瓶身,瞅着上面纹着的红花,“瞧瞧,这个艳哪!
啧啧。”
棉一有点空闲就揣着他的宝贝菜谱溜回仆人房。
六爷虽然老了,脑子偶尔还会犯上一小会儿糊涂,而且,说话也时常慢腾腾的,
但是棉开始喜欢他了。在他干枯发瘪的身体里,蕴藏着一座宝库,对棉来说,他是
一个博学的老宝贝。
“嗯……这乳酿鱼嘛,可谓一道御菜。”他把菜谱放下,闭眼回想着,“上席
时以西凤酒烧沸,夹鱼块蘸姜醋汁食用。鱼肉鲜嫩,色白如玉,汤浓味醇……”
棉满心崇拜地望着他,“六爷,您怎么会对菜这么有研究呢?”
六爷的小眼睛里立刻闪出得意的光彩,“哼哼,我爹便是宫里的御厨!”他神
情又瞬间落寞下来,“只可惜,风华往事,随风而去……”
棉默不作声,等着六爷继续说下去。
“唉!我爹厨艺精湛,其他御厨妒贤嫉才,结果,他遭人陷害,招来杀头之祸,
满门抄斩。可怜我,孤身一人,连夜逃离长安,一路凄凄惨惨,来到幽州,又逢夜
半,城门紧闭。那时,我可……哼哼,年轻力壮,身脚利落着哪!我翻墙而过,行
如飞燕!”六爷又开始得意了,脸上现出晕乎乎的表情。
棉想起来了,他在历史书上学过的,幽州就是北京。原来他真的还在北京!地
点未变,只是光阴倒退千年……
“哟!六爷,又在讲故事啊!”
棉回过头,“马大哥!”
“六爷,你那段‘光荣历史’,我也能背出来了!‘风华往事,随风而去’我
没背错吧?”
“哼,你这小鬼头!专门回来取笑六爷的是不是?”六爷假装嗔怒地说。
“噢!不是不是,这不是天儿热了吗,我这汗都糊了满身了,回来换件儿衣服。”
棉看着马大哥穿上一件无袖的开襟布衫。夏天到了吗?夏天已经到了!棉恍惚
了。糖那里现在是什么季节?
“行啦,六爷你慢慢讲,我走了啊。哎?”马大哥走过来,眼睛盯着炕上的菜
谱,“棉,你在和六爷研究学问哪?”
棉慌忙捂住菜谱,“啊,是是,研究,研究曹操呢。”他得为凤梅姐保守秘密。
马大哥笑了,“哦,原来是曹操啊。这有学问的人就是不一样,佩服,佩服!
哎,不过研究学问也不用偷偷摸摸的嘛,是不?反正我也不识字,你不捂上我
也看不懂!”
“哦。”棉放心了,他拿开胳膊。
马大哥盯着书面上的“菜谱”两个字,“噢!‘曹操’这俩字儿原来是这么写
的呀!”
棉好不尴尬,他担心地看看六爷,怕他会突然冲出来纠正。六爷已经坐在那里
睡着了。
“这老头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迷糊过去一会儿。棉哪,我走了啊。”
马大哥走出仆人房。六爷打起了呼噜。
唉,还没聊到正题,六爷就睡了。棉想把他轻轻推醒,手刚伸到一半,又退了
回来。算了,六爷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让他好好睡吧。
棉揣好菜谱,蹑手蹑脚地朝房门口走去。一个不小心,把门口的小书柜碰倒了。
柜门开了,里面的东西稀里哗啦地掉出来。
“唔?”六爷醒了,“棉哪,我说到哪儿了?”
“哦,说到……行如飞燕!”棉手忙脚乱地收拾着地上的东西。
成堆的线装书、字画,还有一叠散落的练字墨纸。棉在墨纸下面发现一只毛笔
和一方砚台。
“嗯,嗯。”六爷又开始了,“那可真是行如飞燕哪!”
棉把书柜里的东西重新归置好。
“本想找家小店落脚,没成想,幽州城里灯息人寂,漆黑一片。我正走在街上,
却被两个巡街的官差抓去,以‘犯夜’为名,将我痛打20大板,扔在路边。我是遍
体鳞伤,苦苦呻吟,想起老父,含冤而死,一场阴谋,害得我家破人亡!心中酸楚,
无以宣泄,叫天不灵,叫地不应!”六爷激动地敲着拐杖,悲痛欲绝,不停捶打前
胸,几乎要背过气去。
“六爷……您,您别太难过了。”棉用手安抚着六爷的心脏。
“就在此时!”六爷的眼睛忽然睁大,“一扇大门敞开,从里面走出一位年轻
姑娘来!”
“年轻姑娘?”
“你可知她是谁?唔……多亏老夫人将我救起,让我当她的书童。”
“等等!六爷,您说的年轻姑娘就是老夫人?”
“正是,正是!那个时候,老夫人真是美如天仙,樱桃小口,丹凤眼。”六爷
说着说着,脸上泛出一抹红晕,“我和她,一见如故,情投意合……她叫我,小六
子!”六爷陷入甜蜜中。
他忽然又变得激动了,“谁知,老爷闻之以后,大发雷霆,将我俩活活拆散,
可怜我那老夫人,含泪嫁人,令我……痛苦终生……从此誓志不娶……”
这真是个凄美的故事,棉知道六爷说的老爷不是唐窦。
六爷抹去泪花,“好了,不提也罢!”其实已经提完了。
“嗯……这个这个,你要问我什么来着?”
终于提起来了,“是乳酿鱼,六爷!”棉找到“乳酿鱼”,示给六爷。
“嗯!此菜以黄河鲤鱼为主料,辅以鸡,还有……我看看啊,哦,是鸭,还有
肘子、排骨,炖成,炖成……嗯……白色汤汁,配制后盛入铜火锅。”
“我该做笔记。”棉想。
“六爷,门口那个小书柜里的东西,是不是您的?”
“嘿嘿,你都看到了?那可是六爷的全部家当。我年轻的时候,习文作画,样
样精通,而且呀……”
“六爷,我想借您的毛笔一用!我要把六爷的教诲全都记在纸上!”
“我的教诲?全记在纸上?”六爷兴奋不已,“用吧用吧。”
棉从柜子里找到毛笔和砚台,“六爷,有墨块吗?我得研磨。”
“墨块?呃……丢了。”
“那可怎么办?”棉很懊恼。
“这有何难?你且溜进书房,拿一块不就得了?”
“有道理!六爷,你等着我啊。”
“唔?”六爷呆愣一下。
“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六爷望着棉,“我想去茅房。”
棉把六爷扶到茅房,在门口守着。
“六爷?”
“嗯……嗯?”
“您先慢慢解决,我去书房拿块墨回来。”
砚台上摆着两块墨,棉拿起一个小的,“随便拿东西,不太好吧?嗯!我一会
儿就送回来!”
棉刚跨出书房,迎面碰上了朱小夭。
“啊!”朱小夭吃惊地捂住嘴巴。
“你这是怎么了,小夭?”
“哎呀,不要让小夭说嘛,人家会害羞的!”
“什么?你今天说话奇奇怪怪的。”
“不嘛不嘛!”小夭跺跺脚,捂着脸跑开了。
棉站在原地,还是摸不着头脑。
“莫名其妙。”棉自言自语地说。
朱小夭跑到书房拐角,靠在墙壁上喘息着,忽然笑了,“那个棉,他还挺会装
傻的!死样儿!”
棉跪在六爷身边,把床当成桌子,一边听一边认真地做笔记。乳酿鱼、菊花锅、
葫芦鸡、八卦五牲盘……
他还是不太习惯用毛笔写字,戳在纸上软软的,这比在电脑上打字费力多了。
六爷伸着脑袋看着棉的“笔记”,“你写的这是什么?笔划怪异,不过,倒还
算方正。”
“噢!”棉笑着抬起头,“这是……呃……‘速记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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