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果子熟了自己会不会掉下来 当代社会没人相信果子熟了自己会掉下来的蠢话,这问题的误区在于其掉下来 是必然的,但掉到谁的怀里就没有人知道了。于是,养殖业里就有了塑料大棚、催 熟激素,鲤鱼用上了丰乳霜;人群里就有了天才少年班、英语速成班,孩子吃起了 补脑的聪明药丸;南方运往北方的水果都不等成熟就摘了,冬天里的柑橘和香蕉都 得火烤和热捂才能上市;情侣们已经很少在入洞房时才解决战斗的了,人们没有耐 心等待爱的水到渠成——不提前攻下山头,明天就可能变换别的什么大王旗了。 烦躁喧嚣的世界里,买彩票、赌球、押六合彩、造假、走私、贩毒、抢银行, 都在赌那一夜暴富的档口,其实都是等不及老老实实地诚实劳动结出的果实。“马 不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这句俗语现在成了醒世恒言。我卓左右没有活在真 空里,所以我也期待走路能捡个钱包,里面最好都是绿荧荧的美元,还怎么也找不 到那个装了太多现金的“不法”老外失主。我走路习惯性地老昂着头对实现我这个 白日梦形成了不小的障碍,所以我还得每天春种秋收,等待属于我的果实成熟,并 能让我吃饱。 饶蕾走了以后,我有些被闪了腰的感觉——人就这么奇怪,男人就是这么奇怪。 有女人在眼目前整天晃就嫌烦,一旦她离开了就像成了丢失了的珍珠。那些应邀参 加前任女友婚礼的爷们儿恐怕更有此类的感慨:昨天自己眼里的黄毛丫头,当下在 美仑美奂的婚纱映衬下那幸福的小模样真真是便宜了把她娶到手的新郎。谁动了我 没熟透的果子? 这正是我老也没弄清楚的问题。 在武警总队的医院里实习了两个星期,我关了小灵通,认真地为离休的军队老 干部修理他们滴水不畅的下水道——用先进的激光疗法清除前列腺肥大的部分,保 证他们顺利地完成新陈代谢。我因此获得了花白头发的老军官们的一致好评,上校 师哥来找我谈毕业后参军入伍的可能性,说是老干部要求成立什么男科,为他们即 将消失的性功能提供保健。对于这建议,我答应到时候考虑考虑——我喜欢那身军 装但我不喜欢受束缚,这使我很犹豫;另外我还是期望出现奇迹能让我重新穿上警 察服,做一个每天都面对不同案件和尸体的法医,而不是老赔着笑脸儿去应付什么 讨论家伙好使不好使了的老干部。 又是一个周末了,下班的时候我不知道应该干什么去好,就躲在住院部的护士 办公室和小女兵们胡聊,等着医院食堂开饭。这时医院走廊的喇叭响了起来:“实 习医生卓左右同志,门卫室有人找你,请你赶快下楼,请你赶快下楼! ”我猜了半 天也没能猜出是谁来找我,知道我躲在这里实习的人少而又少。下楼的时候我的右 眼皮莫名其妙地跳了几下,这是犯忌讳的不好征兆。我站在滚梯上有些心虚了,犹 豫着不知道是下还是上——总之我有些不敢面对可能出现的情况。 萨娜出现在夕照里让我很意外,她身后的新奥迪A6却很眼熟。 见我出了玻璃门,萨娜迎上来对我说:“你怎么躲到这来了? 也不打开你的小 灵通,今天为了找你都急死我了。” “你的电话也不是没开机,我找你还急死了呐! ”我实在是生萨娜的气,所以 没什么好脸色给她。 “看你就知道耍小孩子脾气,宁鸿升就在车里坐着,别让他看出什么来。不知 道他为什么昨天着急让我请你的父母来,想把你和宁一的事儿定下来。我哪里知道 你家的电话呀? 又找不见你,只好让赵家传到医学院找林教授,然后又去把教务处 放假的处长找到才查出来的。” “请我的父母干什么? 我都有两礼拜没跟宁一联络了,想跟她慢慢淡了就拉侄 0算了。” “你怎么受了一点委屈就灰心,这样子能干成大事吗? 还老爷们呢,没出息! 我听说你的事就快调查完了,不但没查出什么腐败问题,还查出你不少的立功表现, 很可能过几天你的三等功就批下来了。”萨娜边说边把自己的手机递给我,又说道, “你爸妈可能就要出家门上火车了,你赶紧打电话就说我是你认的同乡干姐姐,接 站的时候咱俩进站台里头——我得和你父母尽快熟悉,要不就露馅儿了。” 萨娜回车上去了,我给家里打电话是我妈接的。在听筒里就能感觉到老太太的 高兴劲儿。我妈说:“左右,你找对象的事怎么不早跟妈说,人家亲家母今天打过 来电话我们才知道。你大了婚姻自己做主我们不反对,可是放假了也该把哪个宁一 还是宁几的领家来让我们看看呐! 她家是不是当地的? 是呀,那就好了。妈希望你 一正式毕业就结婚,我好早点抱孙子。孩子都不用你们管,送回妈这儿来保管给你 们喂得胖胖的。” 我看是没法和我妈说最关键的事了,就赶紧让老爸接电话。我跟老爸说萨娜是 我新认识的老乡,对我很照顾,我认下当干姐了。 一会儿到站下车的时候见面千万别见外,别太客气了,更别像刚认识似的,让 宁一家里笑话。 我放下电话也钻进奥迪车里,跟坐在后排座上的宁鸿升打了招呼。宁鸿升说: “小卓,我着急把你父母请过来,你没什么意见吧? 其实原打算过春节的时候才请, 可是最近我要和你干妈到香港去筹备医药集团上市的事了,几个月都不回来。家里 和宁一都需要交给你照顾了,所以名正言顺地搞个订婚仪式,也让我在社会各界朋 友面前有个交代。要不,你住到我家里人家会说闲话,我的面子不好看。” “那您这边企业里的事怎么办? ” “好办,电子商务时代了,电话、传真、互联网都畅通着了。集团公司总部由 你萨娜大姐给我监管着,她现在是总裁高级助理,对其他的副总没领导权但有监督 权。这次订婚仪式后,萨娜也是自己家里可信任的人了,跟亲戚没什么两样,有她 在我们放心,就不用香港内地来回跑了。都说家族企业不利于长远发展,我看在中 国没个亲近的人还真不行;外来的人有奶就是娘,有时候还同别人穿一条裤子跟我 作对。这次上市是关系到企业生死存亡的大事,不成功就可能把我20多年的心血打 了水漂。所以,我在香港尖沙咀买了一栋写字楼,准备高薪聘香港本土的职业经理 人运作上市的全流程,解决所有技术层面的问题。我和你干妈得跑公关,联系所有 的政界和业界大佬,打通上市的监管渠道。我们国内的企业看着还行,其实董事会 设置、股权分置和符合国际标准的财务制度构建上都有很大缺欠,这都需要彻底改 造才能过了香港特区监管委员会的关…… 该补的事太多了,所以得在香港设个常驻机构。” 看得出来宁鸿升现在状态是既慷慨激昂又忧心忡忡,随着他说话而上下翘动的 胡子也表明他跟我前一段的表现一样:步子走得有点急,情绪有些亢奋。萨娜在宁 鸿升说话时紧盯着我的嘴,身体前倾着随时准备堵枪眼似的,生怕我冒出什么不理 智的话来。我刚听到宁一家没经过我就请我父母过来的消息确实有些生气,这不分 明是霸王硬上弓吗? 可再看见宁鸿升的状态就知道事情没有订婚那么见我出了玻璃 门,萨娜迎上来对我说:“你怎么躲到这来了? 也不打开你的小灵通,今天为了找 你都急死我了。” “你的电话也不是没开机,我找你还急死了呐! ”我实在是生萨娜的气,所以 没什么好脸色给她。 “看你就知道耍小孩子脾气,宁鸿升就在车里坐着,别让他看出什么来。不知 道他为什么昨天着急让我请你的父母来,想把你和宁一的事儿定下来。我哪里知道 你家的电话呀? 又找不见你,只好让赵家传到医学院找林教授,然后又去把教务处 放假的处长找到才查出来的。” “请我的父母干什么? 我都有两礼拜没跟宁一联络了,想跟她慢慢淡了就拉倒 算了。” “你怎么受了一点委屈就灰心,这样子能干成大事吗? 还老爷们呢,没出息! 我听说你的事就快调查完了,不但没查出什么腐败问题,还查出你不少的立功表现, 很可能过几天你的三等功就批下来了。”萨娜边说边把自己的手机递给我,又说道, “你爸妈可能就要出家门上火车了,你赶紧打电话就说我是你认的同乡干姐姐,接 站的时候咱俩进站台里头——我得和你父母尽快熟悉,要不就露馅儿了。” 萨娜回车上去了,我给家里打电话是我妈接的。在听筒里就能感觉到老太太的 高兴劲儿。我妈说:“左右,你找对象的事怎么不早跟妈说,人家亲家母今天打过 来电话我们才知道。你大了婚姻自己做主我们不反对,可是放假了也该把哪个宁一 还是宁几的领家来让我们看看呐! 她家是不是当地的? 是呀,那就好了。妈希望你 一正式毕业就结婚,我好早点抱孙子。孩子都不用你们管,送回妈这儿来保管给你 们喂得胖胖的。” 我看是没法和我妈说最关键的事了,就赶紧让老爸接电话。我跟老爸说萨娜是 我新认识的老乡,对我很照顾,我认下当干姐了。 一会儿到站下车的时候见面千万别见外,别太客气了,更别像刚认识似的,让 宁一家里笑话。 我放下电话也钻进奥迪车里,跟坐在后排座上的宁鸿升打了招呼。宁鸿升说: “小卓,我着急把你父母请过来,你没什么意见吧? 其实原打算过春节的时候才请, 可是最近我要和你干妈到香港去筹备医药集团上市的事了,几个月都不回来。家里 和宁一都需要交给你照顾了,所以名正言顺地搞个订婚仪式,也让我在社会各界朋 友面前有个交代。要不,你住到我家里人家会说闲话,我的面子不好看。” “那您这边企业里的事怎么办? ” “好办,电子商务时代了,电话、传真、互联网都畅通着了。集团公司总部由 你萨娜大姐给我监管着,她现在是总裁高级助理,对其他的副总没领导权但有监督 权。这次订婚仪式后,萨娜也是自己家里可信任的人了,跟亲戚没什么两样,有她 在我们放心,就不用香港内地来回跑了。都说家族企业不利于长远发展,我看在中 国没个亲近的人还真不行;外来的人有奶就是娘,有时候还同别人穿一条裤子跟我 作对。这次上市是关系到企业生死存亡的大事,不成功就可能把我20多年的心血打 了水漂。所以,我在香港尖沙咀买了一栋写字楼,准备高薪聘香港本土的职业经理 人运作上市的全流程,解决所有技术层面的问题。我和你干妈得跑公关,联系所有 的政界和业界大佬,打通上市的监管渠道。我们国内的企业看着还行,其实董事会 设置、股权分置和符合国际标准的财务制度构建上都有很大缺欠,这都需要彻底改 造才能过了香港特区监管委员会的关…… 该补的事太多了,所以得在香港设个常驻机构。” 看得出来宁鸿升现在状态是既慷慨激昂又忧心忡忡,随着他说话而上下翘动的 胡子也表明他跟我前一段的表现一样:步子走得有点急,情绪有些亢奋。萨娜在宁 鸿升说话时紧盯着我的嘴,身体前倾着随时准备堵枪眼似的,生怕我冒出什么不理 智的话来。我刚听到宁一家没经过我就请我父母过来的消息确实有些生气,这不分 明是霸王硬上弓吗? 可再看见宁鸿升的状态就知道事情没有订婚那么硬气~不知道 刚从平房搬进60平米新楼的他进了宁家的门有什么表现,是不是也像我一样被从未 看见过的豪华生活给弄没电了? “女孩是没挑的,跟小卓念一个大学。对小卓也是 实心实意的,挺上赶着的,大概是看上了小卓人长得不赖、还有点正事吧。”萨娜 在想办法跟我爸妈套近乎,把立场牢牢地站在了我家这边,很快就跟我父母打成一 片了。 宁鸿升接到萨娜的电话从酒店的房间里下来,一出电梯隔老远就向我父母伸出 双手,说道:“欢迎欢迎啊,老大哥! 老大嫂! 本来应该到你们家里去商量孩子的 事儿,可是我和宁一她妈马上要去香港,没办法就让两位辛苦了。小卓这孩子我喜 欢得不得了,我们走以后家里和宁一都得靠他照顾,所以就想跟你们商量是不是把 订婚仪式办了,在我家常住,来回出出入入的也方便。再说了,我那个可是女儿呀, 怎么也得上个保险呀,别以后让你家儿子再给踹了——你们说是不是呀? ” 出车站那几分钟的路是乘奥迪过来的,坐在地板都能照出人影的豪华酒店大堂 里的沙发上,一直没回过来神的、我那可怜的老爸老妈见到风度翩翩的宁鸿升,不 管人家说什么都只有点头的份儿了。 我爸还把自己那双挤火车时被人踩得都是灰的黑皮鞋往沙发边上蹭,估计是觉 得太对不起光可鉴人的地面了。其实没有什么可商量的,人家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说这话就是为给我父母个台阶下。 唠了一会儿火车上人多不多挤不挤的闲话,宁鸿升看了一下表,说道:“看, 光顾唠嗑了,都10点多了,家里也没什么好吃的,就在这里先吃点夜宵。饭菜都安 排好了,萨娜告诉他们可以上菜了,我们进屋里去接着商量。” 我妈说:“花那钱干什么,我们在火车上泡的康师傅方便面,吃得挺饱的。” 我爸在外工作接触的事情还比较多,他有些看明白了,人家真不是一般的有钱 人,就说:“那我们就不客气了,以后都是亲戚了,再客气就见.外了.” 萨娜进了酒店里的海鲜渔港去点菜去了,宁鸿升打电话给宁一和她妈妈,让她 们自己开家里的奔驰过来,来见亲家和亲家母。 我也有些晕菜了,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发展得这么快了。 宁一今天的表现很奇怪——见到我父母恭恭敬敬的,这很正常可不知道为什么 她老是躲着我,眼神有些飘忽,不往我这里聚焦。 我妈看见宁一喜欢得不得了,人家这阵仗就是闺女长得像猪八戒他二姨也招人 喜欢,何况宁一装文静时的小模样,绝对能参加乖宝宝大赛,骗取所有评委的选票。 不过,我也知道俺妈也有对宁一不满意的地方,因为她老是在这丫头片子站起来夹 菜的时候,紧盯着她的前胸和后臀——她担心的是宁一胸小胯窄,将来不能生儿子。 此时,萨娜坐在我妈的右手边上,不时地给我妈递茶水,还为我妈擦了好几回 滑落到身上的海参留下的汤汁。看到环绕在我妈妈周围左右的萨娜和宁一,我恍惚 回到了万恶的旧社会,一种妻妾成群的错觉让我很受用,同时这又让我很鄙视自己 这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看来很多封建残余思想极容易就占据了男人的脑袋,把 什么现代文明都给挤到胳肢窝里去了! 网上的金庸迷们最喜欢的是韦爵爷,那韦小 宝不靠真材实料坐享齐人之福的无赖模样,馋得多少豪杰口水泛滥淹了自己那被九 省十八州老师陶冶耕耘过的心田! 不是也有个什么著名的国学大师津津乐道:见过 一把茶壶配好几个茶杯的,没见过一个茶杯配好几把茶壶的。 我正走神,一疏忽,我老爸出了个笑话。他夹了一筷子凉粉一样的东西吃进嘴 里说:“这凉菜不错,下酒很好,就是细粉条放得少了点。” 此时宁家的人都没说什么,宁鸿升还笑呵呵地说:“那就再上一盘。” 等服务小姐又端上一盘来布菜的时候,对坐在主宾席上的老爸说:“您的鱼翅 来了。” 我老爸当时就傻在那里了,脸也是红得个鲜亮,尴蚧得咳嗽着说不出话来。萨 娜在旁边赶紧给我爸倒酒,劝他不要急慢慢吃。 我也没吃过什么燕窝鱼翅的,真不知道那鲨鱼背上肚下的东西是跟粉条一样通 明无味,所以也没提醒我老爸。见老爸窘在那里下不来台了,我赶快站起来端过他 面前那盘昂贵得欺负穷人的东西说:“这就是传说中的鱼翅呀,我也得尝尝。” 宁一一把就把我的手给拉住了,她抢过盘子又放回到我爸妈跟前,说道:“别 没出息! 你年轻,吃的时候在后面呢,让咱爸咱妈先吃。” 萨娜见缝插针,立即站起来转移视线,说道:“看见没有? 女大不中留啊,这 还没订婚呐,爸妈都叫出口了! 我是男方这边的人,既然宁一都改口了,咱们喝一 个全家福的酒吧! ” 全桌人都笑了起来,就宁一自己害羞地吐了吐舌头。 宁一的妈妈站起来笑呵呵地对我妈说:“亲家母,还是养儿子好啊! 不怕你笑 话,我这闺女真没身价,什么聘礼都没有就叫上爸妈了,一看就是赔钱的货。” 宁鸿升也端着酒杯跟我老爸碰了一下,说道:“什么燕窝鱼翅,都是糊弄人的, 就是吃个名。十多年前我头一回去香港,人家给我上了一道三文鱼片,吃完了我也 不知道是什么,看那黄里透红的颜色就以为是用胡萝卜做的高级四川泡菜哩。等我 第二天在这家酒店回请人家的时候,就对服务生说:还上昨天那个胡萝卜的泡菜, 挺好吃的。这一下可把那个说粤语扎领结的小伙子弄蒙了,最后是人家港商的女秘 书想起来昨天吃的是三文鱼生。说错了话那又怎么样,也不耽误我做生意——来, 亲家,喝酒! ” 我知道宁鸿升走南闯北经历丰富,这三文鱼的故事可能就是为了化解我老爸的 鱼翅尴尬而现编的。 宴会结束前,我妈把手上一枚很重的马镫戒指从手上撸下来,给了宁一做了订 婚的信物,据说是我奶奶传下来的足赤的黄金。虽然我看见宁一含羞带笑地接过去 了,但我知道这蠢笨的戒指不光是宁一,管哪个小姑娘都不会戴。 萨娜在戒指交接的时候走开了,去酒店的吧台那里结账。我时时刻刻注意萨娜 的表情,除了好几次为了调节气氛站起来敬酒外,她没说什么话。她脸上不时掠过 疲惫和忧伤的感觉,可也就是一晃就消失不见了,代之以特有的微笑。我的心里有 些疼痛,不时地骂自己——我这干的叫什么事呀! 到了宁一家楼下的时候,老爸偷 偷地问我那箱从家里带来的白酒是不是有点儿拿不出手,还扛不扛上楼? 我说那箱 高梁王是家乡特产,大老远扛过来的,有什么拿不出手的,就自己背楼上去。 说心里话,我也嫌爸妈身上那没见过世面的小地方习气丢人,但我还没浑到自 己也让爸妈下不来台的地步——既然我的出身不能改变,那么我就得时时处处挺身 而出保护我爹妈起码的尊严。 我妈在身后偷偷地塞给我2000元钱,让我揣在兜里撑门面。这大概是除了学费 之外我从父母那里得到的最大一笔现金了,我在学院里的生活费都是按月打到银行 卡上的,固定是300 元钱,也出现过400 元的时候——那是多了放假回家买车票的 钱。捉襟见肘的生活费使我不敢去学院图书馆以外的地方,寝室的几个哥们也都是 东挪西借地互相补短,有时实在困难了就到女生那里去借。我们系的20多位女生没 有一个被近水楼台的男同学拿下的,你们不用想也就知道了,谁会爱上整天向自己 借钱的男人。我在图书馆阅览室里看到((中国青年报》一篇文章说10年间中国大学 的学费猛涨了20倍,现阶段的中国大学生的支出比是日本的3 倍。这实在是吓了我 一跳,但只要你看看每家被学生掏空了的存折就一目了然了。 反正我爸爸是从来兜里不放钱的,临时有事和需要随礼凑份子都是从我老妈那 里现支取。他的理论是:“钱乃男人学坏和惹祸的根苗。”其实他那是在为给我省 学费在找冠冕堂皇的借口。不过,今晚我老爸的理论会有所调整,因为我丝毫也没 看出来,他对下巴上留着看不惯的小胡子的宁鸿升有什么负面看法;也许他会想: 有了大钱的男人不一定学坏。 萨娜把我们全家送到了地方,就开车回去了,我看见奥迪那红红的刹车尾灯一 直闪亮到了江桥上。我不知道此时萨娜是什么心情,但我知道自己没有一点儿人逢 喜事的兴奋和心慌,我光知道不能让老爸老妈失望。 果子没熟呐,该摘也得摘下来;更何况这是一枚砸在你头上的大果子,不过是 有点青涩而已。老爸的哲学就是:“日子一长,什么不都给它捂熟了。” 第二天上午,宁一要开车拉我们全家到百盛商场里买衣服,是准备穿着中午酒 席上见来宾的。我极力反对她开那辆奔驰,怕把我爸妈吓着,最后是宁鸿升的司机 开车送我们去的。 在拉着我买镶钻的对戒的时候,宁一轻柔地摸着我露在外面的胳膊说:“哥, 最近我做了一件对不起你的事儿,你得说你原谅我。” “什么事我都不知道,原谅你什么? ” “反正你得原谅我,以后也不许追究。” “你不是被哪个帅哥骗去了贞操吧? 再不就是为了考试过关向教授献出了青春 ?” “去你的,你才献了青春献终身呢! 我干的事没那么严重,可是也不轻。” “不是玩富家女变态到超市里偷了几个乳罩,让人给搜身了? ” “不跟你说了,你真是不懂我的心啊! 我有时很恨你,做梦的时候把你杀了好 几回了。”宁一在我肩膀上狠狠地咬了一口,我疼得“妈呀”一声叫起来。宁一迅 速用手把我嘴堵上,并回头笑眯眯地看着在另一个柜台上挑手表的不知道发生了什 么事的我爸妈。 “就这事儿呀,那就是光有犯罪预谋,没有实施过程,也没造成什么严重后果。 我原谅你了。不过,以后我不跟你睡在一个房间了,太危险。”我肩膀上的疼痛刚 缓过来,见她也不是移情别恋出轨掉头等原则性大事,趁还没有进一步的暴力行为 发生前,赶快答应下来了。 “好,我都录了下来。你答应了就不许反悔,也许结婚前我会自己把那件事儿 告诉你的。”宁一摘下挂在胸前的有录音功能的MP3 ,拣了很大便宜似的仔细装进 小皮包里。 订婚仪式在银江宾馆的酒店大厅里举行,摆了有10多张桌的酒席。因为是周末, 大伙儿都休息,所以开始的时间就安排在中午11点28分,讨个吉利。接到我电话的 老等他们哥儿几个都来了,被这场面弄得有些紧张,缩在一张酒桌边不怎么活跃; 等宁一的那几个小姐妹到来后也被安排坐到了一起,才调动出他们本来的狰狞面目。 衣着光鲜的我和宁一的工作是扮演好握手和行礼的角色,我的爸妈也是一会儿 要讲几句话的配角。今天的主角是宁鸿升,他在夫人的陪伴下游刃有余地接待着社 会各界的来宾,其中有6 个银行的行长、10多个老总经理、9 个局长、4 个政协副 主席——因为我实在记不住他们的名和姓了,就只好用数字来代替,借此来说明宁 家跟高层人士交往的密切程度。最后走进来一个胖子,身后跟着个带眼镜夹皮包的 小伙子,这胖子就是那天由萨娜搀着进酒店的人,宁鸿升让我和宁一管他叫刘大大, 原来他就是本市分管医药文教卫生行业的副市长刘双印。 这个刘副市长笑呵呵地看了我和宁一两眼,说道:“恭喜你们啊! 年轻多好, 看着就朝气蓬勃的,我也来沾点喜气。祝你们有大好的前程、幸福的未来。”然后 他回头从跟在后面的秘书手里接过两个红包分别递到我俩手中。 刘双印这个名字在报纸和电视上的曝光率是很高的,不亚于市委书记和市长。 他以锐意进取不畏禁区的大胆改革闻名,报纸上赞扬他把许多国有的医院和药厂能 租的租能卖的都卖了,盘活了沉积多年的国有资产,解决了大量的职工就业问题。 私下里也有持反对意见的人发表一些不能出现在权威媒体上的言论,给他起了个绰 号叫“刘双卖”,意思是说他把厂房卖了不算,连下面的地皮都卖了,有许多地皮 变更了用途都被开发了房地产。 看见这个刘副市长,我才发现萨娜今天没来,不知道她去干什么去了。 最让我意外的是张副局长也来了,他手里拿着两个包装精美的大扁盒子,递到 我手里的时候说道:“这是你最想要的礼物,不过等会儿我讲完话再打开看。” 萨娜是为了躲避张副局长,找什么借口就在这个场合消失了,还是她没办法接 受我跟别人订婚的丑态? 我心里也没有准谱。 宁鸿升在酒宴开始前的祝酒词里说——各位领导、各位来宾、各位亲朋好友, 感谢大家今天光临小女宁一的订婚宴会。其实,我并不是个讲老礼节的人,之所以 举办这个仪式主要是想答谢多年来支持我们集团工作的领导和朋友,把大家聚在一 起热闹热闹。结婚的时候就由卓家操办了,我们女方就省心了,不再另办婚宴。 我们安宁医药企业集团在市委市政府领导的关心爱护下,在社会各界朋友的鼎 力支持下,已经顺利地走过了将近20年的风雨创业路。 目前,正是我们企业做大做强、向国际化大公司迈进的时候。为了让股东有更 好的回报,我从明天起亲自坐镇香港筹备上市事宜,为我们企业完善股份制的改造 继续扩大融资规模,借助国际资本打造一个“立足本地、放眼全国、走向世界”的 现代化股份制的医药大企业。 有人说我老宁的钱已经挣够了,其实钱现在对我来说就是个数字而已,不再是 我追求的终极目标了。我们集团正式上市后,等于企业已经归社会所有,归广大股 东所有了。 我家里就这一个女儿,今天已经许配给卓家了。我不准备给两个年轻人留任何 股份和遗产,未来的幸福要靠他们自己去创造。我们企业的未来是要回归于社会的, 变成一个由专业人士管理的、长久发展的、致力于全社会健康福利事业的公众企业, 才是我真正的理想。我宁鸿升绝不会把这个企业当成自己家里的摇钱树。请大家监 督我的行动。 最后,再次感谢大家的光临,水酒薄菜就是为了表达我们两家的一点心意,请 来宾们慢用,共同分享幸福的感觉。 掌声过后,张副局长代表我的单位领导讲话。他在夸了我很多优点后,代表公 安局党委当场宣布了因为在破获“728 入室杀人抢劫案件”中发现重要线索我荣立 三等功的消息;并说经市人事局同意,从现在起我被破格录用成为政府部门的专业 技术雇员,待毕业后参加公务员培训,经考试合格就录用为正式的人民警察。说完 这些话以后,张副局长让我打开他带来的两个盒子,里面正是我那套被没收的警服。 我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眼睛也模糊了。 我爸爸上台讲话的时候,就说了8 个字:“多谢大家,吃好喝好! ” 我不知道宁鸿升在我立功和被破格录用的问题上使了什么招数,但他在背后的 运作是肯定少不了的。三等功在公安系统是个小功,一个常年坚持站好岗的交通警 察也能立上,这个“728 大案”的破获不过是为改变我的前途提供了一个可以借题 发挥的机会而已。 到场的许多来宾都明白,宁鸿升之所以举办这个订婚宴:一来是让大家看到自 己的企业发展势头良好,还有心思游刃有余地办家里的喜事,以打消外界尤其是银 行听到的宁鸿升因为摊子铺得太大资金链条有可能断裂的传言,更防止以后出现自 己全家卷款外逃的新谣言。二来是向大家交代自己没有独占企业赢利成果的野心, 将来上市公司是全社会的财富,而不是自己家的店铺。 不管怎么说,今天我是真的提前摘了两枚还没成熟的果子,不知道能不能在以 后的日子里把它们都给捂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