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走得急的风它撞不响钟 父母的唠叨从来儿女们是听不进去的,乖一点的孩子会说知道了,而脾气大一 点的尽管拂袖而去,丝毫不给家长留面子。我卓左右是两样都来得,有耐心的时候 就说知道了,没耐心的时候就推门说拜拜。成年的孩子对家长的不恭来自于很多方 面:最重要的是家长没有他们期待的那样成功,所以他们的话不具备权威性;另一 方面当家长的财富不足以威慑孩子时,结果也相同。 在报章媒体上你看不到哪个富翁的孩子在耍活宝,因为他们面对的是超级大国, 成功的经验就不用说了,财富也像核武库一样充满了恐惧和诱惑,拥有和期待拥有 都让人英雄气短。所以我们没听说过李嘉诚的哪个儿子敢跟他顶嘴,不做出俯首帖 耳的奴婢相就是有出息的后代了。 我那个当了一辈子副科长的爸爸,很少讲自己过五关斩六将的经历,每次开口 必说的是:“走得急的风它撞不响钟。”都快退休了,还害怕走得急,真是拿他没 脾气! 这可能是我最讨厌的民间谚语了,因为每当我考了好成绩或者有了什么好事 想跟家里通报的时候,迎头痛击我的就是老爸这句话。 可当我被收回警服时,脑袋里不知怎么就单单冒出这句谚语来,一直陪着我整 整在医学院0513男寝室里待到了天光暗淡。 走得急了,那咱就放慢速度,还回到起点,去一家医院里好好实习吧。 医学院的灯都亮了,对面的女生宿舍却暗着——宁一她们大三年级以下的小妹 妹们都放暑假回家了,我着实有些羡慕她们无忧无虑的好时光。站在窗口,我看见 远处一栋楼里家家都在忙着做饭,出来进去的人转动着人伦天伦的什么气息,我就 更是羡慕得无以伦比了。我突然想起来了对面是学院的教授楼,我怎么不去找林襟 怀教授,让他帮助我找一家好医院去实习? 他的学生那么多,有的人都已经当上医 院的领导了。 我没什么犹豫的,甩掉已经被同寝的哥儿们穿烂了的拖鞋,换上了皮鞋还捎带 用湿抹布蹭了两把,就下了楼。 林教授家的4 楼窗户正亮着灯,我知道他没什么朋友就喜欢自己待着。最近听 说他常常到松花湖岸上去找什么浪木——所谓浪木就是风吹浪打又被水反复浸泡过 的老树根儿——开始了自己根雕艺术创作生涯。还别说,拿了一辈子手术刀的手干 这个,那真是“骡子配马鞍”有些晃荡荡地不好使,所以林教授就每天在家里练习, 听老等说整个套工序和做个木匠也差不多少。 敲开了门,看到林教授扎了个花围裙,手里却拿个锅铲,跟我想像中的木匠不 怎么合拍。他看到我显然是很意外,回头看了厨房好几眼,脸红着说:“你来之前 也不打个电话,看,弄得我措手不及。” 还没等我说明来意,江雪从厨房冲出来说:“老林,油都热了,你磨蹭什么呢 ?”话刚出口就看见我戳在门槛那儿,赶紧招呼说:“哎哟,这不是小卓吗?快进屋 里来,今晚就在这吃饭。” 林教授这时才缓过神来,把我让进屋里。 我心里说:我虽然是你学生,但我是你媒人,你何必在我面前脸红? 于是换好 了拖鞋走进了房间。 “你还认识我呀,江大姐? ” “看你说的,我把你讲的笑话拿到我们医院里一学,把那些护士都笑傻了。再 说了,我跟老林也登记了,多亏了你们这些好学生成全。”护士长出身的江雪待人 接物愣是没的挑,滴水不漏。 “让江雪陪你唠一会儿,我去炒菜,一会儿咱们喝两盅。”林教授说完就又回 厨房里忙活去了。他素来不苟言笑,可今天被我给撞见下厨房做饭炒菜了,索性就 不端教授的架子了;反正我也快毕业了,并不影响他的师道尊严。 “过去他家里人不允许他进厨房,嫌他老解剖尸体手脏。这回解放了,随便做, 他就是把人的零件做熟了我也照样夸奖——因为我就喜欢吃不喜欢做,这不还真成 全我了。真感谢他前夫人,让我擎等着弄了个现成的。” 白白胖胖的江雪真是既现实又有福分。她放弃了嫁给白马小伙儿的理想正当其 时,结果房子什么的都是现成的。可有些大龄女青年在反复被人欺骗感情后还寄希 望于许多以行骗为赢利手段的婚介机构,白花了不少钱。红颜易老,面对残酷的现 实不觉悟,下场是可悲的;青春易逝,好高骛远也容易导致岁月蹉跎——我今天就 觉悟了,要及早面对现实。 江雪成了这家的女主人是我们几个同学都愿意看到的结果,跟尸体打了半辈子 交道的林教授也因此恢复了正常人的活泛劲儿。他特意拿出了一瓶系着麻绳的酒鬼 酒来:“卓左右,今天不知道你来,就抄了4 个菜,可酒管够;以后你想吃什么先 给我打个电话,我做给你吃,我现在下厨房有瘾。” “对,以后你尽管来,小卓对我们家的破产重组有贡献,让我终于在末班车上 划拉了一个好老头。”江雪说着还还开玩笑地上林教授脸上“波”了一下。林教授 笑呵呵地赶紧把她推开:“你看你,有小卓在呢也不知道注意,你现在的职称是师 母了。” “师母怎么了,师母不和师傅亲热能对得起学生吗? 你们看着,将来我还要给 你们生个小师弟呐! ”看来他们这对儿忘年配还真幸福,正处于蜜月期。 说实在的,林教授的菜炒得真不错,给青椒、茄子、土豆过油挂浆是东北人最 爱吃的那道叫地三鲜的菜,什么红烧鲫鱼、水煮肉片、木须西红柿也都是很合我口 味的佳肴。东北菜特点就是油大盐多,为了下酒,江雪还切了一盘啥尔滨红肠,开 了一袋五香花生米。 当那瓶酒鬼酒见底的时候,江雪不让再喝白酒了,她给林教授倒上了自己泡的 什么人参鹿茸大补酒,给我又从冰箱里拿出4 听青岛纯生啤酒来。 喝酒的时候,林教授说:“小卓,你将来进公安的事,我看没问题了。你照的 大广告牌子全校师生都看见了,我支持你改行,当一辈子医生太单调了。” 听到林教授都认为我铁定是当法医的人了,我不忍心开口告诉他们事情的真相, 就绕开话题,喝酒吃菜,吃菜喝酒。 林教授可能是因为自己多年一人干靠的闹心问题解决了,心情格外舒畅,竟然 自己到厨房里又拎出一瓶五粮液来。他带着酒意告诉我:“这是儿子过年的时候给 买的。他比你大不了几岁,也刚硕士研究生毕业;他要是像你一样平时陪我喝几盅 该多好啊! 这回我跟江雪结婚不敢告诉他,不过他早晚会知道,以后过年也不会来 看我了;所以你和你的几个同学毕业以后要带媳妇和女朋友常来看我,要不江雪也 该嫌冷清了……我是早都习惯了。” 喝酒已经让在校园里以冷酷闻名的林教授显露出深厚的父爱来了,我听了很心 酸,江雪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自己也倒了杯白酒跟我们一起喝。 同前妻和儿子的关系,林教授一直也没处理好,儿子跟他客客气气的,可就是 不亲。这回他娶个30多岁的护士长,估计以后儿子连门都不会登了。 东北人喝白酒是很少用小酒盅的,嫌倒起来费劲、喝起来不解决问题。我又喝 了一杯白酒后也有些防线松懈,对着林教授说:“林教授,过去我们都很怕你,因 为老看见你绷着脸;这回解剖课我惹了事,才知道你对学生很好,像父亲一样关心 爱护我们。我今天也说点实在的——我虽然不想说,怪丢人的,可我心里很难受— —在宿舍里自己躺了一下午了,有些事不想让家里人知道,也不想让同学知道…… 都怪我听不进我爸的话,干什么事都急于求成,这回把自己晾在那里,上不着天下 不着地了……” 我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本来我想把这被人家没收警服的事咽肚子里去,就 说自己不愿意当警察了,说那个活儿忒累,然后让林教授帮我找一家医院实习得了。 可是喝了酒,林教授又动感情地提自己的儿子,我也就崩溃了。 “出了什么事了? 我说好不秧地就上我家来了,我还以为你知道我和江雪登记 的事特意来看我们的呐! ” 江雪也靠近我,说道:“你慢点喝酒,先把事说出来。你家都离这儿挺远的, 在本市我们还有许多亲戚朋友,有什么事我们帮你想办法。” “我这回没什么脸见人了,电视也上了,大广告也拍了,可我的警服今天上午 被收回去了。有人告我通过不正当手段想混进公安队伍,市纪检委正在公安局调查 呐;现在大家都避嫌,不管哪个领导都不说话了,都得回避。” “哪里都有爱整事的人,所以‘人怕出名猪怕壮、出头的椽子先烂’是有数的。 别怕,身正不怕影子斜。我那年当上护士长还有人说三道四的,说我和院长有什么 烂事;我不管那套,照样当我的护士长,管起事来更起劲了。其实我跟院长是亲戚, 当然接触密切了;但就是不让他们知道,气死他们爱整景的个别人。”女同志多数 都是情绪型的,江雪说着说着就不合逻辑了。 “看你,说的都是不管用的,医院和学校都没有政府机关那么复杂。我看小卓 想得对,咱们以退为进,走急了就缓两步。虽然公安局没撵咱们出来,但把警服收 回去也表明了一种态度,所以你先跟他们请假就说回家看看。别着急,别上火,也 没什么丢人的。我这边给你找地方实习,大不了毕业了还当你的医生。等他们调查 完,回不回公安局去再说了。” 从林教授家喝完酒出来,我的心情好多了;有酒劲顶着,丢脸的事儿都抛到九 霄云外去了。晚上我不想自己一个人回宿舍里去睡觉,就给饶蕾打了个电话。她说 :“我正在山寨夜总会里上班呐,和我同住的小师妹放暑假回家了,家里没人。要 不你先取了钥匙到我家里等我? 我得半夜两点下班。” 我打车到山寨夜总会那儿一看,还真是好奇:这夜总会整个是按《林海雪原》 里的威虎山洞设计的。门前的停车场四周是用带皮的圆松木围起来的,门口也是嶙 峋的大石头,站在门前凉风习习的,显然是对地下防空工程的再利用。饶蕾吸取上 次的教训,没让我进到威虎厅里面,她穿了件仿兽皮的抹胸出来给我送的钥匙;猎 户女儿打扮的她对我能主动找上门来很高兴,拉着我的手说了很多话,又进去给我 拿了几瓶冰镇的可口可乐才放我回去。 进到饶蕾租住的空荡荡的房子里,我立刻就感觉到自己很孤独。躺在客厅的沙 发上仔细想了一下自己和饶蕾的关系,怎么也想不明白出路在哪里。我并不是个处 女情结严重的男人,即使是寡妇我也不在乎。很多人嫌弃自己的女朋友不是处女, 这绝对是心理上的一种厌恶感和洁癖。其实,存在主义的鼻祖保罗·萨特早就对这 个问题有过说法:“一只猫进过你的房间其实什么也没留下,但你总感觉它曾经存 在过,依稀闻到它的气味,仿佛看见它的影子。”我跟饶蕾的问题是我不能全身心 地投入感情,每当她要和我亲呢地接吻时我就很不自在,我对她热情的回馈也不自 然,像是在表演。虽然她是个公认很性感的女人,我也承认这点很吸引我,但在我 的内心里其实始终对她并没有爱的触动。我之所以和愿意同她待在一起,是因为没 想到将来,所以不那么累罢了。萨娜和宁一就不同了,都是我负担很沉重的包袱; 我把自己以后若干年的生活同她们紧密的联系在一起了,所以就算是没有性,我也 不能轻松。 问题光靠想是没有用的,有时候要主动出击去解决,更多的时候要任其发展— —坏事积累到了一定程度,自然就有了结局。老爸老妈说得好:“是疖子总会出头 的。”事情的发展总有自己的轨迹,那就不管是好是坏让它自己出头好了。 这次被人收回了警察服带给我许多消极的人生观,急了既然不行,那就等待观 望吧,让事情自然发展,结局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反正目前自己也解决不了。我可 不懂什么老庄哲学,但在现实中碰壁多了自然就老庄了起来。 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又被稀里糊涂地给弄醒了。饶蕾正在给我脱衣服, 一边脱一边说:“你怎么就睡在这里了,也不脱衣服,是不是又有什么不顺心的事 了? ” “不是又有了,而是压根儿就什么事都不顺心! ”被人在熟睡中弄醒很是难受, 我不想配合饶蕾的脱衣行动。 饶蕾边亲着我的脸边说:“你抬一下腿,我把你的牛仔裤褪下来,这大热天你 穿它干什么,多厚啊! ” 等一丝不挂和饶蕾去淋浴的时候,我又精神了,这精神持续到了天亮。疯狂过 后我有些颓废,没有了理直气壮的豪情;暗想自己也许就适合这样沉溺于男欢女爱 中,对进不进得去公安局什么的也就无所谓了。 于是,到了早上8 点半,我给马主任打电话请假,说自己要回家一趟取些秋天 穿的衣服,暂时不能去上班了。 马主任说:“我知道你想躲躲,目前也没别的好办法了。反正有我在这儿,观 察新动向。你可千万别灰心,没什么玩意儿是心想事成的。” 就这样我在情感上也退步了,回到了中学就对我有好感的饶蕾的身边,不去想 什么爱情和事业了。刚踏入社会的我被兜头一盆冷水浇熄了刚点燃的热情,回到了 由我们平民家庭出身的人应该走的惯常轨道上。 在饶蕾家“白天睡晚上精神”地过了3 天不见太阳的日子,有好几个电话打过 来我都没接,其中有5 个是宁一打的——我总是觉得自己在一些方面配不上她,她 太单纯又太投入了,而我却三心二意地有些猥琐。 林教授是在第4 天早晨打电话告诉我可以去武警总队医院实习的,这是我那个 当上校副院长的师哥给安排的。我从正熟睡的饶蕾臂弯里爬出来,又给她收拾了一 下快要滴到枕头上的口水,起床到那个医院去报到去了。 武警部队的这家医院是以治疗创伤为主的医院,经常有出车祸的人血淋淋地被 送进来;另外他们对器官移植也有独到的研究,因为能得到及时的器官捐赠。我学 的东西在这里没什么大用,经常就是在住院处里给老干部检查和治疗前列腺炎什么 的;基本没什么人到这里看性病,你想谁得了性病会到武警医院里去治呢? 我脱了 警服当然不能换上军装了,再那样不都成了俺家自己开的买卖了? 上班的第一天, 医院里给我发了白大褂,还给我发了500 元的高温补贴——这就已经让我对那个大 师哥感激不尽了。 人的选择有很多时候是盲目的,就看你押没押中自己想要的那个大小点了。成 功学其实没什么借鉴意义,因为许多事的做法不能复制。我按常理出牌觉得自己暂 时离开公安局是对的,其他人也都这么看;正应了那句话,“风头出大了就做个缩 头乌龟”。可是,别忘了,人每做出一个选择就会带来连锁反应。按“事后诸葛亮 式” 的说法,我觉得自己到武警医院里实习也走得急了,有点儿像个没头苍蝇到处 乱撞的意思。住到饶蕾这里就更是急上加急,有些急火攻心了。 八一建军节这一天部队里联欢,我主动要求到门诊值班,好多腾出些名额让其 他军医和女护士去礼堂看晚会。结果,这天来的病人用好莱坞语言翻译过来就是说 都“很脱线”:先是送进来一个下雨天打手机被雷击中的小伙子,胸前的白背心一 片焦黑;他醒过来后说自己和上帝联系好了,那里招聘他当天堂的大堂经理。随后 又有一个从游乐场弹射椅上弹射出去的,竟然是个忘记系安全带的游乐场安全员; 尽管是掉到了湖水里,那也是从50多米高的地方飞身而下,肝和脾都破裂了,眼见 不治而亡。 这些情况都好处理:一个输液补氧,等待他慢慢回忆起自己尚在人间;另一个 就只好送进太平间并说服他的家属:此人已去天堂,不是俗世上的凡品了。 最棘手的一个病人是在傍晚7 点来的:有个住在医院附近的居民被理发师割去 了一个耳朵,捂着还在淌着鲜血的脸就进来了。可怜年近40岁的他不太会做人,竟 然在正刮脸的时候抨击那位有20年工作经验的理发师手艺不精、板儿寸头型理得不 够齐。那个刚刚喝了酒的理发师也不含糊,用锋利的剃刀回答了他,把他的半边脸 给弄“简洁整齐”了。那个打根儿上削掉的耳朵,还在瓷砖地上跳了几跳;又被受 到污辱的老理发师捡起来补了好几刀,毁得连整形外科大夫已是无能为力了——估 计这个人在此后的漫长岁月里只能侧耳倾听了。 夜里12点钟,120 急救车又送进来一个女的,头上缠着绷带,外面还有网眼的 头套套着。等我上前登记病情的时候,才发现这女人是饶蕾——她紧闭着眼睛还昏 迷着。我赶紧揪住一个护送她到医院的穿着夜总会制服的保安,焦急地询问到底出 了什么事了? 保安平静地回答道:“她是被一个喝醉了酒的人用啤酒瓶打晕了,估 计一会儿就能醒。” 我真被那个30多岁的、好像是个管事的老保安给气着了,瞪着他说道:“你是 医生我是医生? 你怎么知道她一会儿准能醒? ” “我当保安队长多年了,经常见着被啤酒瓶开了的人,都没大事。”那家伙还 是不慌不忙地答道。 “打没打110 电话报警? ” “不用,我们已经处理完了,是私了的:对方出了2 万块住院费给看病,说是 不够还拿;病治好了以后,再给2 万元误工费——条件是不能报警。” 我也实在是顾不上和他哕嗦了,赶紧打开饶蕾的包扎看伤口。只见她的脑后枕 部有一块水肿,中间有一个几毫米地方破的皮,正渗血——从外面看上去确实不十 分严重,但不知道颅内还有没有淤血。 我赶紧开处方,送她去照C T .结果真像那个保安队长说的,没什么大事,看 来他们夜总会对这种用啤酒瓶敲出来伤的脑袋比我们医生还门儿清。 一个多小时后,饶蕾醒过来了,她睁眼看见我在病床前有些意外,但马上就平 静了。 我握着她的手说:“没事,你的脑壳硬,山核桃似的,还真不能随便见着里边 的仁。你的嘴是不是没把住门儿,怎么又招惹谁了? ” “不知道……今天真是别扭,有个长得挺好看的小姑娘喝醉了,愣说是我抢了 她男朋友,不由分说就给了我一酒瓶子。多亏她用的是小瓶的百威啤酒,要不我真 就开瓢了。” “那2 万钱是谁出的? ” “保安看她都喝糊涂了,就给她家打的电话,她家里来人送的钱。” “你不是都被打昏过去了,怎么什么都知道? ” “哪有那么邪乎? 就是出了点血,上次被你们抓去那个DJ给我打了针杜冷丁止 痛。我第一次注射那玩意儿,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也是为了装昏吓唬小姑娘的 家里人。” 我看了一眼那个保安队长,心想:这帮在夜总会里混的人真都不简单,怪不得 要私了,头上就是个包还讹人好几万块钱哩! 第二天早晨饶蕾就出院了,她回家静 养去了。晚上我用刚发的高温补贴到超市里买了两个给懒人预备的傻瓜菜,分别是 剁好了块儿又配好调料的乌鸡和鱼头沙锅——最精彩的是连砂锅都预备在了包装里 了——准备到饶蕾家煮给她吃。然后我又顺便买了苹果和香蕉,外带一瓶奶油沙拉 酱,这是饶蕾为了保持体形经常吃的西餐凉拌菜。 让我根本就没想到的是,一进门,看见饶蕾正打包收拾东西,眼睛却是红红的, 听见我进来也没抬头。 “你要干什么? 房东赶你搬家了? ” “没有,我自己待烦了,准备回老家去了! ” “那我怎么办,到那里去住? ” “我管你住什么地方! 你这个自私的家伙,光想着自己——你不想知道我为什 么回家吗? ” “你们女人的心思谁要能猜对,那准是偷听来的;你要是想告诉我,那我就听 着。” “算了,我知道你也没耐心听我唠叨。我累了,要回老家休息去了;毕业证拿 到手了,学士学位以后才知道能不能弄着。到家后我在咱们那小地方开个少儿舞蹈 学校,然后就准备嫁人了。” “那就嫁给我怎么样? 不过我现在可是什么都没有的穷光蛋。” “行了,别什么玩笑都开! 不过,就算你是虚情假意,也够哥儿们意思了。我 知道你的嘴硬,什么好听的话都轻易掏不出来。你是个帅哥,当然什么都不用愁; 我就不行了,再耽搁几年就成了残花败柳了。我的房租交到年底了,你可以放心住 在这儿;我把能用的东西都留给你,电视、淋浴器、活动布衣柜还有被褥我都不动 了。 我知道你也住不了多久的,你走了以后,这些就都留给我小师妹。 我给小师妹留了一封信在电视机上,等她开学了替我交给她……以后你也赶时 髦来了个异性合租,但你不能要我师妹——她才上大一,幼稚得要命。好了,你自 己多保重吧! ”饶蕾说完,就拎着大红的旅行箱扭头往外走。 我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急忙上前拦她。饶蕾低着缠了绷带的头,什么离子 烫的栗色头发遮着脸,看不见表情。我扶着她的肩膀,用脑门儿把她的脸顶得仰了 起来——只见她满眼都是泪,眼睛肿着,显然已经是哭了好半天了。 “不行,你肯定是有事瞒着我,你不能就这样走了。告诉我,是不是家里出了 什么事了? ” “什么事也没出,我是被那个小丫头打醒了,不想继续折腾下去了……没盼头。 离开你,我就不准备和你再见面了,我要嫁人了,我可不想像那些大龄单身职业打 拼女那样过日子。” “看你说的,放假回家不是还能见面嘛? ” “见什么面? 不见! 我见你干什么? 像我很稀罕你是的。你见我也没什么意思, 不能给你任何帮助,甚至连处女也不是了,都被人都骗走了,什么都不剩了……” 饶蕾突然就捂着脸坐到了地上,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我不知道怎样安慰她,就蹲在她后面用手搀在她的腋下,防止她滑倒在瓷砖地 面上;随着饶蕾啜泣的减弱,我也坐在她背后,用胳膊环抱着她,用胸膛感受她的 抽搐。 大概是哭累了,饶蕾站起来,转身进了卫生间拿出个墩布来,弯腰擦着地上被 泪水打湿的地砖块。我看她开始干活了,就知道她已经恢复正常了,借机说:“你 别急着走,我这几天露一手厨艺给你送行。” 正拖地的饶蕾点了点头,我立刻闪电般地进入厨房,打开煤气灶开始煮那两个 傻瓜砂锅。然后又把苹果和香蕉切成色子块儿,拌上沙拉酱就大功告成了。为了我 自己也能吃上不太甜腻的可口菜,我为自己拍了个“雷击黄瓜”——其实就是把整 根儿黄瓜拍扁、切块、加盐、加醋、加辣椒面再加味精,我的独特配方是再加几滴 芥末油和小海米,酸辣可口醒腔开窍,那就是夏天里喝啤酒的典型好菜。 这其实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下厨房做菜,以前都是看着饶营煮东西。我这里笨 手笨脚地忙活着,汗都把背心洇湿了贴在了后脊梁上。饶蕾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 她把我的背心从后面卷起来,然后搂着我的腰把脸贴在我的光秃秃的后背上,不说 话也不放手了。 我的后背其实不怎么好看,肩胛骨那儿一个大黑痦子,我妈说我是一辈子操心 受累的命。我听说用液氮可以冷冻下去,可是还没找到机会去做;我不想花冤枉钱 去改变命运,正琢磨能不能趁在武警总队实习跟大家混熟了,免费就把这相书里象 征劳累的记号给去了。 饶蕾趴在我后背上,干活真是不得劲儿,走到哪儿就得把她拖拽到哪里。每向 前移动一次,腰部就被狠狠地掐一下,退回来也被掐。看这情形,饶蕾有点像移动 公司的人,打进接听都是双向收费的,还跟你总是联系得紧紧的——今天我可真不 敢让她把手拿开。 开饭的时候,饶蕾从厨房的塑料桶里把哈尔滨啤酒拿出来了。 租的房子里没有冰箱,下8 楼买冰镇的啤酒又懒得动弹。饶蕾每次给我买啤酒 都多买一些,然后泡在凉水里降温。 我看见连商标上面密密麻麻都是水珠的啤酒瓶一阵心酸——其实饶蕾对我的好 远不是别人能比的,点点滴滴得就像这瓶子外面的水珠儿布满了住在一起的日常生 涵可瓶子里面的酒被喝进了胃肠,渗透进了血液,那些小水珠都被无情地遗忘了, 自己蒸发在空气之中。 三伏天里,既没空调又没电扇的屋子里很闷热。我喝了4 瓶啤酒,加上昨晚上 值了大半宿的夜班,很快就靠在沙发上睡着了。饶蕾也喝了一瓶啤酒,围在我身边 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然后我感觉她影影绰绰还在我脸上做了许多手脚,弄得我嘴 上脸上都湿漉漉、粘腻腻的。 等我第二天醒过来,饶蕾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了,只有墙角立着5 个空酒 瓶证明我们昨晚上是在一起的。 就这样,我匆忙做出的住在饶蕾这儿的举动,不但没有出现我所害怕的以后不 好分开的结局,反过来却把饶蕾给弄回家去了,这让我很失落。尽管我不知道饶蕾 回家去的真正原因,但我知道她对我的失望绝对是真实的,这也让我很郁闷。 我对着客厅练功的大镜子对自己说:我像个无情无义的混蛋吗? 不像。可我做 的垃圾事儿呢? 有点像。 在我盲目瞎混的时候,急匆匆的脚步没能撞响什么钟了,却把饶蕾从我的生活 里给撞出去了。此后我再也没有看见过她,听说她在家里养好了伤,又去深圳了, 还是跟一起毕业的女同学在夜总会里跳舞。 这让从此我不敢进迪厅和夜总会,我欠那地方太多的情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