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西晒烤得人心慌 我穿警服走进宁一家的时候,她父母的眼睛都一亮,显然我这个干儿子比上次 进她家更自信了。宁一说:“你全副武装干什么,查户口啊? ”说罢她抢着摘下我 的大檐帽戴自己头上了——其实就是她特意让我穿警服来给她看的。 宁一的爸爸说:“你穿这身衣裳是真精神,小卓,你真是‘精神他妈不给他娶 媳妇——精神急( 极) 了’。” 宁一她妈推了宁父一下:“你还是长辈呢,怎么这么说话? 有像你这样的董事 长吗? 我都提醒你多少次了,没正经的! ” “也没外人,是咱干儿子嘛。我在外面装得够累的了,今天那个狗日的副市长 又往我公司里塞人,我中午还得赔笑脸请他吃饭,过得真不痛快。晚上咱全家出去 吃饭,小卓你挑地方! ” 宁一说:“有你这么杀鸡问客的吗? 我替他选了,去蜀人汤水吧——你干儿子 从四川回来,就馋麻辣风味的东西。” 我仔细观察宁父的表情,可没想到他根本不在乎,还开玩笑说:“我知道你怎 么和宁一对脾气了? 原来是喜欢麻辣风味的。好,就去那儿,我可以签单挂账—— 你以后要馋这口了,就去那里,我打个招呼随便吃。” 宁一笑嘻嘻地打了她爸一巴掌,宁一的妈妈却反常地趴在她爸的耳边说了几句 什么。 宁父说:“管他那么多,我已经不想忍下去了;今天就去蜀人汤水,吃他个猪 肚儿圆。” 我分析宁一父母的表情,隐约觉得他们和这家蜀人汤水有什么瓜葛。我既盼着 能从这里找到山珍药厂的破绽,又害怕牵连上宁一的父母——他们对我这个穷小子 可真的是不错。 走到了楼下,宁父从奥迪车的后备箱里拿出一件衬衣——是万宝路的休闲款— —递给我说:“本来是要送给今天去检查的那个狗屁小税官的,可他却跟我装大; 我也没客气,就都给撵出去了,让他们换了局长再来。我知道警察不让着装喝酒的 规定,一会儿下车前就换了这件儿。” 坐在舒服的奥迪车上,我心里真是“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这辆奥 迪车和和王占全交代的对上了,还有宁一她爸下巴上的小胡子,再加上山珍药厂… …被杀死的小娟难道是宁一她爸包养的? 宁一家没儿子,小娟怀的孩子难道是…… 我不敢想下去了。 意外不是不发生,而是在你想不到的时候才发生,所以才叫意外。我正在包房 里同宁一全家喝酒聊天涮得火热的时候,包房的门被礼貌地敲了几下,接着进来一 个穿蒙古袍的女人——我一看就吃惊得闭不上嘴了。萨娜端着酒杯进来了,她身后 跟着一个小姑娘,披着印有蒙古王字样的肩带,手里捧着蒙古王酒。 “萨娜——姐,你怎么在这儿? ”我惊得站了起来。 萨娜瞧见我,也愣了一下,接着递给我一个眼色,然后笑呵呵地说:“你能来 我怎么就不能来? 下岗失业了,就找了个卖酒的活儿……哎呦,都跟大老板坐一张 桌上了,你可要帮帮你的穷姐姐哦! ” 宁一的爸爸见我和萨娜认识,就问道:“你是……” “我是小卓老家那边的邻居,在家没什么正经工作,只好到这市里来推销酒。 这酒不错,你们尝尝。”萨娜说着就让身后的女孩倒了杯酒。 “是啊,是啊! ”我隐约感到了萨娜的目的,赶紧帮腔。 “啊,既然你是小卓的邻居,那就坐下来一块儿吃吧。” “不行啊,我今天的推销任务还没完成呐。我给你们唱首祝酒歌,你们买几瓶 就算帮我了。”说着萨娜亮着嗓门就唱起来了,还是拿手的蒙古语的《祝酒歌》。 她边唱边给我们每个人都倒了一杯蒙古王酒。 我坐在酒桌上十分尴尬,端起酒杯赶紧闷头喝干了。 “你是蒙古族吗? 歌唱得不错……得了,你别再唱了,看把小卓整得多难受。 你把这箱酒放这儿,再让身后那姑娘拿一箱来,我带回家喝。好了,你任务完成了, 在外碰上邻居不容易,今天都是家里的没外人,你就把蒙古袍脱了,上桌一块喝吧 !”宁一爸爸是那种世事洞明的社会人,最善于把握各种局面,滴水不漏是他立足社 会、赢取财富的法宝。 宁一也看出来我跟萨娜是比较熟的关系,起身就帮萨娜脱外衣,还让服务员小 姐加了餐具和座椅。 萨娜推让了一番就老练地坐下了。她看了看身边的宁一开始编故事:“你皮肤 真白,真漂亮啊! 前一阵子卓左右回家,我要给他介绍对象,他不肯,还说有个女 同学对他挺好的,原来就是你这个美女呀! ” 宁一的爸爸环视了一下全桌的人,说道:“我叫宁鸿升,那位是我老伴王静敏, 女儿叫宁一,全家都到齐了;小卓是我们的干儿子,你又是小卓的邻居大姐姐,咱 们是‘碾子对碾子,都是实打实’的亲近人,那就喝个亲近酒,来共同干一个吧! 我先干为敬。”说完就仰头喝进去一杯,把杯底儿亮给萨娜看,表示自己的诚意。 萨娜说:“你看看,卖酒还干扰你们全家聚会了,多不好意思。 我喝了这杯酒,再敬你们全家一杯就走了。”说完喝了杯中酒,又开始张罗给 大家倒酒。 宁一的妈妈说:“哪能走了? 我们全家人少,正喝得不热闹,今天多亏你来了。 过一段时间,我们还想请小卓的父母来串门儿,到时候还找你到家里去陪客——今 晚就消消停停地喝酒,多唠会儿嗑儿。” 宁鸿升说:“还别说,你这蒙古王酒真不错,还保真。以后你要是卖得不好就 给我打电话,我多买些,自己喝不了就用它来送礼。 来,继续喝这蒙古王! ”席面上的气氛因为萨娜的到来活跃起来了。 宁一见萨娜很干脆地又喝了好几杯酒,就佩服地说:“萨娜姐,你们蒙古族是 不是都特能喝呀? 性格也特豪爽! ” “那不搀假,我老家呼伦贝尔大草原上每家的蒙古包都相距很远,见到陌生人 不容易,所以不论是谁来了都当贵客,拿出家里奶豆腐和羊肉招待,酒不喝好不能 走。即便是蒙古包里没人,你自己也可以进去住下喝茶吃东西,走的时候把门给关 上就行了。所以,经常能看见醉得东倒西歪的蒙古汊子骑在马背上,人都睡着了也 掉不下来……反正草原也大,不怕什么车撞了,就让马自己认路回家。” 宁一羡慕地说:“那多好啊,民风多淳朴啊! ” 宁鸿升说:“我去过内蒙,大草原还是真好啊! 现在,靠近城郊的也都汉化了, 越野车和摩托都代替了骏马,草也变短变稀了,蒙古包也开始挣钱了,对陌生人也 不得不防了——没办法,社会变复杂了。” “没错,商品社会就是疯狂地侵蚀古老的风俗和大自然,但我老家那边还是挺 自然和谐的,有机会我可以带你们到我稍嫌偏僻的老家去看看。”萨娜眼里放着光, 仿佛眼前看见的正是那宁静广袤的草原。 “萨娜,你好像很有文化呀,怎么就下岗了呐? ”宁一的妈妈看人听声很细致, 从萨娜的气质和说话用词上立刻就看出来萨娜不一般了。 “我学的是农业,专业是搞盐碱地治理,本来分到了一个研究所,可是研究所 连房子和地现在都承包归个人了,我不愿意看老板狂妄的脸色,就领了安置费辞职 了。” “你这文化卖酒可惜了——看你性格也爽得很,不如到宁一她爸的企业里 来干得了。”宁一的妈妈喝了酒以后亲密地搂着萨娜说。 “不行啊,且不说我不懂医药,最近我发现自己身体不太舒服,有可能是怀孕 了,到了企业里不正给宁总添麻烦吗? ” 虽然我知道萨娜是在编故事,目的就为了侦察宁鸿升和他的医药集团,很像是 在用香港剧集和海岩言情电视剧里的卧底手段;可当听到萨娜说自己怀孕了,我腾 地一下脸就红了,做贼心虚就是我此时的强烈反应。 我把头低下来假装吃东西,实际上耳朵像兔子一样支楞着听得比谁都仔细。真 希望这怀孕的事不是虚构的,要是那孩子是我的,不但我们卓家有后了,那样萨娜 就再也不会离开我了。 “你怀孕了,那就别喝酒了……对了,孩子他爸是干什么的? ” 宁一的妈妈和广大三八中年妇女都一样,对家长里短有着不可理喻的兴趣。 “现在还没确定是不是真的怀上了,这几天就是有些泛酸,赶明儿个休息得去 医院检查一下……我没结成婚,所以孩子没爸爸。那个该死的老爷儿们做生意赔了, 就自己跑深圳去了。他根本就没想娶我,我们相处了5 年,我本想怀个孩子拴住他, 可这孩子来得太晚了……不过没关系,我自己生自己养。”萨娜认真地编排着子虚 乌有的孩子爸爸,还间或抹一下红眼圈,有些入戏的意思了。 宁一上来就给我当胸一拳,恨恨地骂道:“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不负责任 !” “好了,别闹了,你还不是你老爸我这个男人养大的,别想一竿子想打瘸一群 狼腿。萨娜,这是我的名片,你明天到我公司里来一趟——卖酒这活你不能再干了, 我商量着给你找个合适的事做,就这么办吧! ”宁鸿升仔细地盯着萨娜看了好几眼, 谁也没让就独自喝干了杯中的蒙古王酒。 “那多给你们添麻烦呀,还是我自己解决自己的事吧! ” “客气什么,你跟我女儿也差不了几岁,就当自家人处吧! ”宁一的母亲王静 敏显然由自己女儿联想到了萨娜,怜惜之情溢于言表。 吃完饭后,已经晚上9 点多了,萨娜穿上蒙古袍先走了,说是还要卖些酒再歇 班。在饭店门前的灯晕里看着她离去的孤独背影,宁一全家和我半天都没说话,然 后上车回到了品江华庭他们的家中。 “把你那身官衣交给我,我让阿姨给你洗洗——看看领子都这么黑了,从来就 没洗过吧,是不是刚穿上舍不得洗? ”宁一的妈妈接过我手里的警服上衣,又找了 一条宁一爸爸的睡裤丢给我,让我换上。 躺在卧房里我怎么都睡不着,迷迷茫茫地想着自己的前途和爱情,隐约感到有 种不知所往的困惑:萨娜为什么说自己有孩子了? 难道真的有孩子了? 那孩子是我 的吗? 难道那孩子真的是我的吗? 我被这些暂时没答案的问题折磨到天都微微泛白 了才睡着。 早晨是宁一把我叫醒的,她把小手伸进我盖的薄被里叫道:“非礼你——你这 个喜欢烀猪头的懒家伙! ” “人长得帅就是危险,老有‘光身子撵狼——胆大不嫌害臊’的小丫头片子来 骚扰! ”我坐起身,举手伸了个懒腰。 宁一跳上床搂着我的腰,把脸贴在我赤裸的胸前说:“哥,你别得意忘了形— —老实交代,还有几个丫头片子骚扰过你? ” “太多了,有的喜欢把手放在我裤子里,有的喜欢把乳房放进我嘴里……” “这么严重……你的生活真糜烂! ”宁一“嗖”的一下把脸从我胸口处挪开, 嫌弃地擦着自己的手。 “……是十分严重啊,有几个是年轻美丽的女护士,她们都趁我不懂事,老摸 我,还边摸边说:‘多好的大胖小子,以后我也照样生一个! ”’“真是讨厌…… 那怎么把乳房都放你嘴里了? ” “幼儿园有个哺乳期的阿姨,奶水特足,涨得厉害,就便宜了贪吃的我。” “你那时一定很年轻,但很成熟,脑门上都是抬头纹吧——有3 岁吗? ” “比那更年轻,才两岁多一点儿。” 宁一笑得已经合不拢嘴了,捧着我的脸亲了一下说:“多好的大胖小子,以后 咱也照样生一个! ” 说完她发现自己的话有些问题,脸突然就红了,然后打了我一下说:“净瞎扯 !起来穿衣服洗脸,吃过饭你还得去上班呐。” 我起身穿衣服的时候,宁一在旁边嘟囔着:“萨娜姐多要强个人呀,可就是遇 人不淑,都是你们这些花心男人不负责任! 你劝她到我老爸公司里上班吧,我真是 既佩服她又可怜她——对了,你以后不会这么对我吧? ” “我不明白,不能怎么对你? ” “始乱终弃呀! ” “那我就始终不乱也不弃,压根什么都不做! ” “你真是个地道的流t 民你,我先乱了你的朝纲我……”宁一说着就要上来掐 我。 这时阿姨敲门说:“饭都好了,洗完脸后就下去吃吧。” 宁一吐着舌头说:“今天便宜了你! 对了,晚上早点回来,陪我去游泳。” “我是旱鸭子,实心的秤砣,不敢下水。” “知道,洗澡盆你都不敢下行了吧? 我教你,省得你在人家女硕士面前再丢脸。” 我恍惚记得跟宁一说过出凶案现场时不会游泳丢人的糗事儿,看来她是真上心了。 上班时间到了法医室,见关薇薇正收拾东西呐,估计她要回北京了。我坐在她 对面故作感伤地说:“薇姐,你结婚就已经让我很失落,这回你要是真走了,我更 失落了。”说完我又随口就唱道:“小薇呀,你可知道我多爱你,我要带你飞到天 上去……” “臭德行! 别跟你姐夫学,整无赖那套,年轻轻的一点正经没有。多用点功, 学点真本事;还有,把你的警察服穿住了,给我考上公务员。”关薇薇说完,扔过 来好几本有关解剖和法医学的书。 马主任走进来说:“小卓,给我根儿烟。我的烟让局长的司机给摸去了,这帮 狼,还真不嫌我老头子肉瘦。”看我掏出的是极品的云烟,又说:“你小子是‘高 梁杆刷油漆,愣装大铁管子’吧,怎么买这么好的烟? ” “我哪里能买得起这个,是我女朋友偷她爸的;两条呢,孝敬您老一条! ” 其实,这烟是我临走时宁一她爸让宁一装我包里的,一共装了两条,让我用来 润滑跟上级和同志之间的关系。 “我说这烟怎么有股贼腥味,那我就罚没一条——谢了! ”老头乐呵呵地拎着 烟出去了,没看一眼关薇薇,连招呼也没打。 “你都要走了,老头儿怎么不跟你说说话呐? ” “别说了——他心里孤单,女儿去年去了美国,这不我走了也闪了他老人家一 下。你以后多陪他唠唠,他可看重感情了呐。人老了,都牵三挂四的。” 我被这话说得有些默然,都恍惚看见自己将来老的时候的样子了。也就是马主 任那种性情中人,我老得可能更早,现在就对许多人牵肠挂肚的。 我立刻到走廊里用小灵通给萨娜打了个电话,结果家里没人接,手机也没开。 正琢磨怎么才能跟萨娜联系上呢,马主任急急忙忙地从走廊那头走过来对我说 :“去,把现场勘察包准备好——又出命案了! ” 我进屋里去准备验尸工具,关薇薇伸过头来问:“又有案子了,我跟你们一块 儿去,站好最后这班岗。” “你算了吧,蜜月还没过完呐,别去那死人的地方了! ”马主任不想让马上要 走了的老薇去碰埋汰东西。 “什么蜜月,都同居多少年了。没关系,我不信邪。”关薇薇麻利地换上了白 大褂,抢先拎个包就上院里的警车上去了。出过好成绩的职业运动员身上有种普通 人没有的东西,那就是能忍受常人所不能忍受的苦——这为他们退役后在另外领域 的成功也奠定了绝佳的精神基础,说的好听点儿,就是意志品质贼好,老薇身上就 有这种品质。 命案发生在菊花小区的4 楼一户居民家中,两个姐妹在家中被反绑着勒死了。 隔壁邻居闻到了挥之不去的臭味,怎么敲门也没敲开,就报告了社区的包片民警。 民警找来锁匠开了防盗门,尸体腐败的气味好悬把他们都熏出门来。 在床上,被反捆着双手的姐妹俩脸都膨胀得像脸盆一般,丑陋得~塌糊涂。她 们的脖子上套着尼龙的手机绳,手机都已经不翼而飞了。妹妹的尸体下身赤裸着, 有生前被强奸的迹象。 经过尸体检验,马主任得出结论:“这两姐妹至少已经被害3 天以上了,系他 杀无疑。” “从被翻得乱七八糟的抽屉和衣柜来看,抢劫的可能性较大。” 关薇薇也给出了一个判断。 我在整个房间里没发现一丁点的现金或存折什么的,所以我也就随着他们的思 路说:“抢劫,肯定是抢劫! ” “知道,洗澡盆你都不敢下行了吧? 我教你,省得你在人家女硕士面前再丢脸。” 我恍惚记得跟宁一说过出凶案现场时不会游泳丢人的糗事儿,看来她是真上心了。 上班时间到了法医室,见关薇薇正收拾东西呐,估计她要回北京了。我坐在她 对面故作感伤地说:“薇姐,你结婚就已经让我很失落,这回你要是真走了,我更 失落了。”说完我又随口就唱道:“小薇呀,你可知道我多爱你,我要带你飞到天 上去……” “臭德行! 别跟你姐夫学,整无赖那套,年轻轻的一点正经没有。多用点功, 学点真本事;还有,把你的警察服穿住了,给我考上公务员。”关薇薇说完,扔过 来好几本有关解剖和法医学的书。 马主任走进来说:“小卓,给我根儿烟。我的烟让局长的司机给摸去了,这帮 狼,还真不嫌我老头子肉瘦。”看我掏出的是极品的云烟,又说:“你小子是‘高 梁杆刷油漆,愣装大铁管子’吧,怎么买这么好的烟? ” “我哪里能买得起这个,是我女朋友偷她爸的;两条呢,孝敬您老一条! ” 其实,这烟是我临走时宁一她爸让宁一装我包里的,一共装了两条,让我用来 润滑跟上级和同志之间的关系。 “我说这烟怎么有股贼腥味,那我就罚没一条——谢了! ”老头乐呵呵地拎着 烟出去了,没看一眼关薇薇,连招呼也没打。 “你都要走了,老头儿怎么不跟你说说话呐? ” “别说了——他心里孤单,女儿去年去了美国,这不我走了也闪了他老人家一 下。你以后多陪他唠唠,他可看重感情了呐。人老了,都牵三挂四的。” 我被这话说得有些默然,都恍惚看见自己将来老的时候的样子了。也就是马主 任那种性情中人,我老得可能更早,现在就对许多人牵肠挂肚的。 我立刻到走廊里用小灵通给萨娜打了个电话,结果家里没人接,手机也没开。 正琢磨怎么才能跟萨娜联系上呢,马主任急急忙忙地从走廊那头走过来对我说 :“去,把现场勘察包准备好——又出命案了! ” 我进屋里去准备验尸工具,关薇薇伸过头来问:“又有案子了,我跟你们一块 儿去,站好最后这班岗。” “你算了吧,蜜月还没过完呐,别去那死人的地方了! ”马主任不想让马上要 走了的老薇去碰埋汰东西。 “什么蜜月,都同居多少年了。没关系,我不信邪。”关薇薇麻利地换上了白 大褂,抢先拎个包就上院里的警车上去了。出过好成绩的职业运动员身上有种普通 人没有的东西,那就是能忍受常人所不能忍受的苦——这为他们退役后在另外领域 的成功也奠定了绝佳的精神基础,说的好听点儿,就是意志品质贼好,老薇身上就 有这种品质。 命案发生在菊花小区的4 楼一户居民家中,两个姐妹在家中被反绑着勒死了。 隔壁邻居闻到了挥之不去的臭味,怎么敲门也没敲开,就报告了社区的包片民警。 民警找来锁匠开了防盗门,尸体腐败的气味好悬把他们都熏出门来。 在床上,被反捆着双手的姐妹俩脸都膨胀得像脸盆一般,丑陋得~塌糊涂。她 们的脖子上套着尼龙的手机绳,手机都已经不翼而飞了。妹妹的尸体下身赤裸着, 有生前被强奸的迹象。 经过尸体检验,马主任得出结论:“这两姐妹至少已经被害3 天以上了,系他 杀无疑。” “从被翻得乱七八糟的抽屉和衣柜来看,抢劫的可能性较大。” 关薇薇也给出了一个判断。 我在整个房间里没发现一丁点的现金或存折什么的,所以我也就随着他们的思 路说:“抢劫,肯定是抢劫! ” 当还真抢了局长的戏! “我再补充几点:刑警队还得派去人了解被害的姐妹俩 的亲属朋友等社会关系,弄清她们是不是本地人? 干什么职业的? 为什么独自居住 在这所房子里? 房子的产权是谁的? 大家抓紧工作,机不可失。许连山你亲自带人 到移动通讯公司走一趟,把所有和两姐妹通话的电脑记录都打印出来,挨个地核查 ……对了,许连山我提醒你,看电脑记录时要放桌子上,别用手拿;你那破手抖得 太厉害,可能看不清楚耽误事儿。” 张副局长话音一落,底下又是一片爆笑;马主任刚喝的一口茶水全都喷面前的 桌上去了。 许连山也厚着脸皮笑着说:“我请假去北京看手,你们领导老不批,还说我不 是小偷,不靠手吃饭,脑子好使就行——这回你得用我的手了吧? ” 我在电视里看到讨论案件都是十分严肃的,脸上都能刮下霜来,还辩论得剑拔 弩张;不管什么行动,出发时都是警灯闪闪、警笛长鸣。今天我才发现那些描写和 表演都是垃圾——其实无论在工作中还是生活里,警察也得说人话办人事拉人屎。 “好了,大家分头干事去吧,有新情况及时向我汇报。花钱的事也来直接找我 特批,局长为这个影响很大的案子从财政局请拨了几万块钱;如果没花完就破了案, 酌情给立功的人员发奖金……他妈的,都到人家屋里杀人去了,多破坏群众的安全 感! 这还影响咱旅游城市的形象和警察的口碑——破不了案子你们自己寻死去…… 不对,我说的是寻思去。散会。” 调侃中不失庄重,放松的同时施加工作压力,还有物质刺激在后面跟着,这就 是分管刑侦的张副局长鲜明的指挥风格,真有举重若轻的风度和派头。刑警们神经 兮兮……不对,精神兮兮……也不对,是情绪饱满地投入到抢劫杀人案件的侦破工 作当中去了。 出了会议室,我小声地对马主任说:“不知道那两姐妹的尸体在哪儿停放着, 我得去提取一下她俩的指纹,好把在玻璃上留下的罪犯嫌疑人的指纹筛选出来。” “指望你,黄瓜菜都凉了,老薇早就提取下来了。你今天的发言很好,又给我 们技术口挣了分。记住喽,下回主动发言,没什么可怕的;再就是,以后多说点日 常用语,别像念论文似的。”马主任拍了拍我肩膀走了。 关薇薇也凑过来笑呵呵地说:“小伙子你真棒,比我想像的好很多呀。以后有 理也别激动,发言前深呼吸,语气平缓点,注意点分寸——拜托,今后要多给领导 留几句说话的地方。”说完,她也拍拍我肩膀走了。 我在后面十分感激地说:“谢谢你,薇薇姐! ” 关薇薇头也没回,用手做了个V 字型胜利的姿势,扔下一句话:“还是叫我老 薇吧,当我不知道你和马老头背后说的坏话、干的好事——虚伪! ” 公安局的技术中心是个分工明确、但工作起来不分家的单位,许多人都是杂家。 像马主任对外的技术职称是法医,其实他痕迹检验、文字检验、足迹检验、指纹检 验、现场摄影什么都来得了。我回到办公室也在电脑上按马主任交的方法比对起指 纹来了。 马主任自己拿着从玻璃上取下来的3 枚指纹样本,去铁皮柜里翻那些还没来得 及扫描进电脑的旧档案去了。人工比对指纹可是个高技能的细致活儿,马主任说: “别看小小的指纹,上面分小棒、小桥、小沟、小点、小眼,还有什么箕形纹、斗 形纹……” 还没等马主任打连发似的念叨完,我已经把耳朵堵上了,立刻就叫了停——好 家伙,比周杰伦的((双截棍》还吵闹人。 下班时间,关薇薇背着个李宁牌的运动背包告别走了;依旧是那个宽宽肩膀的 健壮女人,但让我的心里留下了无数感慨。“人不可貌相,海水真不可瓢舀”,那 些刚开始接触不太友好的和没什么花言巧语的人,恰恰就是你最好的朋友。 我拿起小灵通打到萨娜的手机里,可是耳边听到的是一个女声很温柔很职业地 告诉我:“对不起,你拨打的电话号码是空号。”我怀疑自己拨错了,就很认真地 又重拨了一遍,里面的超级职业女声依旧温柔地告诉我:“……你拨打的电话号码 是空号。” 我又拨打萨娜的家里电话——这回更干脆,根本就没人接听。 今天落山前的太阳格外的热,正如老百姓说的“西晒烤得人心慌”。我感觉十 分茫然和郁闷,不知道晚上下班后该干什么去,也不想回局里的单身宿舍一个人干 待着。正犹豫间,宁一来电话说开车来接我,一起去游泳。 等上了奔驰车,宁一递给我一张游泳卡,上面印着“银江宾馆” 4 个大字——就是上回老等他们张罗给我买衣服那个五星级的涉外酒店。说实 在的,宁一开车不怎么样,慢就不说了,还老是大呼小叫的,喊着让行人避让躲闪, 就像是骑着没铃的自行车,看来平时也没什么机会开。我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真是 遭罪,脖子伸得老长,一刻不停地替她观察前面的路况。 本来五星级宾馆的游泳池是不对外的,但东北的涉外旅游的旺季都是冬天,所 以游泳池在夏天就对公众开放,为的是节约成本。 这里游泳也实行会员制,持卡的会员除了游泳外,还可以在宾馆里吃一次自助 餐。我跟宁一在门童的指挥下倒来倒去;好不容易停妥了车,宁一已是香汗淋漓了。 下了车,宁一才发现我没有游泳装备——说白了,就是没有帽子、眼镜和裤衩, 都是游泳专用的。她又窝回车里,说道:“你上来,我们去沃尔玛超市去买。” “得了,别折腾了,到了那里停车也不方便——我们走过去也不远。我服了, 这奔驰是老祖宗,你是小祖宗,下次出来还是骑我那辆自行车吧! ”我已经被这所 谓的豪华生活弄得没脾气了,加上天热,早就失去了游泳的兴致。 富人的生活就是摆谱和折腾,但没谁不愿意这么折腾的,反正比吃了上顿没下 顿的穷折腾强百倍。赶简单生活的潮流,那也得是在享受了富裕的折腾以后,否则 怎么也能咂摸出“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醋酸味道来。 “就骑你那辆破车,和你这衰哥也太不配套了;要进五星级酒店,客气的门童 都会对你认真地说:‘出去。”’买完泳装从沃尔玛出来,宁一挎着我的胳膊边走 边说:“哥,你说得对,以后我们还是过简单的生活——骑自行车出来,想什么时 候接吻就什么时候接吻——开车就光顾躲乱穿马路的的行人了,什么都不能干。” “骑车也什么都不能干,我的眼睛刚消完肿! ” 胡乱吃了自助餐后,我有些困了。今天出了个抢劫杀人案现场又开了好几个钟 点的案件分析会,想不疲劳也做不到了。换完了泳裤我就躺在泳池旁边的塑胶地板 上睡着了,反正我不会游泳,正好躲清净。 宁一想拖我下水没拽动,也就不管我,自己游起来了。 我呼呼大睡,连梦都没做一个。突然感觉像是有瓢泼大雨从天而降,把我浑身 都淋透了。我被冷水一激立刻就站了起来,眼睛还没睁开就喊:“宁一,下雨了我 们快走吧! ” 雨还是不停地下,还伴着嘿嘿的笑声。 我睁开眼睛时,宁一还在不停地用手捧着游泳池里的冷水往我身上泼——她兴 奋得已经忘了自己姓啥了。 我气急败坏地跳下去,在水里追赶她,宁一却像条小白鱼似的采用蛙泳姿势游 向了2 米的最深处。我走到齐腰深的水里呼吸就困难了,对水的恐惧使我不得不狼 狈地退回来,一步一步地往浅水区挪;一不小心跌倒了,坐进水里喝了好几口水汤 子,呛得咳嗽不止。 宁一赶忙游过来给我拍后背,我的眼泪都呛出来了。好不容易平息了咳嗽,回 头看见精灵似的笑着的宁一就又来气了,趁她不防备,一个饿虎扑食——结果是宁 一灵巧地潜到水里游开了,我又浸到水里喝了好几口。 这情形分明就是水浒里的“浪里白跳张顺戏黑旋风李逵”,我在水里已经是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了。第三次我的行动更彻底,干脆就上了岸躺在了 池边喘气。 宁一穿着两件套的天蓝色泳装湿淋淋地走过来。我眯缝着眼睛看着她苗条的身 段一拧一拧地向我靠近,那两个白脚丫踩在我身上时,我把眼睛闭上了动也不动。 “死了快有一个时辰了吧,怎么尸体还没凉透呐? ”宁一自言自语地说道,然 后俯下身来在我身边也躺下了。 “我觉得自己还可以再抢救一下。”我不睁眼睛小声故意喘气艰难地说。 “那就做人工呼吸吧! ”宁一翻到我身上来就开始吻我,足足吻了2 分钟。我 闭着眼享受着宁一甜蜜的温柔,从她的嘴舌间尝到了清新滑爽的味道和口感。我俩 都沉浸在忘我的亲呢中不能自拔,这时游泳池周围已经乱作一团。 “很严重吗,要不要送医院? ”有个胸前挂着个救生员牌牌的皮肤黝黑的女士 挤进人群,着急地问。 宁一刚才接吻很投入,气还没喘匀,一抬头看见的竟然是如此复杂的场面,只 得脸红着解释道:“他刚学游泳,呛了几口水,没什么大问题。” 我也不能装死了,也睁开眼说:“今天就学到这儿吧,再学下去我死定了! ” 在围观人群的目送下,宁一假装扶着我去冲凉、换衣服。 ‘上了停在宾馆门前停车场里的车,天也黑下来了,华灯和霓虹都亮了起来。 坐在驾驶席上的宁一还兴奋得不能自已,她有些得意地说:“这些人真无聊,借关 心之名,行偷窥人家接吻之实。” “得了吧你,大庭广众之下接吻还说人家偷窥! 告诉你,那个铁疙瘩似的女救 生员都盯了我半天了,你再把我弄得呛水,人家就报警了——你有谋害亲夫的动机。” “还‘亲夫’,暂时算你是我亲哥还不成吗? 哥,你亲得我很舒服,再来一个 ……”宁一把手都搂在我脖子上了,被我迅速拉开。 “、r 头,我一跟你接吻就出事;以后这道程序省了,要亲热就直接上床。” “你个郊区流氓,浪漫的温情都不要了,就知道直奔主题! 我妈说了,要提防 你起色心。” “我就是有色心也是被你给勾出来的! 穿得那么少,还老要亲一个,孔夫子、 柳下惠也受不了你! ” “看来你的意志很不坚定,以后不能独自出现在游泳馆里,这儿到处都是穿得 很少的美女;会员卡我就替你保管了,不和我在一起,以后不许自己来游泳。最后 再吻一次,看你小泥鳅到底能翻起多大浪来! ” “不行,一次也不行,今后就取消这项活动了。不知道是哪个无聊作家写的, 接吻就像吃盐,越吃就越渴,越渴就越想吃。这不是比海洛因还可怕吗? 听说还传 染感冒等疾病呐! ” 就在我俩讨论再接吻一次行不行时,隔两个车位有一辆宽大的新奥迪A6停在宾 馆门前,从车上下来3 个人,分别是宁鸿升、萨娜和一个中年矮胖子。萨娜穿一件 黑色露肩的晚礼服,恭敬地挽着那个矮男人。 我看见他们进了转门,嘴张得合不上了,心里不知道泛起什么滋味来了。 “宁一,不如你去开个房间,我到里面跟你好好接吻。”我迫不及待地说。 “不行,你现在的情绪变得好可怕,鬼才和你开房间呢! ” 我跳下车,把车门恶狠狠地一摔,走了。 宁一不知道我看见了什么,也跳下车追我,拉着我的胳膊说:“哥,你怎么了 ?真想和我在一起过夜也不用这样啊!我得打电话告诉我妈一声,说我跟你在一起, 她才能放心。” “不用了——上车,我们回家吧! ” “哥,这回我算知道你是什么类型的了,纯属乱冲动型的。对了,你从前还在 校刊上发表过豆腐块大小的诗,怪不得情绪总是阴晴不定的。告诉你,写诗的人爱 冲动更容易自杀,前些日子天津就有个写诗的什么年轻天才从高楼上跳下去了—— 你可千万别学他,有事你说话呀! ” “别听风就是雨,写诗的多了,自杀的才几个? 你要是再瞎说,我把你也写诗 里,用最肉麻的词发在校刊上,恶心死你,看你怎么在学院的校园里晃? ” “那可求之不得呢! 被人写诗里,显得我多么高雅、多么有气质、多么不食人 间烟火、多么不是人啊——我要说的不是凡人,有成仙的味道。” “醒醒吧你,还没到做梦的时间;你先把车开好了,回家的路还记得不? ” 夜晚的江风吹过来时,我的心有些平静了。我记起了从四川回来的火车上,萨 娜让我不要凭冲动办事的话。也许萨娜是被宁一的爸爸安排了新的工作,还可能是 为了破案萨娜主动接近宁鸿升和他身边的人。总之,就算萨娜想要改嫁个条件好有 地位有资本的人,也轮不到我来干涉。我没有资格,什么都没有,只有没来由的青 春冲动和满脑子未消散的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