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西州月(33) 依着李医生的意见,先在床头放一床棉被,让陶凡斜靠着坐一会儿,感觉头 脑轻松些了,再下床到沙发上去坐。陶凡双手在胸前放了一会儿,便无力地滑落 在两边。整个身子像在慢慢瓦解。心想:老了,老了。 陶陶做好了稀饭和腌菜。陶凡下床坐到沙发上。身子轻飘飘的,像要飞起来。 下午,陶凡感觉畅快了许多。躺了一会儿就要求下床坐着。睡不着,躺着反 而更难受些。 这次跑到县里来,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刘培龙不可能不知道他的到来。他 必须马上想个办法跟刘培龙见面。时间越拖,尴尬越深。刘培龙是他一手提拔起 来的,是县委书记中唯一的地委委员。让关隐达给刘培龙当副手,陶凡自有他的 考虑。可如今情况变了,刘培龙会怎样? 护士小陈被陶凡热情地打发走了。夫人林姨一再表示感谢。小陈说:“应该 的,不用谢,每天三次肌肉注射我会按时来的。” 夫人和女儿陪陶凡说话。陶陶尽说些县里的趣事儿,有几回妈妈笑得出了眼 泪,陶凡也打起哈哈来。陶凡听着她们母女说笑话,心里却在想什么时候同刘培 龙见面。最迟在明天上午。 关隐达准时下班回来,全家人开始用餐。陶凡的晚餐依旧是稀饭腌菜,还喝 了几口素菜汤。陶凡说:“明天告诉刘培龙,只说我来了。”陶凡只这么简单地 交代一句,没有多讲一句话。关隐达也正在考虑这事,只是一时不知怎么跟陶凡 讲。他担心陶凡不准备见刘培龙,那将使他很被动,不料陶凡倒自己提出来了。 他真佩服老头子处事的老道。 十一 第二天上班,关隐达向刘培龙告知了陶凡的到来。刘培龙马上说:“刚才兆 林同志打电话来,说陶书记来我们县了,要我搞好接待工作。我刚准备上你家去。” 其实,刘培龙是昨天上午接到张兆林的电话的。可他见关隐达并不向他提起, 知道其中必有原因,也不便问了。既然今天关隐达告诉了他,他觉得还是有必要 提一下张兆林的电话,一则替张兆林卖个人情,二则也让人知道张兆林跟他是经 常电话联系的。只是时间上要做点艺术处理罢了。 刘培龙马上随关隐达到家里去。陶凡正在教小外孙作画。陶陶专门替通通请 了假,在家陪外公。刘培龙一进门,陶凡忙放下笔,摊开双手。“你看你看,双 手尽是墨,都是小鬼弄的。”把刘培龙伸出来的手僵在半空中。 夫人招呼刘培龙坐下,带通通进了屋。陶凡进卫生间洗了手出来,跟刘培龙 握了手。一边笑道:“培龙同志,你们县里不欢迎我呀!” 刘培龙两耳发热,不知陶凡指的是什么,便说:“刚才一上班就接到张书记 电话,说您来视察了,要我做好接待工作。电话刚放下,隐达同志就来叫我了。” 陶凡一听,便知张兆林的电话应该是昨天打的。可见刘培龙的确是个聪明人。 便哈哈笑道:“不是来视察,是来探亲。可这个地方不客气,我一来就感冒了, 烧得晕晕乎乎。隐达说去叫你,我不让他去。烧得两眼发黑,跟你说瞎话,不合 适呀!” 说得大家笑了起来。刘培龙再三讲起张兆林的电话,再三向陶凡赔不是。 陶凡心想,也许刘培龙也知道自己看破了关于电话的假话,但还是照说不误。 他忽然像是醒悟了什么哲理似的。是啊,多年来,我们同事之间不都是这样吗? 相互看破了许多事,却都心照不宣,假戏真做,有滋有味。他原来早已有了这种 领悟,但那时觉得这是必要的领导艺术。今天想来,却无端地悲哀起来。他笑道 :“兆林同志也管得太宽了。我出来随便走走,要他操什么心?他管他的大事去!” 关隐达刚才没有插嘴。这两个人的应对在他看来都意味深长。因年龄关系, 陶凡和刘培龙在官场上比他出道早,经验都比他丰富。但他们的一招一式,在常 人眼里也许不露形迹,他却都能心领神会。刚才这几个回合,他最佩服的还是陶 凡。几句似嗔非嗔的玩笑,不仅洗尽了自己的难堪,而且让别人过意不去。微笑 着晾你一会儿,再来跟你握手,让你心理上总是受制于他。而对张兆林似有还无 的愠怒,让你不敢忽略他的威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