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全世界的钟表都锈掉了 " 亲水的品江华庭,让你住在梦境里" ,这是句著名的广告语,在我读书这个 城市可以说是家喻户晓。每次过江桥,就远远地看见巨幅的广告招牌耸在20多层的 欧陆风格的建筑顶上,撩拨起你挣钱享受的欲望。电视里、公共汽车上、晚报上的 整版彩色图片,都在促销着一种所谓成功的人生境界,让你无处闪躲。可那高昂的 价位,又哪里是普通百姓驾驭得了的?在下岗工人云集的北方城市里,顶级的住宅 楼有大量的闲置,所以你要是有钱就不愁买不到。幸福可就没人往外销售了,因为 商人他们自己也不一定有。 " 高尚住宅" 这个词不知道是哪个广告策划高手发明的,虽然用" 高尚" 形容 住宅是典型的语病,但能让人误判为住在这里的人就是高尚的人,是成功的楷模。 今晚,花钱买下并住在品江华庭房子里的那些对自己判断不明的人,绝对想不到有 个一文不名的穷小子比他们幸福--尽管他可能免费只住一晚,人也不算太高尚--恰 巧那个人就是我,原因是我割了一具男尸的生殖器。 对后代们我是绝对不能这么说的,我只会告诉他们:有个女孩子爱上了我,她 恳求贫穷却又自尊的大学生到他们家里去见她父母,还花了一万多块钱给我换了个 里外三新。 我最爱看的一部电影叫《罗马假日》,为此我还买了光碟在电脑里反复观摩。 好莱坞这个造梦工场,竟然用黑白片就能把普通男人心底的秘密都曝光了。他们其 实都有一个梦,企望自己能与一位纯洁美丽的小女子相遇,并一见钟情,结果发现 那深爱自己的女人竟然是个公主或是富家女。当然了,我们绝对不是爱他们的钱, 而且为了不是一个阶层的她们能够幸福,我们可以选择离开她们,然后独自承受相 思的孤苦。 我卓左右就是中了好莱坞煽情电影的流毒,而且还中毒很深,所以我22岁了还 在等待奇迹。当然我有时也动摇,晚上走在点亮着粉红色灯光洗发屋门前的时候, 看见裸露招摇的小姐我就想走进去,交出我的童贞。可我老怕自己的钱不够,更害 怕得病,因为我是学医的。这高尚又下流的想法,表明我是个正常的男人。 我正在品江华庭7 楼的豪华房间里睡觉的时候,突然房门被锋利的消防斧劈开 了一个洞,接下来一个电锯伸进来,吱吱地啸叫着把门板割掉。一群穿防弹衣戴钢 盔的特警冲了进来。姓赵的刑警脸上涂满了黑油彩,把我从床上揪起来正要打,这 时刘大队长进了屋大声喝道:" 看你还能往哪里躲?" 我拼命挣扎,却怎么也摆脱 不掉按着我的大手,我气得啊呀呀大叫起来--" 醒醒,醒醒,卓左右你做了什么噩 梦了?" 我努力睁开眼,看见穿着浅粉纯棉睡衣的宁一正抱着我的头,用手擦着我 脸上的汗,安慰着我。 我看着宁一无比关切的脸,把头往她的怀里拱了拱,闻到了一股好闻的体香, 又把眼睛闭上了。此刻我希望时间概念还没有发明出来,全世界的钟表都锈掉了。 隔了好一会儿,宁一用手抚摩着我的脸,温吞吞地说:" 没事了,在我身边我 不会让你出事的。" 我突然坐了起来,低头看看自己赤裸的上身慌张地说:"宁一,你不会是昨晚就 和我住在一起了吧?" " 是呀,那又怎么样?放心,对你这个处男我会负责任的。" 宁一严肃认真说 完这句话,接着就哈哈大笑起来,边捂着肚子边指着我说," 你什么处男,你就是 个小流氓,你想什么好事呢你?我家这么多房间,我怎么会跟你睡在一起?刚才我 在隔壁听到你大声地叫喊,就知道你被噩梦魇着了,过来一看,果然你的手压在胸 口上……快起来穿衣服洗脸,下去跟我爸妈一起吃早饭。""现在几点了?" 我看了 看透不进光线的红天鹅绒窗帘问道。 宁一起身边拉窗帘边说:" 都8点了,今天是周末,昨晚上我爸妈都睡着了, 他们不知道我回来了,而且还带回来个处男流氓。先不告诉他们,一会儿你等着瞧 好戏吧!" 说完她就把门关上出去了,我知道她是不好意思看我穿衣服。 我起来穿上裤子,伸个懒腰,抻头在窗口向外一望,呵,真他妈的豁然开朗。 眼前就是钢索斜拉江桥,6 月的松花江水在眼前不紧不慢地流着。要是到了冬天, 由于上游就是发电厂,江水在寒冬零下30多度时也不封冻,还蒸腾出袅袅的蒸汽, 冷凝后就变成了霜花挂在了树的枝条上,这就是冬天里两岸落满雪白雾凇的著名景 致。天越冷,挂满霜花的树就越洁白,长达数十里的玉树琼瑶世界,让人恍如活在 童话之中,招惹过来了许多广东、香港、日本的游客,穿着臃肿的防寒服哇哇大叫 着拍照录影。 品江华庭的设计者并不满足于这些,他们从楼中间修了个过街廊道,跨过沿江 公路和堤坝直达江岸边的沙滩公园里。让住户不用费劲直接就从楼道走进了鸟语花 香的半封闭世界,徜徉在江岸的假山和露天泳池中。这也是高档住宅值钱的地方。 我洗漱完毕,穿西裤衬衫与穿着露肩吊带小裙的宁一汇合,一米七五配一米六 五的个头并肩走下楼梯。 宁一家是250 多平方米的跃层楼中楼,她的父母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大屏幕 的背投电视,身后是摆满了青花瓷器的紫檀博古架。听见脚步声,他们不经意地一 抬头,立刻就惊讶得合不拢嘴了。宁一故意拉了一下我的手,走到父母跟前说:" 爸妈,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学院的同学卓左右。" 我赶紧说:" 伯父、伯 母好!" 宁一的爸爸是个45岁上下的硬朗的北方汉子,下巴上留着修剪得体的胡子,有 点艺术猛男的味道。他从沙发上起身跟我握手,说:" 欢迎你到家里来玩。" 他身边穿无袖唐装戴无框打孔眼镜的宁一的妈妈就不那么友好了,她连屁股都 没挪动一下,看了我两眼,然后发问:" 你们是昨晚上就回来住的?" 宁一满不在乎地靠近她妈妈坐下,一手搂着她妈的肩膀,然后拍拍蛋黄色的真 皮沙发,示意我坐在她旁边。 " 怎么住的?" 她妈妈把宁一的手从肩上扒拉开,又追问一句。宁一冲爸爸扮 了个鬼脸,满不在乎地答:" 还能怎么住?" " 你们……住一起了?" 她妈妈十分不情愿地把自己推测到的结果讲了出来。 宁一点了点头没做声。 " 你们怎么能这样?还都是上学的学生!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她妈妈开始 向我发炮了。 我弄不清宁一要玩什么花样,赶紧说:" 我叫卓左右。" 宁一怕我说露了底牌,急急地抢过话头说:" 我会对他负责的。" " 什么?你对他负什么责!" 她妈妈气得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 因为他是我们学院都公认的爱学习的好处男,连校长都知道!" 宁一还是不 往正道上说。 " 小卓,你是个男人,你怎么交代?" 她妈看跟女儿拎不清了,立即就逼问到 我了。 我看宁一向我使眼色,立刻挺起身来表态说:" 我肯定是该负责的就负责到底 的。" " 什么叫该负责的?男人就该负全责。" 她妈不依不饶。 宁一见缝插针地说:" 那好,你们二老都在家,今天就把婚事定下来,反正现 在学院也不反对结婚。" 我一看再玩下去就不好收场了,急忙站起来说:" 伯父、伯母,你们千万别当 真,宁一和我就是普通朋友。我昨天是没地方去了,到你们家叨扰了,就借住一宿。 我们各自在自己房间,什么事都没有。" 这时宁一突然把嘴一咧哭了起来,嘟嘟囔囔抽抽嗒嗒地又蹦出几句话来:" 你 说什么事儿都没有,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你要是不承认这肚子里头的东西是你的, 以后我还怎么出去见人?" 我看见宁一边擦着连湿都没湿的眼睛,一边透过指缝向 她爸做了个鬼脸。 宁一的妈妈" 啪" 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指着我的鼻子训斥道:" 好嘛,都结 了果了,你还不承认!你们要么就张罗结婚,要不我现在就找你们学院去!孙院长 跟我可是老交情,看能不能让你毕业?" 宁一父女俩再也憋不住了,开始大笑起来。宁一的爸爸说:" 老伴你太不了解 自己女儿了,真没有幽默感。领男朋友回家同居,这哪里是她的风格?她一说到什 么处男,我就看出来有诈。" " 妈,你不是说不让我自己找对象,否则不让领进家门儿吗?怎么我刚领回来 第一个男的,你就非逼着我嫁给他?" 宁一继续开她妈妈的玩笑。 她妈有些愧疚地对我道歉:" 小卓,对不起,我上了这小死丫头的当了。其实 我开始有些怀疑她在开玩笑。可一看你这小伙子不错,宁一就是嫁给你也不吃亏, 所以就将计就计了,其实我刚才说的也是真心话。" 这回该轮到宁一脸红了,她没想到她妈妈竟然反戈一击杀了个回马枪,羞得低 头再不敢看我了。 宁一的爸爸哈哈大笑说:" 怎么样,小家雀还能斗过老家贼?你妈的智商是不 能忽略不计的……" 我看到他们全家这喜剧小品般的演出,拘束感立刻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再看 看自投罗网弄得自己十分害羞的宁一,心里甜滋滋得像个蜜蜂箱,有很多甜度很高 的花粉携带者在里面乱舞。 宁一的爸爸什么都门儿清似的看了我和宁一一眼,然后对我说:"我女儿从未带 男生进过家门,可见你们的友谊十分纯洁。小卓你不要拘束,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想住哪个房间就住哪个房间。我们支持你们保持纯洁的男女关系!" " 你说的这叫啥话呀!" 宁一撒娇地推了她爸一下。 寒冷的北方,人活得粗糙又放达,可以说是满大街都能碰到比一般相声演员强 百倍的搞笑人才;要是你恰巧看过" 二人转" ,你就再也不容易被别的喜剧形式逗 乐了。我看到这两位中年家长就是那种北国里造就的爽朗又不做作的典型性格,他 们实在又大方,没有虚头八脑的假招数,当时就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我也诚实地坦白说:" 我是个家境一般的穷学生,身上穿的这些都是昨晚上借 宁一的钱买的,光知道花了一万多,是什么名牌我也不知道。我现在还还不起,等 我毕业上班后就会还给她。" " 说啥话呢?骂人呢,还什么还!那都是宁一的零花钱,她少去香港参加一次 购物节什么都有了。好女儿,回头我给你补上。不过不能这么便宜了你,小卓,正 好我家没有男孩,搬搬扛扛的、陪我喝喝酒也没个正经人,我特得意你的诚实,干 脆你给我们当干儿子得了。对了,你能喝几两酒?" 宁一的爸爸说话给人一种强烈 的通透感,让你把自己妨碍交流的隔墙立刻就拆掉了。他的话还有一种魔力,能让 你马上就产生甘愿受驱使的内在动力。古代决心" 士为知己者死" 的那帮家伙,大 概就是碰到了这种人,听多了这种话。 我考虑都没考虑当场答应:" 那太好了,干什么活都成。在这里我也没什么亲 戚,过节都没地方吃饭……酒撑死了就能喝半斤,不知道陪不陪得好您?" " 不行,我反对!你们怎么能这样呢?卓左右是什么人,你们知道吗?再说了, 是我领回来的人,也不征求我的意见?" 宁一见事情有些向预想的目标逆行,有些 要失控,急忙面红耳赤地抵抗。 " 不管小卓是什么人,反正我们没儿子,他这个干儿子我们是认定了,你反对 也没有用。" 宁一的妈妈也毫不退让--没想到我今天有点儿抢手。 " 人家自己有爹妈,养大个儿子容易吗?你们怎么能这样不劳而获呐!看有果 树长成了就下山摘桃子,不够光明。" 宁一细脖子上的青筋都绷出来了。 " 反常啊,丫头,我明白了。你放心,干哥哥不算近亲,不能影响你的图谋。 "宁一的爸爸洞察力惊人,立刻不留情面地揭破谜底。我暗自思量,今后要是想成为 他女婿千万不能撒谎。 被亮出心思的宁一气急败坏大声嚷道:" 不跟你们说了,反正他是我从公安局 领回来的,他犯的事儿警察说还没完,你们看着办吧。" 这下宁一父母可又被镇住了,他们两口人都同时说:" 小卓,不会是真的吧?" 我默默地点点头。 " 什么事儿,严重不严重?" 他们接着问。 宁一端坐沙发上郑重地说:" 他动刀伤人了,还是特殊部位,警察、还有黑社 会的人都在找他麻烦,你们说严重不严重?" " 你别吓唬我,先说人死没死?只要人没死就好办。别忘了你老爸现在还兼着 政协副主席,找人不行咱花钱协商私了。" 宁一的爸爸的确有大将风度,钱使人更 沉着果决,这大概就是富豪们比别人更自信更有男人魅力的原因。社会上都说穷人 不光穿得不好,主要的还是没气质和风度。试想想如果你的兜里比脸都干净,就剩 下衣服破旧,你的风度从哪里来?金钱和地位从来都是男人上好的春药,这两样宁 一的爸爸都不缺。 " 人早死了,看你们还能不能摆平?哼,就知道花钱找人,这样的干儿子--你 们还认吗?" 宁一几句话就把父母都弄没电了。 宁一的妈妈害怕地问:" 宁一,你个傻丫头,不会犯了包庇罪吧?" " 他是为了我才那么干的,你们说怎么办吧?是不是送我们去自首,大义灭亲? 你们还在偷偷庆幸没认下这个干儿子吧?" 宁一看着她妈嘲讽道。 宁一爸爸沉思了一会儿,说:" 怎么门缝里瞧人,把我们给看扁了?你见老爸 怕过事吗?小卓,既然我女儿都把你领家来了,我们就会帮你想办法,先说说具体 经过。" " 哈哈哈……老爸你过关了,经受住了考验。" 宁一突然捂着肚子大笑起来, 然后她就把我昨天割尸体生殖器的的经过绘声绘色地讲了一个够。听完后,笑得她 父母直拍大腿。 宁母边笑边指着宁一鼻子骂道:" 你这死丫头,连这事儿你都能说出口。" 宁父直拍我的脑袋说:" 小卓呀小卓,你真是作祸也作得小,你怎么就干这么 滑稽的事儿呢?太有意思了。你这个干儿子我认定了。" 在北方的方言里," 作" 就是不安分、瞎折腾、乱惹祸的意思。 宁一冷冷地看着我说:" 要不要当我家的干儿子你看着办,反正他们都有钱。 不过,我今后就是你妹子了,想些乱八七糟的可没门儿了。" 我现在已经充分领教了宁一的路数,故意沉思了一会儿,答道:" 我经过反复 考虑,我是个爱钱的人,你昨天又把我穿名牌服装的瘾给勾出来了;我慎重地告诉 你,当你的干哥哥,就是亲的也行!" 宁一听完我的回答立刻就傻了。 " 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啊。感谢乖女儿,给我找了个大儿子。小卓, 我将来给你娶个外国媳妇回来,外国不计划生育,再给我多生几个孙子就算全活儿 了,晚年养老有靠了。儿子唉,咱们开饭!" 宁一的妈妈故意当着女儿的面大声念 叨着,报复她。 宁一爸爸也说:"今天太开心了,好久都没这么痛快地笑过了。宁一,今天我破 例允许你自己开奔驰车,一会儿去把你哥哥的东西从学院拉家里来。" 保姆很快就把牛奶面包火腿鸡蛋粥咸菜什么都弄好了,宁一爸爸拿起个馒头说 :" 吃不惯那些洋玩意,不管饱。" 我也就顺水推舟就咸菜喝起了绿豆粥,不敢动牛奶和面包了。我发现自己在宁 一爸爸面前仿佛不会思考了,行动就顺着他的思路就往下走。 宁一拿了个咸鸭蛋," 咣" 地磕在我面前的桌面上,看见我得意洋洋的样子, 咬牙切齿地说:" 癞蛤蟆装天线,还愣把自己当成掌中宝了。" 宁一的爸爸说:" 你别不服气,我不但让我干儿子癞蛤蟆上高速愣当小吉普, 还得癞蛤蟆装马达当上宝马,开上宝马。今天我要出去办点公司的事儿,晚上咱们 全家到酒店里吃烤鸭好好喝喝团圆酒。你们等我电话。" 他们父女俩又开始了歇后 语大比拼。 听到宁一父亲的话,我多少有些不舒服,感到有吃软饭占便宜的羞愧,又有些 被施予的感觉。当然,这些在医药集团当董事长的宁父是不会想到的,他以为用幽 默已经化解了我的自卑。 我决定:到他们家干活吃饭是可以的,但决不收他们任何贵重的东西。我根本 就没想现在就住到品江华庭里来,我的自尊心也受不了,这个豪宅梦我要靠自己来 圆。我现在还不确定什么时候能买得起房子,但我高兴的是宁一父母无缝隙的接纳 给了我足够的信心。我决定找机会再向宁一表白,目前我们刚刚认识,说是一见钟 情有点儿牵强,至少谁也没说爱谁;况且,我还有那个尴尬的阉割官司没能抖落清 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