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微还是清醒 黑,黑,四处都是一片黑暗。 忽然,整间房间被骤然打亮,刺眼的审讯灯照得连惜的眼睛生疼。她受不住地 狠狠闭了闭眼,紧皱着眉头许久后,才借着眼眶的湿润再度张开眸子。 而眼前的人……赫然正是李彦宏! 怎么回事?!她不是跟叶文彰在一起吗?!为什么又会回到警察局了?!连惜 惶惶无措,挣扎着四下寻觅叶文彰的身影。门口,桌下,椅边,没有!到处都没有! 难道,叶文彰只是她的黄粱一梦?她其实一直都在警局里没有出去?连惜瘫坐 在椅子上,绝望的情绪如潮水一般瞬间将她淹没。 “你不要再磨蹭了!快把20万交出来!那是你偷盗的赃款!”李彦宏的面容扭 曲,手里挥舞着一根警棍,色厉内荏地大吼道。 “我、我根本没有偷东西!是你们冤枉我的!”连惜瑟缩着不断后退。 “冤枉?哈哈哈哈,谁会相信你一个黑户的话?我说你偷了你就是偷了!没钱 是吧?行啊,那我就把你送到劳教所去!” “不、我不去!”连惜惊恐地瞪大双眼,脑子混沌不堪。钱、钱,20万,去哪 里弄20万?! 突然,她的脑海里闪过一道亮光,“我要见汪臣!他会帮我赔这20万的!求你 们不要把我关起来……求你们……” “汪臣?你以为他会帮你付这么多钱?”李彦宏的声音阴毒的仿佛来自地狱的 恶鬼,让人听着就觉得牙根发酸,“哈哈哈……”他嘎嘎得笑起来,“行啊,我让 你见汪臣……” 沉重的铁门咣当一声开了,连惜应声转过头,只见汪臣面无表情的飘了进来, 脸色是瘆人的白。连惜有些害怕,可此时也顾不上了,她流着泪跌跌撞撞的跑过去, 抓住汪臣的手,却被那温度凉了一下,“学长,你救救我好不好?呜呜……给我钱, 我需要20万……” “……救你?”汪臣沉默了一下后,忽然阴测测地笑了,那笑声冷得让人浑身 发寒,“像你这样不知廉耻的贱. 货,还好意思来求我?”他眼里一闪,忽然猛地 伸出手,狠狠地扼住连惜的脖子! “啊!——救命!救命啊!”连惜拼命挣扎着,只觉呼吸越来越困难,五指死 死地攥紧,头左右用力摇摆着,却怎么也挣不开那只手。 …… “连惜,你醒醒,连惜!”叶文彰握着连惜的手,一双眼紧紧盯着她,女孩的 额上不断溢出冷汗,神情痛苦至极,而且怎么叫也没反应。 随着时间的加长,他的脸色也越来越冷,叶文彰眯了眯眼,平静的声音里暗含 着风雨欲来的冷厉,“怎么回事?!” 他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在场的人都知道他在问谁。 那医生被吓得几乎瘫软在地,幸好莫飞及时扶了他一把,他才断断续续道, “叶、叶、叶先生,您、您先别急,这位小姐真的没事,只是还在高烧,做恶梦了 而已……” 叶文彰则看也不看他一眼,微垂着头,略带薄茧的大拇指一下一下地轻抚过女 孩纤细的指尖,手下的动作温柔,脸上的神色却是越来越寡淡。跟随他时间久的人 都知道,这是他快要发怒的前兆。 莫飞急忙推了推那医生,低声道,“叶先生不是问你原因,是要你说解决的办 法!让你把这位小姐弄醒!” “啊,”医生这才反应过来,慌不迭地说:“我可以给她打针的!但是……但 是副作用……” 他犹豫着接下来的话不知该不该和叶文彰说,却见叶文彰慢慢地抬起眼看向他, 声音里带着刺骨的凉意,“怎么?副作用不好说?呵。”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下, “那就先把这针往他身上注射两管,我瞧瞧就知道了。”后一句话,却是对莫飞说 的。 “不要啊!”那医生再也站立不住,哀嚎着半趴了下来,“我、我说!唛啲具 有强烈的刺激性,这位小姐年龄尚小,怕是会影响生育能力……”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伴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整张脸也埋进了双臂间,后背如 筛糠一般剧烈地哆嗦着。 屋里安静了一会儿,只见叶文彰伸手按了按眉心,沉声问:“那如果任她一直 这么梦魇着,是否对身体有碍?” “不会的,恶梦最多也就是带来精神压力而已。”见叶文彰这样,那医生心知 自己的安全是没问题了,他暗自缓了口气,又道,“况且高烧引起的昏迷不会持续 很久,最多24小时,这位小姐也该自然清醒了……” 叶文彰静默片刻,脸上已然恢复到波澜不惊的状态,“那就麻烦你了,莫飞, 送医生出去。” 那医生自是连道不敢,借着莫飞的搀扶站起来时,才觉出后背都被冷汗浸透了。 屋门被从外面带上,叶文彰静静地看着身前的女孩。她好瘦,比起九年前那个 满身灵气的小不点,如今的她就好像一阵风吹过来都能将她拦腰折断。 巴掌大的小脸蛋从被子里露出来,在镶有暗金花纹的华丽床单的映衬下,脸色 更显得白的吓人。这些年来,她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叶文彰忍不住抬起手,顺着那光洁的面部轻轻滑过,柔嫩的肌肤仿佛绸缎一样, 丝丝滑滑掠过心底…… 忽然,他的手掌猛地一颤,五指倏然握紧,起身走到另一侧的沙发上坐下,闭 上了双眼。 凌晨四点左右,一直紧闭着眸子的连惜嘴里发出了小声的呢喃:“不要,不要, 走开……都走开!”那痛苦的声音越来越大,最终化作一声大喊:“啊——”她弹 坐起来,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微弯着腰,脸上满是惊悸,两手紧紧抓住身下的被 子。直过了许久,才从噩梦中缓过神来。 这是哪儿……她眼带恍惚地看着宽敞豪华的包房,一时竟分不清自己现在是不 是还身处梦中。 “你醒了?”旁边忽然响起一声微哑的问话,连惜下意识地扭过脸,只见叶文 彰抬脚走了过来。 看着连惜怔忪的样子,他不禁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还是不舒服吗?”触手 微凉,叶文彰稍稍放下了心,不过还是觉得让人看看比较保险。 “我叫医生进来。”他说着话,手已拿起了桌边的呼叫器。 “不用了。”连惜赶忙拦住他,才一张口就发现嗓子疼得厉害,声音也沙哑的 不行。她伸手捂住喉咙,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支方形的玻璃杯。 “喝口水吧,你烧了一夜了。”叶文彰道。 她抬头去看他,男人的眼皮下透着浅浅的青色。他竟是在这里守了一晚上吗? 连惜呆了一下,接过水杯,一时不知该如何回话,只好猛往嘴里灌水,却不防喝得 太猛,一下子呛到了,立时咳嗽起来。 叶文彰皱了皱眉,伸出手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教训道,“你身子还虚着,慢 点喝。” “嗯。”连惜抱着杯子,低垂下头。 过了一会儿,叶文彰问:“刚刚梦到了什么?吓成那样。” 想到梦里那一张张鬼魅魍魉的脸,连惜禁不住打了个哆嗦,身体更深地蜷缩在 一起。 叶文彰将杯子放回桌上,胳膊肘自然地搭在鸽血红宝石色高背椅的扶手上,双 手五指交叉在身前,极放松的姿势,安静地等待连惜开口。他希望连惜能尽快和他 熟悉起来。 “……我梦到了汪臣、李彦宏,还有李家很多人。”她小声说。 “就这样?”叶文彰一侧的眉梢略微扬起,缓缓道,“我记得以前你可是连死 人都不怕的。” 这话倒是没错。连惜小时候是极得宠的,跟他们几个叶家子孙一样,要学枪学 本事。 连惜没抬头,趴在胳膊间苦笑了一下,“以前?以前早就过去了。”这话多少 透出一丝哀苦的意味儿,她连忙揭过去了,强打起精神对叶文彰问:“叶先生,这 里是哪儿?我怎么会在这儿?” 如果说连惜开始飞快的带过话题还不够清楚的话,那么现在她的称呼就足以说 明一切了。 ——她在刻意跟他,跟叶家拉开关系。 叶文彰眼里一闪,全当没听出来,“这里是酒店,昨晚你突然昏过去了,我就 把你抱了上来。”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连惜身前投下一片阴影,即使刻意和缓了表情,依然 透着强大的压迫力。“看你现在都没事了,起来收拾下,跟我回总府路吧,我在那 儿买了处房子。”顿了顿,他竟破天荒地加了一句:“已经给你留了房间。” 这样近乎表现诚意的话,即使是九年前的叶文彰,也是不常说的。 然而,连惜却踟蹰了。如果说初遇叶文彰的时候,她心里还有一丝庆幸激动的 话,那么经过刚才的噩梦,她真好像兜头被一桶冷水砸到,彻底地清醒了过来。 从李彦宏到汪臣,他们之所以能将她伤得这么重,甚至在梦中也不断痴缠,说 到底,不过是她自作自受,生了妄想,妄想人家能照顾她,待她好。 可是事实证明,她错了。血缘关系靠不住,所谓的爱情也靠不住,那她凭什么 就认定叶文彰能靠得住?就凭小时候那点情分吗?连惜摇摇头,自己都想笑。 或许,小时候他是真的疼她的,可再深厚的感情也敌不过时间划下的沟壑。更 何况,眼前这个男人已经不是她的文彰哥了。 他不会在她哭的时候急急地把她抱在怀里,也不会在她生病时紧抓住她的手一 刻不离;而同样的,她也不敢再在他沉默时扯住他的胳膊撒娇耍赖了。她甚至承认, 她有点怕他,怕那个打小就比跟父母相处时间还要长的人。哈哈,多么可笑。可是, 却是事实。 离开了香港,李彦宏变了,她变了,叶文彰也变了。他们,都回不去了。 与其再承受一次失望,被打击到无法站起来,倒不如现在就拉开距离,还能给 彼此留下一份念想。 连惜闭了闭眼,感觉心一点一点冷了下来。 她坐正身体,对叶文彰欠欠身,竭力自然地微笑道,“谢谢您的好意。但是我 跟叶家无亲无故的,这样住过去,我实在过意不去。” “怎么会无亲无故?”叶文彰的脸色有些阴晴不定,没料到她考虑了这么久, 就给出了这样的一个回答。当初赶都赶不走的小尾巴,现在却会说和他无亲无故了! 心里好像憋了一股气,他冷着脸搬出了长辈,“母亲曾说过,蓉姨比她的亲生 女儿都贴心。” “……但是大夫人和我妈都已过世很久了啊。”连惜低垂着头,过了好久,才 艰难地回了这么一句话。 叶文彰沉默了下来,他并非故意去碰连惜的痛处,屋里一时安静得有些尴尬, 他缓缓抬眼看向连惜,漆黑的眸子里隐隐有道光,似是可以穿透人心。 “可是我还在。”他淡淡地说。顿了顿,他又重复了一次,“我还在。”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