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朱安:鲁迅家的古井(2) 但是朱安仍然爱着鲁迅,那是一个女人对丈夫、一个文盲对文化的天然亲近。 1909年,鲁迅先生意外地回来了,在绍兴一所学校教书,离家只有十分钟路程。 朱安满心欢喜,她似乎看到了一丝希望—开学的那个晚上,她细心地将结婚用的 被子铺在婚房里,那床十八斤的新棉被她晒了又晒,散发出好闻的阳光气息,晚 上她细心地梳妆打扮了一番,就守在房间里静候鲁迅。从门外传来的每一阵脚步 声都让她耳热心跳,可是一直到鸡啼三更,奇迹并没有出现,仆人告诉他:“大 先生睡到学校里去了。”朱安眼前一片漆黑。后来,鲁迅要到北洋政府任职,要 将家属全部带到北平去,这名单里有朱安,那一刻朱安欣喜若狂—北平,那个多 风沙多大雪的地方,朱安的生活或许会从此翻开新的一页。可是后来她渐渐失望, 乃至绝望,因为在北平,无论住在八道湾还是砖塔胡同,她的生活仍然如旧,就 像一口深深的古井,永远死水一潭。 这时候鲁迅成了新文化运动的一员闯将,家中客流不息,来客都是京城的名 人。但是朱安不能出现在客厅,甚至连上茶的机会也没有,这等活儿自有仆人去 做。最适合她的地方,永远是厨房—这么多年来,鲁迅习惯了她做的家乡菜,她 不能做女人抚慰他的身心,那么就为他做一做菜吧,在年复一年的烹炒煎炸中, 她是满足的,她习惯了这种影子一样的生活。可是没能为周家生下一儿半女,她 也十分着急。那天她鼓足勇气请一个先生帮她写了一封信,劝鲁迅先生纳妾,生 一个继承家业的儿子。她一连几个晚上没有睡着觉,最后还是咬咬牙,将那封信 放到了鲁迅书桌上。鲁迅看到那封信,气得暴跳如雷,却仍然没有和她直接说话, 只是提笔在信上写了两个字:颇谬。 1923年秋天,鲁迅和兄弟周作人决裂,带着朱安迁入砖塔胡同,一场肺病让 他死里逃生。这场病却给了朱安意外的惊喜,病中的鲁迅十分虚弱,只能靠流质 维持生命。接下来的两个月里,朱安挪动着一双小脚,细心照顾病中的丈夫,给 他喂饭喂水端屎端尿。结婚17年了,她第一次有机会与丈夫单独相处,甚至接触 他的身体,就像天下所有妻子那样亲近自己男人的身体。鲁迅也十分感动,破例 让她住进与他卧室一门之隔的书房,以便他只要一声轻唤,她就会及时出现在他 的身边。那六十个夜晚是最值得朱安回忆的日子,在潜意识里,她一定想过,如 果大先生的病一直不好,或者越来越厉害,他就会一直需要她,她也就可以名正 言顺地一直守在他的身边。可是一转念他就诅咒自己:他是自己最疼爱的丈夫, 自己竟然想象他的病症永远无法治愈,真是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