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节:聚兴昌(2) 凉风绕绕天要晴,画眉绕绕要出林。 马儿打扮要出阵,姑娘打扮要嫁人。 他唱得那样投入,全然不顾屋里空空,也没看见正清回来。而正清正倒在旧 躺椅上,累得直喘粗气,就听见这样的歌,看见铜镜在月光里一闪一闪的,把两 个小人映在窗户纸上;一股无名火油然而生,他顺手捞起扁担,朝弟弟砸过去, 正打在正艾头上。正艾头破血流,可梦还没醒。 父母回来,都向着弟弟。那是正清唯一一次对弟弟动手,日后,他后悔不已。 由于爷爷钻水之后,上来的只有铁锚,爷爷再没上来,“民熙”号船长一共 补给父亲三十块洋钱,算是工钱和给死者家属的补偿。人已经去了,再说什么也 无可挽回,拎着沉甸甸的钱袋,父亲默默回到家里,一路上还哼着爷爷在船上常 喊的号子“青滩泄滩不算滩,崆岭才是鬼门关。过了青滩莫夸嘴,前面还有个乌 梢尾……”直到这时父亲才意识到,原来这些号子,字字句句都浸透着船工的血 泪。 回去之后,父母商议,觉得跑船、钻水都是要命的行当,不是长久之计。而 三十块洋钱刚够还债和赔偿船老板的损失。船老板陆永隆说:“这还算是便宜的。” 父亲也没话好说,又借了一笔钱勉强重修了房子。全家人不得不重新规划今后的 生计。 陆永隆还做着烟土生意,这一本万利的买卖一般人不敢涉足。可全家被逼到 了这一步,父亲谭孝明决定铤而走险,他将目光转向了长在深山野地里的那一片 片红罂粟。 一向小心谨慎的父亲从不贸然行事,他先是独自去山里察看行情,随后便带 着几个伙计一起去收货。在外人看来,他们只是收些青菜头回来,再运到码头上 装船,卖给外来的商贩。只有接货人知道,青菜头里藏的什么宝贝。 母亲坚决反对:“跑船不行,还有几亩祖田。再穷也不能做这违法的事情!” 而父亲说:“谁愿意做这要命的‘青菜头生意’呢?可是房子烧了,爹又不 在了,光靠山上那几亩祖田,一家人怎么活?” 母亲不说话了。 父亲又说:“放心,等渡过这个难关就改行。” 可话是这么说,上手的生意,哪肯轻易放弃?自从做了这青菜头生意,眼看 着家境一天天好起来,父亲变得更大胆,也更贪心了。不仅没有改行,反而把生 意搬到家里来,在家里开了个小作坊,把鸦片坯子加工成粉末状的吗啡。 在烟村,这样的小作坊总共有十来家。一段时间里,正艾临睡前总听见厨房 里的小铁锅咕嘟咕嘟响。后来才知道,铁锅里装着用麻绳缠着的高温瓶子(以防 爆裂),瓶中装着鸦片熬成的坯子,加上芴水,放在小笼屉里蒸煮;然后倒在盆 里,点上卤花,使鸦片从水中分离;再用绸子布收拢,就制成像汤圆一样灰白色 的吗啡。有人买去,放在锡箔上,在下面点火,就抽起了白粉。在1949年以前, 长江边鸦片盛行,许多家庭因此家破人亡。大人们抽鸦片上了瘾,卖了田土房屋, 甚至老婆孩子。孩子们不懂这些,但有个头疼脑热或闹肚子什么的,也吃点鸦片, 吃完就好了。正艾说,他也尝过几口吗啡,那是好朋友木木从他父亲那里弄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