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飞机在香港上空盘旋时,姮宜就开始莫名其妙的紧张,她自己也不明白,怕什么呢? 生命根本是操纵在自己手上,不是吗? 将近二十小时的飞行,她一直不会真正睡着过,怀中、怀远来送机的神情还都在眼 前。 怀中一贯的沉默冷淡,一贯的用眼代口,然而,她并不真能明白他的眼神代表什么, 只觉得动人。 怀远居然也有了类似怀中的冷淡,而且——似乎更可怕些,他眼中有绝望和冷酷— —但愿她看错,怎么会是这两个字呢?冷酷。 更令人不安的,怀远整个人的改变。 当然,打击太大是主因,但是——但是——他绝对不再是以前那个怀远却是肯定的。 以前的他是满有感情爱心的,现在——他冷酷。 是。姮宜只能用这两字形容对他的感觉。冷酷 空中小姐在叫大家绑好安全带,还有十分钟飞机就可以下降,姮宜舒一口气,终于 回来了。 在旅途中认识的几个新朋友都互相道别,约会再见。小小头等舱里突然热闹起来。 只有姮宜一个人最静,坐在那儿动也不动。 当然,疲乏是主因。 她已记不得喝了多少杯白酒都无法令自己入睡。 她听见机轮与跑道磨擦的声音,又感觉到飞机越来越慢,终于停下来。 照理,头等舱的人先下,可是机门一打开,却先进来一个官员模样的人,请所有的 人稍候。 接着,一位穿着黑色长旗袍,黑色长斗篷,耳上一对龙眼般大珍珠耳环的老年贵妇, 缓缓的走进来。 宋夫人?!姮宜睁大了眼睛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之际,宋夫人已到了她面前。 “孩子,我来接你回家。”她温柔的说。 姮宜如中魔咒般的跟着她就离开机舱。然后,才有旅客鱼贯下机。 宋夫人打扮虽不特别,也没说什么话,但她一出现,就恍如君临天下,所有的人都 被镇住了。 等姮宜意识清醒时,她已被安置在宋家巨厦,她原来住的那间卧室。 所有属于她的东西都搬了回来,那位清新可喜的陈姑娘也回来侍候她。 “我要离开。”姮宜猛然站起来。 “小姐不要这样,”陈姑娘吓了一大跳。“夫人亲自上机接你回来,这是——是天 大的面子。” “我根本不需要这面子。”姮宜觉得不安。“她到底要搞什么鬼?我一回来就好象 掉下陷阱。” “你先休息一阵,夫人会跟你喝下午茶。”陈姑娘说。 “我一定要搬回宿舍去。” 陈姑娘欲言又止,终是什么都不敢说。 “请替我通传,我现在要见安悌。”姮宜说。 “夫人正在书房见客,没有空。” “客人是谁?怀中?”她问。只有怀中是被接待在书房见的,其它客人没这荣幸。 “不是。我不认识那位客人。”陈姑娘答。 “那么,你去通知一下,客人一走我就见安悌。” “是。”陈姑娘退出卧室。 现在这种情形下,姮宜更加睡不着了。她真是觉得自己在陷阱中。 模模糊糊中,她睡了一会儿,睡梦中乱梦无数,令得她更辛苦。然后,陈姑娘进来。 “夫人在她私人餐厅等你喝下午茶。”她柔声说。 姮宜洗一把脸,匆匆下楼。 宋夫人坐在餐台前,身上已换了深紫色的丝绒长旗袍,神色安详稳定,和事情发生 之初简直是两个人。 “安悌。”桓宜还是礼貌的招呼。 “坐。”宋夫人指指身边的椅子。“好久我们没有好好的聊聊天了。” 姮宜坐下,沉默的等着宋夫人出声。 “你回来就很好,”宋夫人说:“哲之明天会到。” “爸爸又来!”姮宜吃惊。“他放得开大学的工作?” “女儿比工作重要,”宋夫人祥和的微笑。“哲之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 姮宜突然想,宋夫人也只有怀远一个儿子,心中又不安起来。 “我自作主张把你搬回来,你不生安悌的气吧?”宋夫人说:“你是我最喜欢的一 个女孩子,我不能任你在外面受苦。” “陈姑娘服侍得很好,不算受苦。”她说。 “总不及自己家里好。”宋夫人为她倒茶。 然而“自己家里”,怎么说得通呢?她又不姓宋。 她又想起怀中说过,宋夫人和父亲林哲之曾是未婚夫妇的事,会是真的吗?她无法 想象。宋夫人几乎变成了她母亲,这实在荒谬。 怀中一定弄错了。 当然,如果宋夫人生的女儿,不可能象她今天这模样,她有母亲的血统嘛,但—— 一定也叫姮宜。名字是父亲取的嘛! 想起父亲曾和这样一个女人谈恋爱,实在不能令人相信。当年的宋夫人也有君临天 下的气势? “这次回来,你沉默得多了。”宋夫人说。 她只笑一笑。 发生了这么多事,叫她讲什么? 房门轻响,佣人送晚报进来。宋夫人随手翻一翻,姮宜也瞄上一眼,突然看见自己 和宋夫人的照片一齐登在报纸的头条,她吃了一惊,怎么一回事? 忘记了礼貌伸手取过报纸,看见社会版上写着:“宋夫人亲迎爱媳,名门闺秀林姮 宜将是宋家少奶。”这——这——这是什么话?! 姮宜颤抖的放下报纸,眼泪都气了出来。 “你怎能——这样做?”她叫起来。 “孩子,我说过,这是必然的结果,”宋夫人安稳的说:“你们一生下来就注定了 的。” “没有这样的事,现在已迈入二十一世纪了,怎么还可能这么荒谬?”她大叫。 “完全不荒谬,我会好好给你合理的解释。” “不,说什么也不行,”姮宜豁了出去。“我和怀远完全没有感情。” “感情可以在婚后培养。”宋夫人认真的。“生在我们这种家庭,应该只有这一条 路行。” “为什么呢?又不为政治?又不为经济,你没有理由硬拉两个没感情的人在一起, 这是一辈子的事。” “听我说。乖乖听话。以后,我的位置由你代替。”宋夫人仿佛打出了王牌。 “我不想代替你的位置,我只想做一个平凡人,跟一个爱我,我又爱他的男人一起 生活。”姮宜说。 “为什么你那个男,人不能是怀远呢?”宋夫人反问。“你可以试着爱他,或者— —至少在表面上爱他。” “不行。”她想也不想的大叫。“我怎么能委屈自己假装爱一个人,而目的只为代 替你的位置。” “你不知道宋夫人是在千万人之上的吗?”宋夫人问。 “感情呢?你快乐吗?”姮宜问。 在伦敦的窝所,怀远又开始他一天的生活。 生活静如止水,平淡得令人叹息。但日子总是要过,梅花离开他就只能这么过下去, 路是他自己选择的,没有任何好怨。 无怨无悔,怀中,姮宜,他都这么说过。 怀远坐在露台上晒太阳,这是伦敦难得的阳光。 管家叩门而入,那是个标准的,典型的英国人管家。 “少爷。有客人求见。”他说。把银盘上的名片交给怀远。 怀远望一望,摇摇手。 “我不认识这人,不见。” 管家领命而去。不到五分钟,他又再次出现。 “他坚持见你,少爷,”管家说;“是个很有礼貌,很体面的东方绅士。” “他一个人?” “还有两位随从。”管家恭谨的。“少爷,他说有非常重要的消息禀报,是关于少 奶的。” 少奶?梅花? “好。让他在小客厅等我。”怀远心动了。 提到梅花,他眼中的冷酷之色才成退些。 怀远又坐了五分钟,这才穿好上衣,慢条斯理的走出去。既然坚持见他,就必会等 他,对不? 是一个陌生而冷峻的中年人,果然很体面的样子,他的两个随从也没有表情。 “周先生?”怀远看一看名片。 “是。”冷峻中年男人说:“我们奉了宋夫人的命令来的。” “目的是什么?” “带你回去。”那男人冷冷的说。 “我不回去,”怀远冷笑。“你们不能强迫我走,这儿是法治地方。” “我们当然不想这样做,”周先生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但我们收了钱,就必须 做到。我们这一行,信誉最重要,你是明白的。” “你们——是什么人”怀远皱眉。 “你不需要知道,”周先生挥一挥手,两个随从慢慢走向怀远。“你只要跟我们 走。” “如果我不答应呢?” “抱歉得很,我们还是带你回去。”周先生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 两个随从已站在怀远的旁边。 “这是犯法的。”他沉声说。 “我知道。所以我们收费很高。”周先生又说:“你想自己走?或我们扶你?” “我不走。”怀远怒目而视。 “我们答应过宋夫人,无论怎样困难,我都一定带你回去见她。”周先生说:“所 以如果你不合作,我们就只能让你委屈一下了。” “你们——”怀远才出声,就嗅到一阵异样的香味,神智逐渐模糊,以至人事不醒。 他并不知道这昏迷维持了多久,醒来时,他发觉自己在飞机上,私家飞机。 “宋怀中——”他叫。突觉头昏口渴,天旋地转的又倒在沙发上。 “有事吗?宋先生?”那冷峻阴森的周先生原来就在旁边。“此地没有人叫宋怀 中。” “这不是宋怀中的飞机?”他问。 “宋夫人派给我们用的。”周先生淡淡的。 “我要喝水。”怀远说。 空中小姐立刻送水过来,非常殷勤。 怀远记得这空中小姐的模样,的确是属于他们宋家的另一架私人飞机。 “我现在在哪里?”他问。 “两万多呎的高空中,”周先生答。“我们已飞过。曼谷,现正向目的地迸发。” “你们这样绑架我回去,目的是什么?” “千万别说绑架,我们是‘请’你回去,大少爷,”周先生笑。“向来我们做事不 问别人的原因或目的,条件好我们就做,如此而己。” “我可以给你更多的钱。”怀远说。 “不可能更多,”周先生笑。“我原本是贪心的人,然而宋夫人的条件比我理想中 更高得多,所以我为她做一切事。因为送你回去之后,我和我的伙计都可以收山养老, 安度余年了。” 怀远于是沉默。 母亲如此这般的安排非要他回去不可,难道真是只为迫他结婚? 他和姮宜结不结婚,真有这么重要? 然而,他又怎能和姮宜结婚呢?他们全无感情,相处犹如兄妹,结婚——他全身都 起了鸡皮疙瘩,这太可怕了,怎么可能呢? 他真有一种——一种乱伦的感觉,虽然他们不是亲兄妹。 然后,他又睡了一阵,直到空中小姐唤醒他。 “大少爷。已经到了。”她叫。 怀远睁开眼睛,四周只有空中小姐,那个姓周的和他的随从已不见人影。 “他们呢?”他问。 “谁?”空中小姐一副莫名其妙状。 “周先生和他随从?” “不知道。我根本没见过他们,飞机上除了机师和助手外,只有我和你。”空中小 姐说。 “你——分明说谎——”他大怒。 “怀远。”温柔安详的声音,黑长衫黑斗篷的宋夫人出现。“你终于回来了。” “哼!”怀远冷哼一下,转开脸去。 “扶少爷下飞机,他不舒服。”宋夫人吩咐。 立刻,管家带着工人过来。怀远不想人扶,但觉得身体还是很软弱,只好由他们扶 下机。飞机下面就停着宋夫人黑色的劳斯莱斯,他们不经过任何关口,就这么驶出了机 场大厦。 一回家,怀远就被送回卧室,管家亲自服侍他进食,一边引他说话。他却是始终沉 默,什么也不说。 管家计穷,只好退下。 整夜就这么过了。 清晨,怀远刚起身,就看见小几上一大叠报纸。以前他并没有起身看报的习惯,谁 送进来的? 不必翻开,每张报纸的头版上都印着整版的结婚通知,宋怀远和林姮宜的名字斗大 的被写在那儿。 他和姮宜,他真觉五雷轰顶。梅花之后,他不可能再有感情,他所有的都给了她! 从楼上直冲下去,母亲宋夫人正独自在吃早餐,两个佣人在旁边侍候。 “你怎能这么做?”他指着她大叫。 宋夫人只安详的笑着。 “我只在办一件我必须如此做的事。”她说。 “你不是人,你完全没替儿子着想,”怀远不顾一切的。“你怎可能迫两个完全没 感情的人一辈子在一起。” “我只在完成一件必须的工作。”她还是这么说。 姮宜被看得很牢,她知道,完全没有可能离开宋家巨厦。每一个人都在监视她,去 花园都有人陪。 但是——真如此这般的就嫁给怀远?不,不,说什么也不行,她根本心有所属—— 心有所属?!她自己都呆了,她的心属于谁?! 想到这儿,脸也红了,她,她,她——只能重重甩甩头,甩掉那份不安。她怎能想 到怀中? 怀中已有刘馥。 她知道怀远回来了,但没有见过他。他把自己锁在卧室里,不吃东西也不肯见人, 大家都急得不得了,饿坏了怎么办?婚礼在三天之后举行。 各式各样的礼物从四面八方送进来,她的婚纱已做好,整套整套的首饰送进来请姮 宜挑选,以她身材做的买的各种衣服堆积如山。 这一切只有两个字可代表:荒谬。 预备了那么多,费了那么多心血金钱,叫两个根本不想结婚的硬生生的在一起,这 不是荒谬是什么? 姮宜也拒绝下楼。她觉得烦,觉得乱,以至父亲来了她也只见过一次。 父亲永远老生常谈,劝她答应婚事,仿佛——也有说不出的苦衷呢? 很想问,又明知父亲不会说——听见走廊传来吵闹声,怀远又在发脾气?又摔东西? 姮宜忍不住好奇到门边望望,正看见管家用另一条锁匙开了门,宋夫人走进去。吵 闹声突然停止。 还是宋夫人有办法。她自己不也在宋夫人君临天下的气势下乖乖的跟她回来吗? 宋夫人跟怀远谈什么?这件事永远谈不通的,怀远和她一辈子都不可能答应结婚。 想去父亲那儿,姮宜正待开门,房门响了。 她拉开门,赫然看见怀远。他又凌乱又瘦,但神色漠然冷酷——又是这两个字:冷 酷。 “怀远——”姮宜叫。立刻又看见他背后的宋夫人和父亲哲之。 “妈妈说,我该亲自来向你求婚。”怀远的第一句话。 姮宜退后一步,简直吓昏了。怀远来求婚?他疯了?或是——或是中了所谓的邪? “你——你胡说,”姮宜不能置信。“我不答应。” “我们应该结婚,”怀远说。不带一丝感情。“结婚对我们都有好处。” “结婚不是好处。你怎么了?怀远,安悌对你讲了什么?你怎么完全变了。”她叫。 “我正式求婚,三天之后我们在教堂见。”他转身走开。 “你还敢去教堂?”姮宜叫。“摸着良心,摸着圣经,你敢发誓出自真心?” 怀远只停了一步,继续走开,直到楼下。 姮宜一身冷汗,怎能如此呢?她是不是在发恶梦? “你告诉了他什么?安悌,你不能骗他——”她叫。 “我说了事实。”宋夫人安详转身而去。 “爸,你怎么不说一句反对的话?你怕安悌?她是你的初恋情人,曾是你未婚妻? 是不是?” 哲之呆怔半晌,意外得仿佛不能讲话,然后大步喘息离开,头也不敢回。 他们——到底怎么回事? 姮宜回到房里,开始真正害怕。 原本是她和怀远一起联手反抗,她觉得极有信心,可是怀远突然之间改变态度,她 现在是孤掌难鸣了。难道真嫁怀远?想到此地,简直心中发毛,象吞了一条大毛虫。天 下没有比这更荒谬的事了。 深夜,她还坐在床上发呆。怎么办?逃是不可能的,三天之后真嫁怀远——她长长 叹息,宋夫人对他说了什么事实?令他可以在短时间里改变一切,令他居然向她求婚。 她不敢躺下来,她怕睡熟,她下意识的怕怀远会进来——想到会和怀远结成夫妇, 共躺一张床上时,她全身都会抖,她真的想到“乱伦”。 二点、三点、四点、五点——天蒙蒙光。就在这时候她有了睡意,实在再也无法支 持得住——可是,她同时又听见门声,吓得她睡意全消,怀远真的来? 门是锁上的,可能管家那儿有另一套门匙,而她是锁不住怀远。可是——门只响, 并没打开。 好久,好久之后,她才轻声问。 “我。请快开门。”是——是怀中的声音。 怀中?!她再也忍不住眼泪乱流,冲到门边打开门,怀中,无疑是她的救星。 “怀中——”扑到他怀里,她哭得一塌胡涂。 怀中机警的关上房门,示意她禁声。 “我问你一句话,只问—次,”他凝望她满是泪痕的脸。“你想过之后才回答,说 了之后不能后悔。” “是。”她点头。“谁通知你来的?” “这不重要。天快亮了,我们没有时间——”怀中神色慎重,黑眸更深,更难懂。 “你——可愿跟我走?” “愿意,愿意,”她根本不必想,他是救星啊!“我是一定不能嫁怀远的。” “跟我走了之后,你永没回头的机会,你想过吗?”怀中再问。神色还是那么严肃。 “只求离开这儿,永不后悔。”她着急的。 他黑眸一暗,仿佛失望。 “如果今天我不来呢?”他问。 “我不知道,或者会死。”她从他怀里站直,刚才是否太过份了?她很窘,但—— 他宽厚的胸怀的确给她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为什么没想到向我求救?”他再问。 “我——可以吗?”她似不能置信。 “自尊心太强,”他叹口气。英俊冷漠的脸上线条柔和了。“你非要我低声下气来 到你面前求你才行。” “你——我——”忽然间,她有点懂了。是——是——啊!天下间哪有那么好的事? 她全身每个细胞都活回来,他是说,是说——“你——” “我再问,跟我走,后不后悔?”他眼中也有笑意。 “永不。”她说:“现在就走?” “是。”他牵住她的手。“我回来就为带你走。” “为什么来得这么晚?”她快乐得无法形容。 怀中来了,为了带她走,天下还有更美好的事吗? “我也要储够足够的信心。”他笑。 “我拿护照。”她匆忙的拿了皮包,再度挽住他。“我们快走,我怕有人起身。” 他看一眼满屋的衣物,还有那一袭耀眼的婚纱。摇摇头,拥着她大步下楼。 晨曦中,他们离开了宋家巨厦,快乐得象只脱开笼子的小鸟。以后,天空海阔任鸟 飞了吧? 黑色大房车平稳的朝机场驶去,依在他怀里,姮宜竟舒服的睡着了。也许是太快乐, 太安心,神经一松弛,她就再也支持不住。 不过——不要紧,以后的日子她不必再担心,有了怀中——这天下最稳妥、坚强的 避风港,即使再有大风大浪,他也挡得住。 他轻轻的吻她睫毛,悄悄的说: “我们都累了,是不?现在已是归航!” 怀中放弃了私人飞机,改乘普通民航机。他说: “无论用哪一种交通工具,阿姨一定找得到我们,她可以说无所不在的。坐民航机 只不过拖延一点时间,她迟早会找来。” “我们怎么办?”姮宜很担心。 他望着她,眼光平稳安定,给人一种永恒的感觉。 “我们立刻结婚,已经预备好一切,”他眼中隐有笑意。“现在只等你点头。” “跟你出来不就已经点了头?” “你自己对牧师说。”他捉住她的手。 无尽无绝的幸福涌上心头,现在和几个钟头前的心境相差何止千万里? “既然你已计划好一切,为什么不先通知我?让我白白担惊受怕。” “刚才我站在你房门口,心中还是七上八下,我只有百分之五十把握。”他说。 “从何而来的百分之五十把握?” “感觉。”他笑了。很放松的笑。“我是个重视感觉的人,尤其对你。” “你从来没说过,表示过。” “感觉已经很够了,”他吐一口气,安适的靠在那儿。“我不喜欢面对面的讲出来, 失去了一切美的感受。” “我以为你只会做生意。” “生意只是责任。”他简单的说。“从现在开始,我们可能面对许多战斗,所以养 精蓄锐最重要。睡吧!” “我们飞向何处?” “南太平洋一处小岛,岛上的总督是我朋友,他会为我们安排好一切。” 她嫣然—笑,放心的放低椅背。他说安排好一切就是安排好一切,天下再没有任何 事能令她担心了,甚至是宋夫人。 是。宋夫人现在在家里不知震怒成什么样子,但——过去了,姮宜不必去想她。 她真的安心睡去,睡得很熟,也许是这些日子的担心惊吓,一直到怀中叫她,她才 醒来。 “到了。”他轻拍她,在耳边轻唤。 她睁开眼睛,看见怀中温柔的眸子,深情的眼光——心中一阵感动。原来爱情已在 不知不觉中种下,发芽,成长。她根本不必担心。 他们是被空中小姐最先招呼下机的,飞机旁停着黑色的劳斯莱斯,宋夫人赶到了? 不,不,当然不!是微带黑色皮肤的当地总督。 他们就在总督的安排主持下,在车上交换了戒指,只不过两枚小小的圈圈,但心中 有极坚强的永恒感觉。 他们已经结婚,是夫妇了,对吗? 黄昏时,他们被送到一间十分美丽的小别墅,有工人迎出来。 “这就是你们的家了。”总督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笑。“今晚不打扰,明天我会来 吃晚饭,请预备好。” 他们就被迎进那有梦股感觉的热带别墅。 疲倦和兴奋加起来,并没有倦意,反而出奇的精神。 工人退下,睡房里只剩下他们,他们深情的对望着。怀中已连坐了三十多小时飞机, 眼睛依然又深又黑。 他用双手环抱住她的腰,然后慢慢收紧,收紧,把她带到他怀里。 “现在你已是我妻子,不能再假装不爱我。”他低沉说。 “你是我丈夫,也不能假装漠视我。”她微笑。 “人的自尊心令人虚伪。”他叹—口气。“当第一眼看你,我已几乎喜欢你。” “几乎?”她不依。 “不要挑剔。那时怀远常伴你身边。” “你明知我和他没有感情。而且有刘馥。” “离开宋家巨厦,我没再见过她。”他微笑。 “那不是你不去伦敦见怀远和梅花的借口。” “我一直服从阿姨命令。” “这次带我走也是命令?”她问。 “我总不能任你嫁怀远,那是一辈子的事。” “怀远为什么肯突然娶我?” 他微微皱眉,立即舒展。 “不要讲别人,今夜是我们洞房花烛。” 她的脸上浮上一抹红晕,视线也立刻避开。怕羞的大女人特别吸引人,他拥紧她, 深深的吻她。 他们有同样的感觉,这不是开始,也不是结束。她们该是生生世世的。 一夜的休息,他们的精神已恢复。 阳光把他们照醒,姮宜睁开眼睛,第一眼接触的,依然是怀中深情的眸子。 “早醒了?”她又有丝羞涩。 爱情虽发生得早,另一方面日常生活中,他们仍陌生,他们没有真正相处的时间。 现在她已真真正正是他的妻子了。昨夜——她不敢想下去,脸更红了。 “想到了什么?”原来他也这么促狭。 “我——听见窗外有海水声。”她避开他视线。 “要不要看看?”他扶她起床。 他竟然是个温柔体贴的丈夫,以前——怎么想得到呢? 窗外是一大片海滩,没有一个人,海水轻轻拍岸,一望无际的大海,非常美丽。 “怎么找到这个地方?”她靠在他坚强的胸膛上。 “从来没有来过,我的总督朋友替我找的。” “宋家的人真神通广大。”她轻叹一声。“你可想过,此后——你将失去一切。” “是。我激怒了阿姨。” “你完全不介意那由你一手造成的宋氏商业王国?” 他眼中有深深浅浅的颜色变化。 “我介意,那毕竟是我的心血。”他点头。“然而失去你,我到哪儿去找另一个 你?” “怀中——”她好感动,好感动。 “我已三十七。年轻时失去一次机会,我以为此生不再有,谁知道遇到了你,我怎 能再放过?我又不是冷血人,我也有感情。” “我能代替当年的她?” “不能。她是她,你是你,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他加重语气。“你们谁也不能代 替谁。” 她聪明的不再问下去。 “晚上我们要预备什么招待总督?”她问。 他感激的看她一眼。 “他喜欢喝酒。我们灌醉他就是。”他拥紧她。 “我们就——一辈子住在这儿?” “不喜欢?” “喜欢这个地方,但不想无所事事。” “以前宋氏基金会捐赠岛上一间大学,他们愿意聘我们为教授。” “你真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她极之喜悦。 “若不能令你安稳,快乐,我有什么资格带你走?” 她突然就想到了怀远。他什么也不计划的靠怀中帮忙而带走梅花,到头来是场悲剧。 他们——他和她——她有个强烈的感觉,他们是生生世世的。生生世世。 小勤鼠书巢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