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西州月(28) 吴秘书长一走,陶凡就起身将门虚掩了。他坐回到椅子上,觉得精力有些不 支。他刚才差点儿失态了。竟然忘记自己已经退休了,真的老了吗?才61岁的年 纪,怎么成了木偶似的?调到地委十多年来,一直是这个作息规律,却没有注意 到,从今天起,他要过另一种生活了。他今天来办公室,完全是因为惯性作用。 半个月以前,省委领导找他谈话,反复强调一个观点,作为一个共产党员, 没有退休不退休的,到死还是共产党员。共产党员生命不息,战斗不止。何况老 陶你仍然还是省委委员,省委交给你的任务就是带一带兆林同志。可不能推担子 啊! 陶凡明白这是组织上谈话惯常使用的方式。他当然也用惯常的语言来表明自 己的态度。说人退休党性不退休,公仆意识不退休,为人民服务的宗旨不退休。 只要组织需要,一切听从党召唤。但是工作交接之后,我还是不要插手了。兆林 同志与我共事多年,我很了解他,他是位很有潜力的同志,政治上成熟,又懂经 济工作,挑这副担子不成问题的。 最后,那位领导说句“还是要带一带嘛”,便结束了谈话。谁都知道,这只 是客气话。 陶凡清楚自己的政治生涯就此已经结束。头上省委委员的帽子也只能戴到明 年五月份了。本届省委明年五月份任期将满。那时替代自己省委委员身份的将是 张兆林。自己快要退下来的风已吹了半年,组织部正式谈话也有半个月了。心理 冲击早已过去。他仍按长期形成的作息习惯工作着,像这个世界什么事也没有发 生过,却不料今天几乎弄得十分难堪。 陶凡想,自己来办公室看看,取些书籍什么的,也算是正常的事,同志们也 许不会想那么多。问题是自己全然忘记自己的身份已经变了。他内心那份窘迫, 像猛然间发现自己竟穿着安徒生说的那种皇帝的新装。 他打了值班室的电话,叫司机小刘十分钟之后在楼下等,他要回家里。十分 钟之后,也就是8 点25分,他起身往外走。刚准备开门,又想起自己刚才说过取 书的话,便回到书架前搜寻。他个人兴趣方面的书都在家里,这里大多是工作方 面的书籍,都没有再看的必要了。找了半晌,才发现了一本何绍基的拓本,便取 了出来。这是关隐达到外地开会带回来的,他很喜欢,可一直无暇细细琢磨。关 隐达胸中倒也有些丘壑,与陶凡很相投。从外面带回并不值几个钱的拓本,倒也 能让岳父大人欢心,这也只有关隐达做得到。现在陶凡见了拓本,自然想到了关 隐达,心中也有了几许欣慰。拓本太大,放不进公文包,这正合他的意,可以拿 在手里,让人知道他真的是取书来的。 刘平见时间到了,陶书记还没有下去,上楼接来了。小刘伸手要接陶凡的包, 他摆手道:“不用不用。” 走出办公室的门,陶凡马上意识到自己出来得不是时候。按惯例,上午开会 都是八点半开始。地委的头儿们和地直部门的主要负责人正三三两两地往会议室 走。陶凡进退不是,只恨自己没有隐身术。有人看见了陶凡,忙热情地过来握手 问好。这一来,所有的人都走过来。陶书记好,陶书记好,也有个别叫老书记好 的,楼梯口挤得很热闹。陶凡本是一手夹包,一手拿拓本。要握手,忙将拓本塞 到腋下,同包一起夹着。刚握了两个人的手,拓本掉到地上。小刘马上捡了起来。 别人多是双手同他握,陶凡想似乎也应用双手。可左手夹着包,不方便。 好不容易应酬完,陶凡跟小刘下楼来。刚到楼下,陶凡摸一下左腋,站住了。 “拓本呢?” 小刘说:“我拿着呢。” 陶凡连说:“糊涂糊涂,刚把拓本交给你,马上就忘了。” 小刘狡黠道:“当领导的大事不糊涂,小事难得糊涂。” 陶凡半路上交代小刘,从明天起,不要每天早晨来接了,有事他自己打电话 给值班室。小刘说还是照常每天来看看。陶凡说:“不是别的,没有必要。”小 车很快到了家,陶凡坚持不让小刘下车,小车便掉头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