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西州月(14) 记得那是星期天,陶凡难得有个清闲。两人聊了会儿,来了兴头,就铺开纸 来写字。陶凡总把笔塞给关隐达,说你露几手吧。陶凡的哈哈打得越响亮,林姨 脸上的笑容就越慈祥。关隐达想林姨那样子就像自己的母亲。陶凡全神贯注写字 了,就没人出声。草虫吱吱,清风不言。 关隐达上了办公楼前的台阶,终于忍不住了,就着路灯打开了纸条。见上面 一句话也没有,陶陶只写下了她大学的通信地址。 关隐达顿时脑子嗡嗡作响,胸口怦怦跳。他明白陶陶的意思,可他却想起了 另外一个姑娘。那是他的大学同学肖荃。大学四年,与他关系最好的女同学就是 肖荃。同学们都把他俩看作一对儿,但他俩谁也没点破那层意思。快毕业的时候, 他每天晚饭后都同肖荃在校园里散步。离校前的那个晚上,两人依然在一起散步。 深夜分手时,肖荃突然把个纸条塞进他的手里。望着肖荃消失在女生宿舍的楼道 里,他迫不及待地打开纸条,就着昏暗的灯光看看,原来是她家的通讯地址。关 隐达听肖荃无数次说起过她的家乡,一个灵秀得有些精致的小县城。当时谁也不 知道自己会分配在哪个单位。关隐达家住乡下,通讯不太方便,也就没有把地址 留给肖荃。他只清楚自己大致的分配去向,却不知道到底会去哪个地方。 关隐达回到乡下老家,照着肖荃留下的地址,写了封信去。可是,直到他来 西州地委报到,都没有收到肖荃的回音。半年以后,已是冬天,一个寒雨纷飞的 星期天,肖荃突然敲开了关隐达的宿舍门。两人愣了片刻,猛地抱在了一起。肖 荃只顾着哭,半天不说话。关隐达到现在都还想不清楚,两人后来不知怎么就吵 起来了。好像是肖荃怪关隐达没有写信,关隐达却说他的信泥牛入海。深夜了, 关隐达要送肖荃去招待所。肖荃不说去,也不说不去,只是坐着不动。两人就坐 了个通宵,一会儿和好了,一会儿又争吵了。 第二天,关隐达红着眼睛上班去了。谁知一到办公室,张兆林让他去县里调 研。他急了,撒谎说想回宿舍取件衣服。张兆林说又不是大热天,一两天就回来 了,取什么衣服!汽车已发动了,停在办公楼外,轰轰地响。他只好硬着头皮上 了车。说是一两天,哪知他一走就是四天! 那天关隐达从县里回来,赶到地委机关天已黑了。他在宿舍楼前下了车,几 乎有些惶恐往自己的窗口望去。天哪,黑的!暮色之下,他飞也似的跑上楼去, 急急忙忙开了门。屋里没有任何动静,他不敢开灯。他关了门,独自在黑暗中站 了好一会儿,才拉亮了那盏60瓦的白炽灯泡。直到这时,他才确信肖荃已经走了。 肖荃等了他多久,关隐达至今不知道。只是从那以后,很长时间没了肖荃的 消息。去年突然接到她的信,却是她的婚礼请柬。关隐达没有出席她的婚礼,他 做着陶凡的秘书,不可能请几天假赶到北京去。肖荃远嫁北京,她的丈夫是位做 经济研究的学问人。 关隐达把陶陶的纸条小心地放进包里。深夜回到房间,他写了封信,照着地 址寄到陶陶的学校去了。他发的是快件,陶陶赶到学校,信也到了。 没有不透风的墙,过不了多久,陶陶与关隐达通信的事,很多人都知道了。 他们碍着陶凡的威严,不敢议论这事儿,私下里却把关隐达当作地委书记的乘龙 快婿了。似乎只有陶凡不知道这事。可是有天,陶凡突然问关隐达:“这几天有 陶陶的信吗?”关隐达慌了,支吾道:“有,有哩!”陶凡笑笑,说:“这孩子, 从来没有给我写过信。”望着陶凡的笑容,关隐达心里暖暖的。也许就是从那一 刻开始,关隐达感觉自己同陶凡血脉相通了。陶凡就像自己的父亲。 半年以后,年底了,省纪委来了个调查组,不同地委打招呼,住进了新开张 的桃园宾馆。陶凡听说了,觉得有些不祥。但他装聋作哑,不去理会。心里没鬼, 怕什么呢?又怕是冲着别的地级领导来的,心里就挨个儿猜着,还真拿不准谁会 有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