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她的名字取得真是暴殄天物 萨娜把我领进位于公安局大楼半地下的技术中心,这时我才知道法医室是技术 中心下面一个办公室而已。她指着一个头发花白的人介绍说:“这的大名鼎鼎的马 法医,技术中心的马主任。”又对他介绍我说:“这就是我跟你说过那个小卓,卓 左右。” 马法医上来就握着我的手说:“你就是卓左右啊,久闻大名啊! 对了,想起来 了,你们去四川前不是来找我拿过仪器吗? ”说完就哈哈地笑了。 我看这个警衔极高的老头笑得有些莫名其妙,就有些不知所措。 萨娜说:“他那点儿糗事儿就甭提了,您老得好好带带他。” “没问题,我喜欢他。只要他爱学,我退休前怎么也让他能独立工作了。”看 来马主任人很好说话,他显然已经知道我动了尸体的事了。这“好事不出门、坏事 传千里”说法还真对呀! 萨娜安排完我,就说有事儿先走了,我开始打量摆满化验 仪器的办公室。 马主任指着一张空桌子,说:“小卓,那就是你的位置。咱们法医室的事儿挺 忙的,今天就开始工作没问题吧? ” 我点点头,坐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心想:我得好好干,给父母和哥们儿还有 萨娜争点气,把这个位置坐住了。 这时,对面摆满试管的桌子上突然就抬起一个头来,吓了我一跳。仔细看来, 才发现是个穿白大褂的女人,带个眼镜,看不出具体年龄,大概比中年妇女要小一 些。 她抻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说:“你就是卓左右? 欢迎你加入。我叫关薇薇,也 是来实习的。” 我跟她一握手才发现她的手很不光滑,原来她还戴着医用橡胶手套。 “你以后抬头请先打个招呼,怪吓人的……你不会是加夜班解剖尸体了吧? ” 我厌恶地在牛仔裤上擦了擦自己的手。 “哎哟喂,都会抢答了……没错,我干到了半夜两点半,还不是缝你割下来那 个东西? 今天家属来取尸体。还有,请你以后不要再干这么不专业的事情。”我本 来觉得她干的活就滑稽可笑,一见这年龄特征不明的女人很是刻薄,就说:“你怎 么什么活都抢着干呢? 以后这涉及男性的隐秘项目不要跟我争。” “我跟你争? 告诉你,我是硕士毕业,你还不够资格! 别以为我比你大就会像 萨娜那样体贴地照顾你……做梦! ”这个说话京腔京韵夹带儿话音的大龄老薇,没 来由地对一切吃醋,着实有些变态的迹象。看她长得跟女尸似的,你说叫什么不好, 偏偏叫什么薇薇,她的名字取得真是暴殄天物。 我眼瞧着这个将要和我竞争法医岗位的女硕士,既同情她昨晚上干的龌龊活, 又反感她咄咄逼人的学历恐吓……没来由,我就突然大笑起来,眼泪都出来了,怎 么也忍不住了。 “你笑什么? 讨厌鬼儿,那东西泡在福尔马林太久了,滑不溜丢的,一点也不 好缝。”关薇薇就像所有医学院毕业的女生一样,不知道什么是忌口。 我心理上的幸灾乐祸终于被同情占了上风,就说:“得了,您老辛苦,我去给 你买早点,豆浆要几杯? 油条要几根儿呀? ” “别给我买那软了吧唧的,要新炸好的,要不包子也行。” 我一听笑得更厉害了,出得楼门还兀自忍俊不禁,心中暗想她被昨晚的棘手活 儿折腾得不轻。 那尸体被家属取走火化去了,就是被我割坏了的那具。尸体的名字叫李良臣, 因为强奸被执行了死刑,可怜他还在死后被我施了宫刑。他生前是药厂保卫科长, 尸体取走以后法医室的大号冷冻存尸柜也再不用铁链子锁了。 我关心案子的进展情况,就来到二楼的刑警大队办公室。今天,整个办公室的 外间静悄悄的,没有了往日里的吵闹。萨娜独自在队长办公室里用电脑打什么东西。 看见我进来,萨娜指了一下刘大队长的座位,让我坐下。 她对我冷淡地说:“你以后没事不要到这里来,也不要问那件案子的事。刘大 队都停职了,我和赵家传也在写事情经过和检查,以后都不知道怎么样处理呢。现 在没工夫管你了,你就安心跟马法医学手艺,旁的事就别搀和,没好处。” “你们都不管我了,那我还在这实习个什么劲儿? 现在法医室还有个女硕士, 你说我能竞争过她吗? ”我对她的冷淡有些抱怨。 “没出息! 女硕士怎么了? 多啥呀? 她们一般人际沟通能力都差,你只要勤快 点儿,多吃点苦,把马主任伺候好了,他还不是推荐你!~再说了,哪个公安局也都 优先选择男法医,女的成家后得生孩子,个人事多了,影响工作。”萨娜一听我要 打退堂鼓,就赶紧给我打气。 “我们在四川带回来的证据是不是……用上了? ” “用是用上了,就是对我们都没什么好处。在王占全那件沾满猪血的迷彩服上 发现了几滴人的血点儿,化验后发现正是被杀的那个小娟的B 型血——初步认定王 占全跟小娟的死是有关系的,所以刘大队就停职了,准备应付法院的庭外调查。现 在大队长的位置由张副局长兼着,这不都带下去查这件案子的线索去了。”萨娜有 些脸灰灰的,不大精神。 “那药厂厂长和饭店的刘老板都查了吗? 我看他们的嫌疑更大。” 我眼瞧着事情向不好的方向发展,刘大队又被停了职,以后还不知道发生什么, 就很着急。 “能不查吗? 已经把他们在小娟被害那天的活动时间都详细地排了一遍,他们 都有不在作案现场的证据……行了,回去吧。我给你一个我手机号,有事电话里说。 你以后不要上楼来,这儿现在变成了是非之地,你得把自己从这个案子里彻底摘出 去;要是摊上什么事儿,我目前也帮不了你了。” 萨娜对我的关心丝毫也没放在心上,我好像是热脸贴了个冷屁股,灰溜溜地下 楼了。 晚上下班,回到公安局后楼的单身宿舍,4 张床空了3 张,跟我同屋暂住的赵 家传也没回来,另两位我都没见过面呢,不知道是干什么的。我觉得一阵空虚,就 泡了一包康师傅草草吃了,然后收拾好床铺躺在上面。 人一闲下来就喜欢胡思乱想,我对刘大队他们的命运开始担心,也对自己的将 来产生了怀疑:我到公安局实习是不是个错误呢? 我能不能竞争过那个女硕士关薇 薇呢? 萨娜现在干什么呢? 各种念头在脑袋里穿梭,越想就越不平静,我爬起来用 小灵通给萨娜打了个电话,可萨娜的手机关机。 我实在待不住了,就下楼坐公交车向金樽火锅城去了。 到了金樽火锅城,我就直奔上次吃接风饭的包厢,敲门一看,刘大队、萨娜还 有赵家传都在。面前的饭桌上没有菜,却摆满了卷宗和材料,他们三人正低头看着 说着。 萨娜见我进去,瞪了我一眼没说什么;倒是赵大哥上来一把搂住我,说:“小 卓,你真够意思,讲义气。” “我惦记刘大队啊,在宿舍里怎么也待不下去了,要不来看看,今晚没法睡觉 了。”我说的是心里话,通过近十天的接触,我跟他们已经有了感情。 刘大队说:“小卓,你到我身边坐下。我真没走眼,怎么越看你越投脾气? 我 没事,还能挺住。过哪儿河脱哪儿鞋,真奇了怪了,原来担心得要命,一停职现在 真是不怎么上火了! ”他又看了萨娜一眼,“这些烂眼子的破事就别让卓左右搀和 了,你去安排几个菜,今天我要跟你们几个好弟兄喝几杯知心酒。” 萨娜答应着出去了,赵家传马上就把材料收拾起来了。我敏感地发现他们有秘 密不让我知道。 喝酒时,刘大队说:“来整一杯,小卓,别多心,有些事不是怕你知道,是萨 娜反复说不想拖你下水,你还年轻呢。不过,今天你能来看我,我特别高兴,人在 倒霉的时候,大家都躲远远的,都怕沾上晦气呀! 不管今后发生了什么,你要在法 医室好好干,我交给老马的人他会好好关照的。” “我进不进公安局是次要的,我不想你们出事,这比什么都要紧。”我喝下酒 去,表达着自己的挂念之心。 刘大队和赵大哥都上来拍我的肩膀,搂着我喝酒。只有萨娜冷冷地看着我不言 声。 喝完酒,大赵开车拉着我和萨娜往回走。 在车上,萨娜就翻脸了,她骂道:“卓左右,你脸皮真厚,还知道上火锅城混 酒喝了? 没事就不能在宿舍看会儿书,年轻人有你这么没出息的吗? ” 我被她骂得十分委屈,眼泪就在眼圈里打转;可我没说什么,什么都说不出来。 萨娜的家在左岸人家小区,虽然与对面的品江华庭各踞江桥两边,但走的是完 全不同的设计路线。左岸人家更有中国古典特色,尖楼顶都是绿色的琉璃瓦,价钱 也是面向工薪阶层的,住的多数都是贷款买房的年轻一族。萨娜原来准备结婚用的 新房就在这里,她下车回家去了,连招呼都没跟我打。 此时,天下起了雨,雨刮器来回地在眼前晃动,分割着被路灯照亮的透明如水 晶般的雨滴,我心底上密密麻麻圆润的小伤感也同时被刮破了。 我跟大赵回到宿舍都没说什么,看另外两个床还空着,也没回来人。他拍了拍 我肩膀,就都躺下睡觉了。雨大概溜溜下了一宿,到早晨才停,看来江水也要大涨 了。 早6 点时,我还在被窝里赖床放挺,我那个小灵通却叫了起来,把躺在床上正 打呼噜的赵家传也弄得眉头紧锁。 我赶紧披着衣服到走廊去接电话。马主任在里面着急地说:“小卓,你赶紧到 局院里集合,出个现场,要抓紧,别磨蹭! ” 我穿衣服的时候,赵家传的对讲机也忙活着呼叫他了,看来我俩谁也别想睡懒 觉。他边穿衣服边嘟嘟囔囔地骂着:“他妈的,单身就该死呀,什么事都抓我们! 唉,不知道你嫂子什么时候才能让我回家住啊? ” 我一听就明白了:怪不得我一个实习生也能顺利地分到宿舍,原来这些单身汉 们住得离局里近,都是出现紧急情况的好预备队。 案子发生在50多里外的兴盛村。早晨起来,村民在稻田里发现了两具尸体,身 上捆着麻绳。当地派出所的人去看了,怀疑是抢劫杀人,保护好现场就打电话向市 局的指挥中心报告了。局里兼刑警队长的张副局长带队,刑警连法医二十几号人, 分5 辆车急速地赶往犯罪现场。 我第一次参加这种行动,既好奇又紧张。看看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赶来的关薇 薇,我强作镇定,指了指她眼睛上的眼眵,然后扭头做不忍目睹状。那老薇用手揉 了一下眼睛,连羞涩都没露分毫,接下去又随着车辆的晃动打起了瞌睡。 现在,我决定开始打击这女硕士的自尊心,好在竞争中胜出。 事实上,人是不能高估自己贬低对手的,残酷的现实往往告戒我们这与事无补。 车队到了离村里的发案现场还有2 里路的时候,前导的现场勘察车突然就停下 了,张副局长也下了他那辆沙漠风暴越野吉普。一行人等都到河边去观察地形,我 也下了三菱警车到河岸边了望。 昨晚的雨真是下得不小,把通往村庄惟一的木桥毁得就剩几个木头桩子了。已 经能看见对岸稻田里站着许多人,还有两个穿警服的迅速向我们跑来。 张副局长隔着100 多米宽的浑黄的河水向对岸询问道.“附近还有路吗? ” 对岸回答:“有,那得多绕20里。” 张副局长回过头来说:“不能等了,这里谁的水性好? ” 我听到这话,立即把脚向后倒了两步——我是个生在干旱地方的秤砣,我家所 在的城市里惟一的河水是那条排污的臭水渠。 这时,关薇薇和一个粗壮的民警站了出来。 张副局长对着那个男的说:“你带条绳子游过对岸去,系在对面的树上,好让 其他的人顺着攀过去。”他又看了看关薇薇说:“你个女同志就别下水了,太危险。” 关薇薇马上露出不屑的表情说:“小瞧人,我是国家游泳队的退役健将,肯定 比他水性好,没问题。” 这回答把我跟其他人都吓了一跳,大家都拭目以待要看看她的水性了。 那男民警卸了个汽车内胎套在了身上,手里抓着绳头试探着下水。只见他慢慢 地走了几步,脚下一滑,转眼整个人就被湍急的河7K冲走了.关薇薇不紧不慢地活 动着身体,还高高地踢了两下腿,像是在做比赛前的热身。因为事先没准备,她脱 去外衣后,里面就穿着紧绷绷的贴身内衣短裤,看得大家血脉贲张,连局长都转过 头去了。 老薇对男同志们的过度反应都视而不见,只见她把绳子系到腰上,走到岸边用 个漂亮的姿势鱼跃进水,消失不见了…… 看着浑黄湍急的河水,我不禁担心起来了。我想起去年曾在晚报上读到一则报 道:( 本报讯)7月24日是个不平凡的日子,我市又发生的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英雄 故事。一个8 岁的孩子在江中游泳时被卷入了桥墩下的漩涡里,人们怎么也靠近不 了急流,游不到孩子的身边。就在这危急的时刻,刚刚结束训练的市体工大队跳水 运动员田成打江桥上路过。只见他把围观的人群扒开,脱下外衣,高高跃过桥栏杆, 头朝下扎入水里。岸上桥面的人都禁不住热烈鼓掌,欣赏他精湛的动作,褒奖他见 义勇为的精神。可意外发生了,那个用漂亮动作下水的年轻运动员已经半小时没窜 出水面了。人们焦急地观望着,等待着。当河道管理处的快艇赶到救援时,孩子被 救上了船,还从江底把英雄也打捞了上来。只见他的头撞在了江底的石头上,流出 的鲜血染红了滚滚的江水。人们夹道送英雄乘救护车去抢救,久久不忍离去,还有 很多市民自动到医院去献血。当英雄被抢救脱离昏迷状态时,他第一反应就是问: 那孩子怎么样了? 田成这合己救人的精神为本市的市民争了光,为本市的运动员形 象涂抹了辉煌而绚烂的一笔…… 以史为鉴,关薇薇这国家级的游泳健将会不会折翅于小河沟也不一定……正当 我心里活动阴暗异常幸灾乐祸的时候,民警们都鼓起掌来了。再一看,嚯,老薇露 头时都过了河流的2 /3 处了,她又蝶泳了几个回合就到了对岸,只向下偏离了不 到5 米。如此湍急的水流,能游得这么好,可能跟她超强的潜水能力有关,可以避 开水面的波浪。 关薇薇把绳子栓在对岸的树上,刚刚那个男警察已经冲得不见踪影了。 过河开始,有横拦在河面上的绳索做保护,水性好的警察都顺利地过去了。我 战战兢兢地把汽车内胎套身上,还背了个法医用的现场勘察包,紧紧拽着绳子慢慢 地前行。走到一半的时候,我两腿悬空,手也发抖,再也前进不动半步了。 老薇在岸边看到后,马上游回来接应我。她那光滑温暖的身体搂着我,划着水, 缓慢地前行。我的心里恐惧消失了,异样的甜腻就有些泛滥,看眼前紧贴着我的脸 努力划水的女人,觉得这被我骂作老薇的宽肩膀女人并不像我看到的那样老,我已 经不觉得她邋遢了。 上岸后,关薇薇操北京口音尖刻地说:“看你那忩样,以后多练练游泳。要是 女朋友和老妈都掉水里了,你先救谁? 自己都扑通不起来,还是先救了自己的小命 再说吧! ” 对着她那内衣被水浸湿贴在身上以后露出的凹凸有致线条毕现的健美轮廓,我 不能直视,再看就是亵渎神灵了。我什么都说不出来,冻得哆嗦着暗自悔过:上帝 呀,真主,佛爷,阿弥陀佛,善哉,阿门! 稻田里横躺着一男一女两具尸体,男的 脸朝上,女的脸向下趴着。他们的身上都捆着长条木板。难道是绑票? 走到半路他 们不走了,就被杀害在稻田里了——那犯罪分子就不会是一个人,人手不够可干不 了这个! 我先入为主地套用电视剧情节分析起来了。 马主任和关薇薇戴着白手套开始验尸,我给他们递工具,还得扶起尸体的头, 不停地翻动着。这时,汽车喇叭响起来了,司机已经是绕道开车过来了,我们都起 身换了干的白大褂。 验尸的过程,我观察得十分仔细,想偷点儿艺。马主任先看的头,结果在头发 上扒拉来扒拉去,愣是没找见伤口;直到检查了尸体脚腕处,才发现俩人腿的迎面 骨下方都有横的细长伤口,但奇怪的是伤口不深也没有大量的流血。 马主任起身直直腰,然后对我和老薇说:“这是烧灼伤,我怀疑是电击的;从 还没出现尸斑的情况判断,死亡时间没超过3 个小时。” “现在是8 点半,那死亡时间大概就是5 点半左右,天刚刚亮。” 关薇薇十分赞同马主任的结论。 我什么都没看出来,也只好附和地点点头,显得有点傻。要不,你让我还能怎 么样呢? 不点头就显得更傻。 这时率队走访外围的张副局长回到了稻田,他问我们:“尸检进展得怎么样了 ?村里又发现了两具新的尸体,你们得分开,去那边两个人。” 我和关薇薇随局长到了村民的住房后院,只见这是两家连在一起的房子,每户 2间共4间草毡顶的砖房。菜园子里种着西红柿、韭菜、小葱等时令蔬菜,还有一棵 结满李子的果树。一个10岁左右的男孩和一个15岁左右的少女已经咽了气,趴在两 家中间用玉米秸夹起的低矮的隔离带上,少女的手放在男孩的脚上。稀稀拉拉的玉 米秸篱笆漏洞百出,旁边还躺着一头小猪崽。 关薇薇走到两具尸体跟前,被果实累累的李子树枝刮了一下头,她抬手就拽下 一颗李子吃了起来。 我见张副局长正诧异地看着她在尸体前放肆大吃的动作,赶快上前想表现积极。 还没等靠近尸体,我就被老薇一把拉倒在她身后。 我尴尬地站起来,张嘴就想骂她不正当竞争。 她看了看要发火的我说:“尸体都带电,你乱动什么? 去,跳窗户到屋里把所 有电闸都拉了。” 我这时才猛醒,羞愧加后怕,脸烧得要命,暗中佩服关薇薇的判断能力惊人。 为了确保电源彻底掐断了,我进屋后先打开灯,再拉开电闸,然后又到隔壁也 断了电。我边干边合计:有沉着的关薇薇跟我对比,我留公安局当法医看来是没戏 了…… 现场还有其他刑侦技术人员,拍照、寻找足迹忙得挺欢。关薇薇蹲下看了看尸 体的脚腕,然后从玉米秸的缝隙里拽出一根电线;她就顺着电线走,一直到了那户 人家的屋里。接着,她就从那家的火炕上发现了个田字格本,她看了看,然后递给 了我说:“你去跟局长汇报吧,凶手找到了。” 我低头一瞧,田字格纸上面是封用铅笔写的遗书:我该死,他家的猪老吃我家 的菜,是我用电线电猪,可电死了他家4 口人。我没脸活了,现在就去投河。李力 虎。 我不知道关薇薇为什么把这露脸的机会让给我,但我也开始对自己小肚鸡肠的 表现深感不屑。于是我把田字格本递到张副局长面前,提醒说:“关薇薇找到的, 可能是这个家伙干的。” 张副局长对刑警队的一个副队长命令道:“赶快把村长找来,辨认这个李力虎 的照片;然后由认识这小子的人带路顺河岸往下找,就是自杀了,也得把尸体找到 !” 这时马主任也从稻田里赶过来了,他对张副局长说:“上游也得派人,我在河 边发现了新鲜的脚印是往上游走的,要防止他假寻死真逃跑。” 我看着眼前这些人经验老到的分析和判断,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看来自己真 是猪板油发白——短炼! 透过后窗户,我又看见关薇薇正低头在两个死去的小孩身 边那儿忙些什么,不一会儿就见她先抱起了少女的尸体,往屋里走,眼里有亮晶晶 的东西含着。她把那死去的女孩放到了火炕上,还拿了个湿毛巾轻轻地擦着她那稚 嫩而又苍白的脸。 我不得不承认,女性充满人性关怀的脸是动人的,不分丑俊——眼前这一幕简 直就跟尖刻的老薇判若两人,有着圣母玛丽亚的光彩。于是,我主动到菜园里抱起 了那小男孩,也放在了炕上。 老薇看了看我没说什么——我知道她对我的印象也在转变。真是近朱者赤、近 墨者黑,我庆幸自己能和这些人在一起工作。 中午,村里用大锅炖的豆腐,汤上面飘着黄糊糊的一层油,这在东北农村叫 “后老婆油”。“后老婆油”的意思是说过去人家里穷,后妈为了节省,做汤菜时 不先放油,等菜好了再往上面滴几滴油,油花一开,掩人耳目,表示自己没虐待前 任的孩子。现在村里是为了让人知道他们的热情,所以如法炮制。我们从起床到现 在粒米未进,不管什么先老婆油还是后老婆油了,盛上大米饭就开始招呼。 刚吃完饭,副队长他们追捕的人就开车回来了,那个叫李力虎的人带着手铐被 押下车——马主任还确实料事如神,他真是从河上游老丈人家里抓到的。李力虎交 代了“为报复邻居家的猪、结果电死4 口人”的全过程。 原来李力虎是村里的电工,专管电机井的。昨天晚上老婆带孩子回了娘家,他 发现隔壁老赵家的小猪崽又拱进了他家的菜园里。 为了这事两家都闹了好几回了,可老赵家是他媳妇家的偏亲,还大一辈,怎么 说都不管用。于是他就从窗户那儿拉的电线,横在玉米秸篱笆下面离地一柞高。天 刚透亮时,他听见了一声猪叫,还暗自高兴。可接着又连续传来几声人的喊声。李 力虎心说不好,出人命了! 到了后院,他就看到4 口人都躺在那里了。心荒之余, 他想大河正涨水,趁天刚亮村里人还没起来,把尸体抛到河里毁尸灭迹,就带上了 手套抬着尸体想往河边走;可人刚死的时候身体发软,不好背,他就又给尸体捆上 的木板。李力虎忙活着把两个大人的尸体刚背到稻田地里,天就大亮了,渐渐地有 人出来走动,他越想越害怕,扔下尸体就跑回了家。回家后六神无主的李力虎用小 孩的作业本写了遗书,准备投河畏罪自尽;可到了发水的河边正巧赶上木头桥轰隆 一声被冲塌了,本来就犹豫的他吓得拔腿就跑到另一个村的老丈人家里。如果警察 再晚会儿到,李力虎看完媳妇孩子就准备向黑龙江林区跑了,那里有亲戚可以藏身。 真是悲哀呀! 就为了小猪啃了自己家那不值什么钱的蔬莱害死了4 条人命。据 权威人士研究,如果有200 %的利润人就会铤而走险,当下的中国可能用不上这么 多就有人犯罪了。经济转型带来了人伦崩塌,物欲的膨胀滋长了多少罪恶! 我看到 这个案子的真相,看到被蝇头小利害死的孩子,真比看到一个复杂残暴的凶杀案还 震惊。绝对是感慨万端…… 下午回到法医室,我真诚地对关薇薇说:“大姐,硕士就是不一样,我比你差 得好多,以后我就跟你混了。” 老薇说:“你可别跟我混,我这硕士连大学都是推荐念的;实际上我都没上过 高中,这是国家给的待遇。其实我的工作早也就被安排好了,不知是北京的哪个公 安分局。暂时在这实习,是为了等市体工大队当教练的男朋友往国家队调转。这法 医的位置将来说不定是你的呐,你还得自己挑起大梁来。我提醒你,千万别叫我‘ 大姐’,我不爱听,我男朋友都口q 我‘小薇’。我就是长得老点你也得叫我‘小 薇’,你不叫我‘小薇’我男朋友知道了会不高兴的;他不高兴你就有苦吃了,他 可是柔道教练。” 我看她故意扭捏作态地表演娇羞,真是别扭,怎么也宴在是叫不出‘小薇’来。 但,这个运动员出身的女硕士,在我眼中突然就有了别样的美丽。 这时,马主任从局长室开完案件总结会回来,他笑呵呵地对我俩说:“我命真 不赖,得到你们两个活宝。我快60的人了遭到局长表扬,说我把你们带得好! 其实 我还没开教呢,要是一教你们得好成啥样呵! 你们年轻,好好干。” 马主任又单独对我说:“小卓,你跟我出来一下。” 我跟马主任到了走廊,他递给我一根红河烟。我看他面部表情十分的严肃,不 由得就紧张了,于是接过来就抽了活这么大为止的第一根烟。 马主任看看走廊没人,就小声对我说:“赵家传刚才打坏了局里的纪检书记, 他已经被拘留了;萨娜也被宣布停职审查,她让我转告你躲远点儿,再不要去找她。”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心慌意乱地点了点头。马主任嘱咐完了就走了,我站在走 廊里把一根烟从头抽到了尾,可心里仍烦躁;然后走出局大院去找地方买烟,打今 儿个起,我就成了中国上亿烟民中的一位超级大烟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