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西州月(6) 陶凡不明白陈永栋这话是什么意思。关隐达怕陶凡尴尬,就说:“陈老真的 好怪啊。” 陶凡严肃道:“小关你别乱说。” 陶凡进了办公室,回头叫道:“小关你进来坐坐吧。” 陶凡从来没有叫关隐达进办公室坐过的,不知今天有什么大事?关隐达望着 陶凡,胸口忍不住怦怦跳。陶凡半天不说话,眼睛望着窗外。窗外正是刚才他碰 着陈老的石阶梯。那石阶梯将休息平台分作两段,各段九级,共十八级。陶凡无 意间数过的。刚才陈老刚好站在休息平台下面第一级,陶凡只好站在下面不动了。 他若往上再走一步,陈老只怕就擦过他的肩膀下去了。他站在下面,既显得谦恭, 又堵住了陈老。可是陈老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真让人不好受。 “小关,你猜猜,陈老为什么留着辫子?”陶凡突然问道。 这时吴明贤敲门进来了,笑眯眯的。陶凡说:“老吴你等等吧。”吴明贤仍 是笑眯眯的,退出去了。 关隐达见此情状,明白这个问题很重要,认真想了想,说:“我只能瞎猜。 我想,陈老要么就是对新的形势不适应,留辫子是他的抗议方式。就像西方有些 年轻人,要反抗主流社会,就故意穿奇装异服。要么就是陈老学年轻人,想换个 活法,所谓‘老夫聊发少年狂’。要么这个不好说……要么就是有人说的,他有 神经病。” “你以为哪种情况可能性最大?”陶凡又问。 关隐达说:“我想十有八九是第一种情况。老同志大多有牢骚。他过去是地 委书记,而且是西州地委第一任书记。同样资历的,谁不成了省部以上干部?他 离休多年才补了个副省级待遇,又只是个虚名。加上他可能看不惯现在社会上的 一些事情,就越来越古怪了。说不定,他脑子多少也有些问题,不然留那么长的 辫子干什么?” 陶凡听罢没表态,只道:“你出去吧。叫吴明贤来。” 关隐达去了吴明贤那里,说:“吴秘书长,陶书记请你过去。” 吴明贤还是刚才那副笑眯眯的模样,嘴里莫名其妙地吐出两个字:“小关!” 吴明贤把小关二字叫得意味深长,甚至同男女之间暗送秋波差不多。关隐达笑笑, 回了自己办公室。他越来越看不起吴明贤。这人当初老是找他的碴儿,现在见陶 凡很满意他,就对他格外热乎。关隐达心想:你吴明贤堂堂地委委员,犯不着在 我面前赔小心啊! 每天下班,关隐达送陶凡到家,都得问问晚上有没有事。陶凡若是晚上工作, 关隐达就不能休息。今天陶凡说晚上没事,关隐达暗自舒了口气,他实在想放松 放松了。 送回陶凡,刘平说:“关科长,我送送你。” 关隐达忙说:“不用送,我走走,几步路。” 关隐达就在中途下车了。他不能让人家说闲话,一个秘书,就得小车接送。 上班随小车一起走,只是为了接陶凡,下班就不能让小车送到楼下了。可是刘平 每次忍不住都要说送送他,显得恭敬。 陶凡晚上不是没事,他要独自会会陈老,只是不想让关隐达跟着。不带秘书 去,一则不在老书记面前摆架子,二则遇上难堪也没人在场。 吃过晚饭,陶凡交代夫人林静一,说散散步,就出门了。他沿着蜿蜒小径, 缓缓下山。两年多过去了,山上的桃树都长好了。正是晚春,满山落红。暮色苍 茫中,落花多了几分凄艳。说不清什么原因,陶凡就喜欢桃树。每天上下班,他 要在桃林中过往好几次。树影婆娑,屋舍隐约。他禁不住会深深地呼吸,感觉着 有股清气浑身流动。 下了山,陶凡径直去了陈老住的那栋楼。想了想,估计南边一楼那套就是陈 老的家。却不见屋里有灯光。陶凡试着敲了敲门,没人答应。又敲了几次,门终 于开了。 果然是陈老,问:“你找谁?” “陈老书记,我是陶凡呀,来看看您老。”陶凡说。 陈老不说话,转身往里面走。陶凡见他没有把门带上,就跟了进去。灯光很 昏暗,由窗帘遮着,难怪外面看不见光亮。屋里有股霉味,很刺鼻。客厅里几乎 没有家具,就只有一张桌子、两张长条木椅。桌子是老式办公桌,上面隐约可见 “西州地委办置”的字样,应该有些年月了;木椅也是过去会议室常用的那种, 上面却刷有“西州专员公署置”,竟是五十年代的物件了。没有任何家用电器, 唯一值钱的就是桌上的小收音机,也已是漆色斑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