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的艰难 连惜彻底呆住了,她微微张大嘴,透过虚掩的门缝看着屋里跪在地上的女人。 不,准确来说不能叫女人,因为她看起来是极年轻的,大概有20岁的样子。 那个女人长得很漂亮,脸部轮廓小小的,五官都呈现出一种娃娃状的可爱,头 发没有烫过,垂顺的披散着,只是因为一直拉着男人的手哀求而显得有些凌乱。一 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盈满泪水,正可怜兮兮地望着叶文彰,姣好的侧颜带来莫名的 熟悉感,有个名字好似就在嘴边。连惜死死地盯着她,眼眶血红血红的,像谁…… 她到底像谁! 然而,下一刻,连惜就顾不上思考这个问题了,只因那个女人被叶文彰一把拽 了起来,“你说什么?你怀孕了?” “是的!是的!”女人拼命点头,仿佛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一般,紧紧 地抱住叶文彰的胳膊,哭泣着说:“求您……看在孩子的份上别赶我走好吗?我是 真的爱您,我什么也不要,只要您愿意偶尔来看看我就足够了……” 连惜的身体猛地一颤,狠狠地攥紧了拳,脑子里好像有千万个声音在回响! “看在孩子的份上别赶我走,别赶我走……” “我是真的爱你的,真的爱你……” “只要你偶尔来看看我就足够了,足够了……” 最后,那些声音都汇成了陆思琪的一句话——你总有被厌弃的一天! 大滴大滴的泪水自连惜的眼眶里滚落,她两手狠狠地扣住嘴,低下头无声地哭 泣着,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可是却是那么无望、那么惨烈。片刻过后,她微微后退 一步,转过身,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 那一刻,她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幸好,她还不是叶文彰笼子里的一只金 丝雀,她还可以有自己的未来。 而就在同一时间,屋内的叶文彰的脸色却阴沉得吓人,他直直地盯着眼前的女 人,眸子里一片冰冷的打量。女人仿佛也是豁出去了,紧咬着唇任他看,一副完全 不心虚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他丢开手,唇角紧抿着,肃然道,“阿飞,带颜颜去医院,仔细 检查一下,看看她是不是真的怀孕了。”顿了顿,他的声音低了些,叹道,“如果 是真的……那就打掉。” 那个被称作颜颜的女人顿时如被抽了主筋一样,无力地瘫坐在地,方才还闪着 一丝光亮的眼睛顿时黯淡了下来。 她高仰着头,神情呆滞地盯住男人。那个曾经被他当做天的男人,那个救他出 苦海的男人,那个她幻想着能陪伴一生一世的男人……如果连孩子都不能绑住他, 她还能期待什么? “哈哈哈……”突然,她笑了,一边笑一边落泪。莫飞看她疯魔了一般的样子 再不敢迟疑,两手架在她的胳膊肘下,就把她拖了出去。 门合上了,叶文彰闭了闭眼,有些疲惫地回身坐进沙发里,总是挺直的脊背头 一次显出了佝偻的味道。孩子……在颜颜的肚子里,真的会有他的孩子吗?他竟然 亲手扼杀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 叶文彰不是个纵欲的人,但以他三十岁的年纪,身边总得有个体己人,就算不 为风月事,出席某些场合也是需要女伴的。 颜颜的本名叫颜可,是他在夜场救下的女孩。当时她才十八岁,为了给弟弟治 病,去那里作“跪”的工作。 所谓“跪”,其实就是服务员,不卖的那种。但是那天却被一个喝醉的客人缠 住了,非要她陪酒。颜可死也不肯,就被一群人摁在走廊里教训。 那样的地方每天都有这些龌龊事发生,叶文彰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并没有多 想。可也许是命定的缘分,就在他抬脚即将擦身而过的一瞬,颜颜的衣服突然被扯 破了,哭喊着扬起了脸。 叶文彰在看到她的脸的一刹那,幽深的眼睛猛然收紧。片刻过后,他走向了她。 颜颜就这样留在了他的身边,只因为他在她的身上看到了另一个女孩的影子, 那个在他心里埋了许多许多年的女孩。她这一留,就是三年。 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总有一点情分在。平心而论,叶文彰并不愿 意伤害她,毕竟堕胎对于一个21岁的年轻女人而言,实在不是什么好事。可是他没 有选择的余地,他孩子的母亲一定是连惜,也只能是连惜。 今天他将颜颜叫过来,原本是想将她打发走的,毕竟连惜找到了,他不可能再 在身边放个女人。他都计划好了,不论颜颜有什么要求,他都会尽力满足,可没想 到,她却闹了这么一出。 叶文彰叹了口气,头隐隐作痛。然而,此时的他却没想到,让他头痛的事其实 才刚刚开始。 次日清早,叶文彰整理好后亲自到隔壁敲门,准备叫连惜一起去吃早饭,谁想 到敲了半天也没有人应声。叫了服务员过来才知道,这个房间的客人一大早就离开 了,还把房卡搁到了柜台。 有什么急事连跟他说一声都来不及?叶文彰的脸色阴晴不定的,半晌没言声, 过了许久才冷声问:“那她留下什么话了吗?” 男人周身都散发着浓浓的寒意,吓得服务员连头也不敢抬一下,战战兢兢地递 上一张纸条,“有、有,这个……” 叶文彰面色稍霁,好歹还知道留个信。他伸手接过打开,一张酒店专用的简陋 便签纸上却只有潦草的几个字——我去上学了。 上学?今天可是周日!叶文彰眼神阴郁地盯着那几个字,慢慢地抬起眼,垂在 身侧的修长五指缓缓合起。 给他撂脸子是吧?他都快把她捧上天了,她还想怎么着啊?! 叶文彰重重地吐了口气,将揉烂的纸团扔进垃圾桶里,“老刘,备车去公司。” 看来,也是时候晾晾她了。 其实,连惜还真不算撒谎,她一到学校就跑进教室开始学习了。她一定要靠自 己考上大学,考上一所公费大学。她想堂堂正正地做人,而不是把自己的未来完全 压在一个男人的宠爱上。否则,那个颜颜的今天就有可能是她的明天。 连惜握紧手中的笔,努力集中注意力到眼前的数学题上。 一周时间匆匆而过,很快就又到了周六,连惜从半米高的书堆里抬起头,活动 了下僵硬的身体,起身开始收拾东西,但是动作却并不急切。这几天叶文彰都没有 给她打过电话,今天大概也不会来接她了。 想到那个男人,她不自觉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出神地望向窗外,心里莫名地 冒出一丝怅然。 就在这时,班门口突然响起一声激动的呼喊:“连惜!你要被保送了!” 什么?!连惜噌地一下转过脸,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就见岑欣疾步跑了进来, 握住她的肩膀,笑得合不拢嘴,“真的!我刚刚听到消息,上次音乐比赛的第一名 可以直接保送到本校音乐系!恭喜你!” 连惜用了两秒钟时间才消化了这个消息,她眨眨眼,几乎喜极而泣。 没有经历过高考的人,永远也不会了解题海的残酷。她这两天拼命读书,无数 次因为解不开一道题而整晚睡不踏实,梦里都是高考失利的情景,早上醒来眼角都 常常是湿的。而如今,她再也不用担心了! “你是听谁说的?确定吗?”她强自按压着心底的喜悦,努力保持正常的音调, 可眼眶已然泛红了。 “当然确定啦!我经过教务处的时候听主任说的。你不信可以去问问徐如华老 师啊,她那里肯定也接到通知了。”岑欣打心眼里为好友高兴。 “嗯,谢谢!”连惜上前一步,用力抱住岑欣,因岑秀而生的隔阂在此刻都烟 消云散了。放开岑欣,她转身朝徐如华的办公室跑去。 可是,就在徐如华的办公室外,她却碰到了两个意想不到的人。 望着李思思和汪臣并肩走路的亲密样子,连惜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地退后一 步,躲到了走廊的大盆景后面。紧接着,就听到李思思娇嗔着说:“谢谢你啦,多 亏你给我在老师面前说好话,不然我肯定没这个机会。” “没什么。朋友一场,举手之劳罢了。”汪臣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听起来心情 竟是不错,可是那笑声却如一桶冰水一般,将连惜浇了个透心凉。 在老师面前说好话、机会、举手之劳……这些词句单听着没什么,可是组合起 来,又是在这样一个敏感的时刻,背后的意思不言而喻。 她是实际的第一名,但真正象征冠军的奖杯却在李思思手里,如果徐如华坚持 要把这个保送名额给李思思,她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愤怒在一瞬间冲昏了连惜的头脑。她遭遇的不公已经够多了,如今连汪臣这个 曾经说会永远爱护她的男人都要来添上一笔了吗?! 她猛地冲了出来,“汪臣,你太……”她的话突然停住了,只因走廊里空荡荡 的,早没有了那俩人的身影。 连惜狠狠地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转身大步冲到了徐如华的办公室外,应付 地敲了两声门,也没等里面答应,就噌地一下推门进去了。 “徐老师,我想问问你那个保送名额的事。” “什么?”徐如华看着破门而入的连惜,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钢琴比赛第一名可以保送音乐系的名额!”连惜努力保持冷静,可声音 还是高了起来。她的心里好像烧着一把火,让她根本无法平和。 “实话说了吧,我刚才在门外碰到了我姐和汪学长。姐姐是不是来找您要这个 名额的?汪学长也帮着她是吗?那您呢?!您是什么意思?” 连惜噼里啪啦地说了一通,连口气都不带喘的,徐如华思索了一下才明白过来。 她刚要开口说话,突然眼里一闪,又缓缓合上了嘴,低垂下眸子,仿佛在考虑什么。 片刻过后,她的唇边浮现一丝几不可查笑意,看也不看连惜一眼,径自低头收 拾起东西来了,“噢,既然你都听到了,也就不用我再多说了。……小臣,你也知 道的,我从小就没有反驳过他的意思,这次他这么坚持,我也没办法。” 徐如华整好教案,站起身,对连惜笑笑,可是笑容里的敷衍却明显得几近刺人。 尽管已经猜到了答案,但在那一刻,连惜还是觉得耳边“轰隆!”一声。一直 以来信任的人放弃了她,或者说,她从来都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那……那我呢?老师……”连惜的唇微微哆嗦着,眼眶里慢慢浮出一层水汽, 带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 “你啊……”徐如华无奈地抿抿唇,歉然道,“还是积极准备高考吧。”说完, 转身就朝门外走去。 她竟然真的一点都不顾师徒之情了……连惜咻地攥紧了拳,用力之大,令手心 里都留下了深深的月牙痕。 就在徐如华即将迈出办公室的一瞬,她突然猛地抹了把脸,用尽全力大喊出声 道,“你真的能只手遮天吗?!就不怕我去找学校领导?!” “领导?”徐如华的脚步顿住了,手轻轻搭在门把上,却连头也没有回一下。 片刻过后,她语气平静地说:“校长去美国考察了。至于副校长,今天他不舒服没 来上班,你最好明天再去他办公室找他。”说完,便拉开门走了出去。 在她的身后,连惜无力地瘫坐到座位上,绝望地闭上了眼。 副校长……汪培民,汪臣的父亲,徐如华的丈夫。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