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梨花疫(5) 穗子和女孩们提着盛满水的壶或桶上到四楼平台,她们嘴里也衔满一大口水。 然后她们两臂往水泥栅栏上一撑,双脚就悬空起来。所有的桶、壶和嘴巴现在都 各就各位,眼睛全瞄准楼下的余老头和女叫花萍子,其中一个女孩岁数大些,她 的手果断一挥,壶和桶以及嘴里的水一齐向楼下泻去。 水的准头很好,一点不偏地击中萍子和男孩。男孩梦深之处突发山洪,被淹 没之前" 哇" 的一声叫喊出来。 狂哭的男孩使余老头疯了,仰起脸,举一条臂,向空无一人的四楼平台边点 戳边骂。每骂出一个雄浑有力的秽词,他就踮一下脚尖。 男孩的哭声中,女孩们闷声大笑。她们挨个坐在地上,背靠着水泥栅栏。她 们并不是矛头专门针对萍子和余老头的,她们有时针对卖老菱、烤山芋、茶叶蛋 的小贩,还有来贴大字报或开批斗会的人们。她们没有是非、敌我,就是想找些 事或人来惹一惹。有时人们花了几天写成,一上午贴就的大字报,一下子就给她 们的大水冲得稀烂。水浇在人们的旗上,旗掉色掉得人一脸一身,碰到平台上谁 家做了煤饼,她们的武器便精良一些,战果也越发辉煌。 就在穗子和女孩们撤离平台时,余老头脱下身上的旧军服,递给萍子。萍子 先给儿子擦,然后把儿子交给余老头,嘴里不干不净地开始擦她自己脸上、头上 的水。她并不真火,嘴唇是赌气嘟起的,眉眼却很活络,朝余老头频频飞扬。每 扬一扬眉眼,她都笑一笑。她看见余老头眼大起来,目光直起来。萍子擦得狠的 地方,露出一片片白里透红的真面目。 余老头看见真实的萍子在破裂的污垢下若隐若现。正如穗子疑惑的那样,萍 子果真不那么简单。 这天傍晚,余老头塞给萍子一些物件,动作非常隐秘又非常传情,地道的老 游击队员加上熟练的偷情老手。萍子的手一上来感觉那团物件很陌生。她少说有 两三个月没碰过这样的物件了。余老头狠狠地耳语道:" 朝右边走,再拐个右弯, 一会儿工夫就到了。你买牌子的时候就说你不要' 集体盆堂' 要' 单间' ,记住 没有?" 萍子的手指刹那间认出了余老头塞过来的是一块毛巾,里面包了一块香皂和 一把梳子。顿时,崭新的毛巾和香皂就散出香气来。是十分醒神的一股香气,竹 笛的小曲一样婉转清脆,唤醒了萍子生命深处的自尊。 余老头说:" 去洗洗,好好洗洗,啊?" 她羞怯愠恼地抓紧毛巾、香皂、梳子。 余老头赶紧又说:" 不是嫌你。" 萍子把男孩交到余老头手里,说:" 别忘了把他尿。" 余老头接过男孩说:" 里头有钱,别抖落掉了。" 萍子的手这时已摸到了夹在毛巾里的钞票,从它的大小去猜,那是一张五元 钞。萍子一阵满足,认为自己果真没瞎眼,碰到个对她如此舍得的男人。路灯上 来了,萍子在不远处回头看抱着孩子的余老头,觉得他挺拔而俊气。洗洗就洗洗, 好配上这个舍得的、英俊的男人。 萍子顺着余老头交代的路线,很快找到了" 玉华浴池" 。浴池门口有个灯笼, 上面写着" 男盆女盆、男池女池" 。浴池门口挂着絮了棉花的门帘,看上去又潮 湿又油腻。虽是暮春,棉门帘每放出一个人来,或放进一个人去,都泄漏出浓郁 的白色蒸汽。出来的人脸都红得发亮,头发一律水淋淋的。萍子发现每个洗完澡 的人心情都很好,远比马路上的人好。马路上的人和他们一比,个个都有严重的 心病。萍子把钞票递进一孔小窗洞,里面一个粗大的女声问:" 大池还是盆堂? " 萍子说:" 嗯?" 两个人谁也看不见谁,女声说:" 嗯什么?没洗过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