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求” 最后四个字简直如同重石一般,重重地砸在空荡寂静的客厅里,一瞬间,所有 人都安静了下来。 徐伯与莫飞面面相觑,许久回不过神来,最后还是叶文彰冷冷地问了一声: “还站着做什么?没听懂吗?” “不是……”莫飞咽了口唾沫,一步跨上前,才想说话却被徐伯从后拉住。 徐伯微微躬身,眼睛垂下,轻声道,“少爷,听是听懂了,不过相似的人也不 是那么好找的。您看我是该往比连惜小姐稍漂亮些的方向找,还是稍丑些的方向找?” 莫飞听到他的话,却是丈二摸不着头脑。什么漂亮的丑的?这不是重点好不好? 重点是,叶文彰竟然变心了?这样一个从来认准了就不放手的男人,原来也会因为 女子容貌的变化而背弃诺言?! 他不敢相信。 而对于徐伯试探的语言,叶文彰却只是低低地笑了一声,仿佛在嘲讽他的不自 量力。 照片和资料早被随意地拂到地上,微风顺着半掩的窗扇吹了进来,纸张翻动, 发出哗哗的声响。 伴着这个声音,男人缓缓伸出手,从透明的玻璃茶几下拿出一盒深棕色皮面装 的雪茄,略显苍白的手指捏出一支颜色厚重的烟卷,细细的把玩着,却不点燃。 在这一系列如同电影慢镜头回放的动作中,徐伯只觉一股窒息般的压力扑面而 来,森冷的凉意顺着肌肤直达心底,他禁不住将头深深地低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身体都好像要随着血液冻住了一样的时候,他才听到叶文 彰叹了一声:“徐伯,你当真是老糊涂了,我说要找与连惜长得像的,那自然只要 像就行。” 只要有一张皮相就行了吗? 徐伯尝试着张张嘴,却发现因为过于紧张,嗓子一时都出不了声。胸腔里莫名 地充斥了一种名为兔死狐悲的情绪,他深深鞠躬,算作答应,然后便用力扯住一脸 不甘愿的莫飞退了出去。 才一出门,莫飞就迫不及待地甩开了徐伯拉住他的手,不高兴的嘀咕道,“哎 呀,徐伯你拉我做什么?先生话还没说清呢……” “什么没说清?先生说得很清楚了。” “那连小姐……” “没有连小姐了。”徐伯咻地转过脸,严肃了神情,一口打断了莫飞的话。他 盯住莫飞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以后这个家里,只会有王小姐、李小姐、张小姐, 但是,不会再有连小姐了。” 莫飞呆住了,只觉一时间脑子有点不够用,待反应过来叶文彰和徐伯是什么意 思的时候,他脚下一软,险些栽倒,磕巴着问道,“先生他、他……” “先生是个做大事的人。”徐伯生怕莫飞会说出什么遭忌讳的言语,飞快地接 上了话茬。 若放在以前,他会认为莫飞童言无忌,自己则是有几分老脸,偶尔犯错也不算 什么。可是连惜的事,让他真的清醒了,明白了自家主子是何种样人。 徐伯慢慢地闭上了眼,无声地叹了口气,揉揉僵硬的腰,蹒跚着朝楼下走去, 不再管不知所措的莫飞。 他头一次觉得,自己是真的老了,禁不住吓,也受不住罚了。看来,是时候辞 职去乡下享享清福了。 叶修泽是在二十分钟后知道了叶家发生的事,当时他的心情绝对可以用勃然大 怒来形容。他没办法忍受自己崇拜了这么多年的人,立志不论用什么方法耶要超越 的人,居然会是这么的肤浅! 摔了电话,叶修泽一脚踹开了旁边病房的门,砰地一声巨响,门撞到墙上又飞 快地弹了回来。 他死死地握住门把手,手背上青筋爆出,咬牙切齿地怒视着那个自从照过镜子 就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也不肯接受治疗的“焦炭”状人。 他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了?叶文彰不是情深意重吗?连惜不是倔强不屈吗?为 什么忽然一切都变了? 叶修泽几步走上前,也不管连惜浑身的伤口,狠狠地握住她纸一般瘦弱的双肩, 拼命摇晃着,“你给我起来啊!装死给谁看?!我叔叔不要你了!他去找别的女人 了!喂,连惜,你真的不在乎吗?!你甘心一辈子当个丑八怪吗?!” 他嘶喊地喉咙都哑了,整个病房里都是他的声音在回响,仿佛天花板都跟着在 摇动。 然而,连惜始终一动未动。 她木然地神色好似一盆冷水,对着叶修泽兜头浇下,让他登时就冷静了下来。 他慢慢地放开了钳制住连惜的双手,退后一步,又一步,困惑地一点点摇着头。 不,不对。 叶文彰不是这样的人,就算移情别恋,也该是在确定连惜安好的情况下。 而连惜的反应也不对。她就算对自己的人生彻底绝望了,也不该如此淡然地面 对叶文彰的变心。 除非……除非这个连惜是假的! 眼前好似闪过一道白光,照得叶修泽脸色骤变。他用力砸了下桌子,转身便冲 出了病房。 后面发生的事,好像在印证了叶修泽的猜测一般。 当天夜里,终此崖下又打捞出一个与连惜年龄相近,可是腿摔断了女孩。身份 未明。 次日清早,终此崖附近的农家找到一名与连惜年纪相近,疑似毁容的女孩。依 然身份未明。 次日中午…… 当第一个疑似连惜的人出现时,叶修泽还能淡定,可是接二连三的出现比自己 身边这个“连惜”更像“连惜”的人的时候,叶修泽终于忍不住了。 他没有通知刘秉承,偷偷带着连惜回了中国,却没想到正中了叶文彰的圈套。 “找到了?!”黑暗的房间里,叶文彰咻地张开双眼,一对眸子简直比外面的 辰星还亮。 “是,可惜让二少爷跑了。”平板的汇报声响起。 “……没关系。”叶文彰深吸一口气,竭力维持着声线的平稳,挥挥手道, “你先出去吧。” “是。” 随着门被从外面完全带上,叶文彰闭上眼,静静地坐在宽大的皮质座椅中,微 微喘着气。 幸好是在灯光昏暗的办公室中,那人也看不到他指尖的颤抖,也看不到他曾经 一度想站起来,可是双腿竟抬不起一点力气。 连惜啊……他的连惜,终于回到他的身边了。 一股强烈到无法忍受的酸涩感凶狠地冲入喉头,然后又迅速蔓延到了鼻尖,眼 眶,最终化为了一片濡湿,流淌在男人俊挺的脸上。 叶文彰一手捂住眼睛,成年后头一次这样放任自己流泪。 如果说连惜舍命相救是拿银针沾着他的心头血,在他的心底刻下了一个纹身; 那么,连惜的下落不明无异于是拿了一把锋利的刀,将心头那一片刻着她名字的肉 狠狠削去。 这些日子以来,他的心里仿佛烧着一把火,时时刻刻都在忍受着焚骨噬肉般的 痛。可是面上却还要作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一次次询问着那些他完全不想理会 的女孩的近况。 天知道,就算她们长了一张天仙的脸,就算她们有一张跟连惜一模一样的脸, 他也不稀罕! 她们谁能在生死关头给他一个善意的欺骗,将他狠狠绑缚,一把推下车? 她们谁能云淡风轻地计算着自己如何死亡,能为他争取更多的时间逃亡? 她们谁能有连惜那份“若不可同生,那宁愿独死”的深情?! 不!她们都不能!所以她们也都配不起他这一份真心! 管她连惜是毁容了还是残废了,管她今后是清醒还是沉睡,这一生一世,他的 妻子都只能是她! “哈哈哈哈……”叶文彰站起身,笑着流下眼泪,畅快的笑声在华都晴朗的夜 空下回荡。 连惜死而复生失而复得,他真的什么都不求了,不求了…… 叶宅。 叶文彰放轻脚步,慢慢推开了自己房间的门。卧室有点暗,她大概已经睡了。 他稍稍舒了口气,转身想去衣帽间换衣服,冷不防身后突然响起一个沙哑得好 像破锣的女声:“既然这么……这么怕面对我,何必把我接回来?咳咳咳……” 听得出来,这一句话连惜说得很费劲儿,断断续续的,说完便剧烈得咳嗽了起 来。 叶文彰皱紧眉,神色间难掩焦虑,快步走回床边,将连惜扶了起来,低声问道, “怎么了?想喝水是不是?” 他一手拧开了床头的电灯,楠木小柜上果然有一杯温水,看来佣人将她照顾得 不错。 “来,喝……”他刚想叫连惜喝水,就看到橙黄光线连惜那张吓人的脸孔,白 色的烫伤药完全糊住了她的脸,直愣愣的,动都不方便动一下,看起来简直就像一 具木乃伊。 叶文彰剩下的话一时梗在了喉头。 尽管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他的心还是不自觉地被狠狠揪住,钻心得痛。 眼眶再次被某种情绪浸染,他狠狠地闭了闭眼,生怕连惜看出异样。 那么可爱的姑娘,曾经换了新衣便要臭美得拉着他不停追问好不好看的女孩, 要怎么忍受自己现在的模样? 难过的情绪如骤然涨起的潮水一般,将他瞬间淹没。叶文彰简直拿不稳手里一 支小小的水杯。 浅浅的波纹在杯中荡起,然而下一刻,一声阴阳怪气的笑声却在他的心中掀起 了滔天巨浪! “呦呵,看你吓的。放心,我不会赖上你,我知道自己现在、现在是什么丑样 子……哪里配躺在昭文天下的叶总床上……” “别胡思乱想了,你好好休息,明天就好了。”他强压着胸腔里起伏的气息, 对连惜温声道。 “啊?难道不是吗?或者您还对我这个破烂一样的身子感兴趣?”连惜却根本 不理会叶文彰的劝慰,只古怪地一笑,作势低头看看自己,“我……我还以为连乞 丐都不屑看一眼了呢?呕——真恶心啊……” 她笑嘻嘻地指着自己锁骨上的一处结痂的伤疤,笑得那样刺眼。 “你说够了没有?!” 叶文彰再也忍不住了,深泉般的眸子里是充血的红色。他的牙咬得嘎嘣直响, 伴随着那一声满是怒意的低吼,竟咔吧一声硬生生地捏碎了手里的玻璃杯! 尖锐的碎片刺进了他的手心,鲜血滴答滴答地流到了地上。 他早料到连惜回来免不了一番哭闹,他可以随她打随她骂,就是忍受不了她这 样贬低自己! 连惜浑身一个激灵,停住了话,呆呆地看着他的手。每当一滴血掉落下去,她 便神经质一样,身子一个哆嗦。嘴唇开始还是惨白,现在居然隐隐泛出了暗青,看 起来煞是可怕。 “咳咳咳——”突然,她又一次剧烈地咳嗽起来,趴在床边,咳得撕心裂肺, 好像要喘不过起来了一样。 叶文彰心里一紧,再也顾不上连惜话中带刺,赶紧从抽屉里拿出面巾纸凑到她 嘴边,哄着她道,“是不是嘴里有痰?乖,吐出来就好了。” “咳咳咳……呼……” 半晌之后,惊天动地的咳喘声终于过去,连惜一点点缩回床上,却瞧都不肯瞧 他一眼,更别提吐什么痰了。 她只是将自己的身体完全蜷缩起来,瑟缩着,颤抖着。 那是一种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姿势,不光让她越发陷入对未来的恐惧与迷茫,更 深深地刺痛了叶文彰的心。 她是那么的痛苦无助,他能感受到她的害怕,能感同身受到她如今的痛苦。可 是他真的一点都不比连惜好过,一点都不。 这个从前发烧感冒都拽着他不肯让他走的小丫头,在今天这样难捱的情况下, 竟然不肯看一眼近在咫尺的他。 连惜不再相信他了,不再愿意依靠他了。 胸口里好像伸进了一把刀子,翻天覆地地搅和着,直把他的心切割得血肉模糊。 叶文彰不敢太使劲儿去抓她,怕再次触到她的伤口,只得伏在她耳边一遍又一 遍地低语:“连惜,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啊……” “我不该吼你的,可你也别说那些捅我心窝子的话了好不好?你什么都不要怕, 交给我,抓着我的手,我会治好你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算我求你了,你别再这样了,行不行?” 话到最后,他的声音也哽咽了,在这静谧的夜里,几近绝望。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