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从校长那里出来,罗青就杀到了研究生楼,师母跟这女弟子又上演了一场龙虎 斗。先是对骂,秦风是在大学生辩论大赛中拿过奖的,但跟师母一过招,便不是一 个重量级的,据说罗青上来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来既不跟你打,也不跟你骂,就干 一件事儿,看看你到底长了几个生殖器,要是有多余的,就借我一个用,老娘的使 用多年,不中使啦。这段精彩的对话,当天就传遍了全校,被奉为经典,很多人说, 这博导就是博导,夫人也好生了得。秦风哪见过这战阵?战了没一个回合就想一走 了之,那罗青哪会善罢甘休?一见秦风怯了阵,大喝一声就扑了上去。按说,秦风 比罗青块头儿还大,但这跟动物界的规律是一样的,块头大的往往是被吃的对象, 所以没交手便定了胜负,这秦风不仅无还手之力,招架之功也没有,没用五分钟, 秦风就被撕得只剩了一条内裤,要不是很多女生抱不平来保护秦风,这一回是肯定 要给剥光了。 秦福禄笑道,这戏也忒精彩啦!这一折就叫博导觊觎女弟子,夫人活剥美女蛇, 象牙塔新版金三角。 孔立人说,老弟,这样的好材料,不写成小说就太可惜啦!我老了,要是年轻 十年,我肯定要拿起笔来,给后人留下点儿什么。钱钟书的《围城》,吹得每根体 毛都蓝莹莹的,我总觉得是世无英雄,咱身边的事儿,随便捉一件,都比钱老先生 的虚构还要来得精彩。也不知作家们都干么去了,阿狗阿猫,帝王将相,白领丽人, 琼瑶金庸,还有些半生不熟的性,真像老谋子说的,不是粗俗,简直是恶俗!我说 兄弟啊,写小说的改行写诗难,写诗的改写小说挺轻松,要是你不想弄书法,也可 以考虑鼓捣小说,反正比弄那些伪学术要强得多!来,兄弟,今天高兴,扯了这么 多,还有不到二两酒,干出来! 不知为什么,孔立人今天除了黄段子,还有这么多严肃的话题,酒也喝得爽气。 秦福禄调侃道,行啊老兄,半月不见,挣了俩小钱,还真成托尔斯泰啦! 孔立人已经有几分醉意,很夸张地拍了一下秦福禄说,咱什么出身?别看一生 不得意,这骨头里从来就没贱过,跟那些顶着高粱花子进城的比,当然不包括你, 怎么低也低不到他们那份上,咱五岁就学钢琴,跟呲了尿和泥巴玩儿,能是一个成 色?一位老先生看了我的字,只说了一句话:有华贵之气。那么多给我写吹捧文章 的,都他妈不着边际,这老先生一句话,就点到了要穴上。这出身跟学养,是什么 都代替不了的,所以伏尔泰才说,要三代才能培养出贵族来。 秦福禄端起酒杯来叫,来,为了最后一位贵族,干啦! 一瓶酒光了,孔立人又拿来一瓶,秦福禄摆摆手说,不能再喝啦,我还要去找 校长申请停水。阀门杯了,要换阀门,现在家里已停了水。 孔立人出口成章:这就叫年年难过年年过,有为无为且悠着。这样吧,老夫挣 了俩臭钱,也想来它个臭美,反正我又没课,打个报告出去写生,到南方消夏去。 我计划着,要是跟暑假一合并,起码要呆两三个月,你就搬到我这儿住得啦。我现 在也弄着国画,争取三五年搞出点儿名堂来,系里那俩搞绘画的,你都替他们急得 慌,天天在那里照着葫芦画瓢,连首唐诗宋词都没读过,画出来的东西梆梆硬,比 他妈死尸还死,却留了把大胡子充艺术家,还嫉妒我划拉两下子就来大钱,恨不得 斗了我的地主共了我的产。咱就拉出来遛遛,老子是不弄,一弄就比这帮蟊贼狠! 说完,孔立人拿来了他的画作,说,这是昨天涂的三幅,敬请贤弟雅正。一边 说,一边在地上摊开了。秦福禄醉眼目蒙目龙中低头一看,不禁眼前一亮:一幅山 水,两幅花鸟,笔墨俭省,大开大阖,是典型的文人大写意。如今,到处都是拙劣 的画工,甚至连点儿匠气都没有,能得文人画真传的,已经比大熊猫更稀有了。 秦福禄很兴奋,举起酒杯说,你老兄还真有两把刷子,这贵族就是贵族,胎里 就有的东西是学不来的,来,我的书法家兼画家,小弟恭贺啦! 两台机器都已发动起来,酒杯洋洋洒洒端起来,就听喝得吱吱响。 二哥来了,走前打过一个电话,老是没人接,但他还是来了。因为他知道秦福 禄有课,几乎从来不出差,扑空的可能性是没有的。 二哥上一次来省城,差不多是十年前。这十年间,从街道到建筑,还是老模样 的地方很少了,下车后他又掉了向,东插一头,西摸一把,瞎子摸象一样摸到弟弟 家的时候,已是晚上八点多了。 桑梓晚饭没回来吃,秦福禄跟女儿吃过了,桑桑已经准备上床睡觉。秦福禄切 了块火腿,热炒了盘花生米,做了个红烧茄子,二哥便要命不让再做了,说,我又 不是外人,有什么就吃什么,最好。再说,自来水都没有,做个菜像杀头牛,你就 别遭这份洋罪啦! 秦福禄苦笑着不再坚持,便打开了一瓶玉堂春酱菜,一罐临沂豆豉,看上去虽 不丰盛,也看过眼了。 秦福禄踩了凳子,在厨房的壁橱里摸了半天,摸出了一瓶高度古井贡。这是他 最好的酒了。 二哥虽不嗜酒,高兴了也喜欢喝一杯的,抿了一口儿便直叫好酒,说这一辈子 还没喝过这么好的酒。 按二哥的脾气,这次来省城干什么,一见面就会端给秦福禄的,但他一直没说。 秦福禄猜,二哥如此为难,便极有可能是借钱,但他房子盖了,孩子还小,还谈不 到复读或上大学,家里又没出什么事儿,似乎又没有什么借钱的理由。 五六杯酒落肚后,二哥终于重重地叹了口气后说,老三啊,我这一次来,可能 又给你出难题啦。来还是不来,我掂量了好几天,晚上睡觉都睡不实。你知道,我 没什么本事,可脸皮儿薄,人家不往心里去的事儿,咱就搁在心里放不下。思量来 思量去,还是来了,要不是喝了酒,还真是开不了口。你知道,你二嫂有个最小的 兄弟,原来师范毕业,分在二中教书,两口子都在学校,虽说不上大富大贵,但庄 户孩子能熬到这一步,旱涝都收,也算上了天了。可他心比天高,老跟他那些做了 官的同学比,越比越觉得自己混得不像个人,刚毕业的那几年,为了跳槽离开教育, 他天天琢磨着给人送礼,两口子挣的钱都砸进去不说,还到处借,我卖了猪前脚刚 进家门,他后脚就来借,你不借也得借。到了星期天,破车子一骑,像只没头苍蝇 一样在县城里瞎撞,撞了一年,总算办成了,到石河乡干了个秘书。这小子还算能 踢能咬,干了五六年,混了个副乡长,回家都是车接车送,像个人物了。可现在的 行情是,在下边越来越难混了,乡里没工业,提留收不上来,工资有时都发不下来, 今年为提留的事儿都出了人命,我来的时候还在闹腾,老百姓把尸首抬到了乡里。 到了这份儿上,人家那些有路子的,都活动活动一翅膀飞了,再窝在那里还不沤臭 啦?他刚混了个副乡长,算个四把手,出力干活有你的份儿,马吃夜草是轮不到你 的,最多陪着喝场酒混个肚儿圆。石河乡的书记乡长,这几年都是一年一换,走马 灯似的,人家是一二把手,要弄钱还不容易?该送的送,该请的请,想走,拍拍腚 就走了,可他哪来那么多钱去活动?这不,他还算个脸大的,亲戚朋友加同学,把 老鼠窟窿都掏了,弄了还不到两万块,人家懂行的跟他说,这俩钱,定盘星也打不 起来,没辙了,跑到我那里跟我粘乎,打都打不走。我跟他说,老三在大学当老师, 名堂听上去很大,其实是清水衙门,工资一点儿也不高,更没有外快。我把嘴皮子 磨破他也不信,说他从小就崇拜你,是咱们省有名的诗人,有名就有钱,再就是桑 桑她妈现在干大公司,收入会更高,多了不敢说,借个三五万是拿得出的。他让我 跟你说,他不是白借的,付利息,一万块一年利息一千。老三,现在这些小年轻的, 眼珠子一转就是个想法,咱累掉了鞋子也撵不上,再说官场上的事儿咱也摸不透, 你猜他怎么说?他说这也是投资,比干什么都划算,投上个五六万,挪个有油水的 好位置,一年就回来啦!老三,你书读得多,在省城也见得多,真是这么回事儿? -------- 扬子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