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西州月(4) 陶凡说:“不建楼房,建平房吧。” 张兆林笑笑,说了句调侃话:“城里人说乡里人,没有饭吃,就吃面吧。” 陶凡却没有笑,只道:“我不是跟你开玩笑。招待所后面的山,空在那里干 什么?山上的柑橘树又值得了几个钱?在上面建些平房,让地委领导去住。” 张兆林答道:“这倒是个办法。山上的柑橘品种也老化了,要改良。” “不要改良了。全部砍掉,另外栽吧。”陶凡说。 张兆林问:“仍栽柑橘?” 陶凡说:“不要指望院子里的果树能有多少收成。就栽桃树吧。” “桃树?”张兆林有些吃惊。 陶凡说:“最好是观赏桃,不要指望着它结桃子。” 张兆林还在疑惑,陶凡又说话了:“地委领导没房子住,在山上搭个平房, 总不算过分吧。” 只两三个月工夫,二十来栋平房就建起来了。满山的柑橘树全部砍掉了,改 栽了桃树。山头疏朗多了,添了些画卷气象。平房因山势而错落,散布开来,虽 格局相同,却并不显得单调。 陶凡出任地委书记这年,西州没出什么大事。这年头,总像要出事的样子, 却终究还算太平。因为那些异兆,西州的百姓白操心了。 二 地委大院里级别高的老干部太多了。西州当年是个土匪窝,剿匪战役打得相 当惨烈。后来,剿匪功臣们大多留下来了。又因为西州太穷了,难得出业绩,干 部上去的就少。外地干部又很少愿意进来。很多南下干部享受着地厅级、副省级 待遇,却只能终老西州。不论谁当地委书记,他们首先得稳住老干部。这似乎成 了西州传统。西州地区老干局年年被评为省里先进,外地看着羡慕,却不知他们 有多少无可奈何。老干部们自己无职无权,可他们的老领导、老战友如今都是上 面的大人物。他们没别的能耐,至少可以让你难受。老人们年纪多在70岁左右, 正是发脾气的时候。 每天清晨,关隐达起来跑步,都会碰上位留着长辫子的老人舞剑。什么年头 了,还有留长辫子的?关隐达难免有些好奇,偷偷注意过老人。老人的辫子是灰 白色的,梳得不怎么规整,像是胡乱搓成的草绳。他舞起剑来却是气定神闲,宛 若仙人。晨练的老人很多,他们见面会点头致意,或是边运动边聊天。只有这位 长辫老人,总是半闭着眼,不答理任何人。也没人去打扰他。长辫老人四周方圆 三十来米,无人近前。 关隐达后来才知道,长辫老人竟是西州第一任地委书记陈永栋。这是位传奇 而古怪的老人。西州剿匪时,他是个连长。民间流传着很多关于陈永栋的故事, 生擒匪首活阎王啦,智取匪巢金鸡界啦。很多别人的事迹,或是电影里面的故事, 也被老百姓杜撰到了他身上。剿匪那会儿,陈永栋的名字在西州吓死人。小孩哭 闹着,只要喊声陈永栋来了,小孩马上就钻进妈妈怀里,大气都不敢出了。西州 情况太复杂了,只有陈永栋才镇得住。他就被留了下来。虽然只是个连长,却当 上了地委书记。 当时陈永栋的老婆孩子仍住在山东老家一个贫穷的乡村。他一个人住单身宿 舍,敲着钵子吃食堂。如此过了好多年,也没回家探过亲。后来,省委领导反复 做工作,他才同意把老婆孩子迁来西州。却坚决不让家人在城里落户,硬是叫他 们在西州郊区当了农民。家里人都生气,不爱理他。 几年前老太太死了,儿孙们就再也没来看望过他。家里人既进不了城,又不 甘心正经当农民,几十年闷着股恶气过日子,所以弄得很穷。儿孙们就越发怨他, 没把他当亲人。他却是越老越古怪,全家老小都把他当神经病。 人们想不起陈永栋什么时候开始留辫子的。隐约记得有年,很长时间不见他 了,几乎把他忘记了。他突然在机关里露了面,就留着长辫子了。 老人仍然住着六十年代建的地委领导房子,三室一厅,七十多平方米。这栋 楼现在住的都是科级干部。地委领导早搬进了四室两厅的新房子,老人就是不肯 搬。他在一楼,窗帘长年垂着,门也总是闭着。就是夜里,也不见里面有灯光。 其他人没进过那屋子,似乎那里是个神秘的千年古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