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西州月(25) 九 隆冬时节,成天寒雨纷飞。每日凌晨,城里人多半还在睡梦里,就会听见街 上的鞭炮声、哭号声和唢呐声。今年很奇怪,去世的人很多,天天都有出丧的。 陶陶见不得死人的事,心里害怕。只要听见街上有哭声,陶陶就钻进关隐达的怀 里,浑身发抖。关隐达哄着她,说她还是个孩子。 县委办突然接到通知,说是老地委书记陈永栋去世了,要求各县市敬献花圈, 并派领导同志参加追悼会。关隐达跟陈永栋熟识,就与县委书记商量说:“我跑 趟西州吧。” 陶陶正好想回去看看父母,就一起去了。两人回到西州城,在街上买好花圈, 直接奔灵堂而去。理事的都是地委办老同事,见了关隐达,免不了客气。可毕竟 在办着丧事,不便热乎,就握握手,脸上露出说不清的表情。陈永栋两儿一女, 都四五十岁的人了,不怎么懂礼数,倒是躲在一边。等地委办的人叫他们,才过 来同关隐达握手。关隐达见了他们那漠然的样子,说不出节哀顺变之类的话。只 说陈老书记是个好人。围观的人很多,都在唧唧喳喳说着什么。 追悼会得下午举行,关隐达和陶陶就先回爸爸家看看。关隐达打发司机去宾 馆休息,自己和陶陶步行上山。桃岭的风更猛,吹得人不能张嘴呼吸。陶陶背着 风,说:“有人说陈老留下了很多钱。” “你怎么知道?”关隐达迎着风,大声问。 陶陶退着走,说:“你在跟人打招呼,我听别人议论。” 只有妈妈在家,爸爸还没回来。妈妈见两人冻得脸都红了,忙开了空调。 “真是个怪老头!”妈妈说起了陈永栋。 陶陶问:“别人都说,陈老存下了很多钱。” 妈妈说:“你爸爸跟我说过,是真的,有40多万。陈老留下遗嘱,这些钱全 部交党费。” 陶陶说:“老人家境界倒蛮高啊。” 妈妈摇摇头,说起事情原委。陈永栋很可怜的,死了几天,才有人知道。他 平时独来独往,儿女又不在身边。有位老同志突然想起,好久没见陈老清早舞剑 了。他觉得不对劲,就报告了地委办。地委办派人撬开门,发现老人家安详地睡 着了。幸好是冬天,不然尸体都会腐烂。陶凡听说了,马上带着吴明贤赶了去。 地委办的同志正在清理陈老的遗物。有人从床头搜出张纸条,皱巴巴的。打开一 看,竟是陈老的遗嘱。字歪斜而粗大。 我的遗嘱 一、我终身积累的钱共45万元交党费。 二、我的辫子要剪掉,理光头,干干净净去见马克思。 三、我的儿女肯定要争我的钱,不能听他们的。 陈永栋 某年某月某日 陶凡接过遗嘱看了看,嘱咐在场的人说:“这份遗嘱,请同志们务必保密。” 陶凡马上约见了张兆林等几位在家的领导。陶凡说:“陈永栋同志的高风亮 节值得我们敬佩。但是,我个人意见,这个遗嘱我们不能完全执行。” 大家都吃了一惊,不知陶凡有何用意,却都不说话,等着陶凡说下去。陶凡 有些激动,沉默片刻,才说:“陈老一生严格要求自己,连自己的子女进城都不 准。老人家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都在农村,生活条件很不好。我个人意见,把 五万元零头交党费,也算顺老人家的心意,其余40万还是给他自己儿女。党不缺 这几十万块钱。” 张兆林带头表了态:“我同意陶书记意见。” 有人提出疑问:存在法律问题吗? 陶凡说:“好在遗嘱方面立法暂时还是个盲区。我觉得这样处理,老人家九 泉之下有知,会理解我们的。” 说完遗嘱的事,陶凡又让张兆林留下来,说:“兆林,关于陈老去世的情形, 你跟吴明贤打个招呼,要他告诉同志们,不要议论。陈老是建国后西州首任地委 书记,晚景如此凄凉,传出去影响不好。维护党的威信,比什么都重要。为了安 慰陈老家人,我考虑把丧事尽量办得像样些。可以简朴,但规格要高。最近上面 有新规定,地市以上党员领导干部去世,遗体可以覆盖党旗。我建议,追悼会上, 陈老遗体要覆盖党旗。平时这边都是火化以后再开追悼会,陈老就破个例,开完 追悼会再火化吧。各部门和县市都要送花圈,各单位得派领导参加追悼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