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梨花疫(6) 她摔出一摞钞票和一个一指多宽的竹牌子,上面有两杠红漆和一个" 池" 字。 萍子却在刚进棉门帘时给挡住了。挡住她的也是个粗大红润的女人,浑身热 气腾腾,两脚赤裸,趿一双木拖板。女人用力将萍子往外推,说:" 叫花子往这 里头跑什么?这里头有剩饭吃啊?" 没等萍子反应,她已经给推到了门厅里。门厅有四五个女人在穿袜子穿鞋, 蹲着就跑散开,以回避萍子。 萍子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见几个挑担子的女人叽叽呱呱地来了。她们担子上 是两个空了的扁筐,是往城里粮店挑挂面的。就在门外,她们迅速地脱下外衣和 长裤,噼里啪啦地把衣裤在空中使劲抽打。一大蓬一大蓬尘烟给打起来,她们便 出声地笑。之后,她们穿着花花绿绿的短裤和补丁重重的汗衫进了澡堂,每人头 上顶一块毛巾。 萍子学她们的样,把黑袄黑裤脱下,只穿一条短裤、一件袖子烂没了的衬衫 撩开棉门帘。她顶在头上的崭新毛巾是粉红印花品,香皂尚未开封,因此红润粗 大的女人一摆红得发肿的手,说:" 大池,这边!""啪嗒" ,一双朽烂的木拖板 扔在萍子面前。 接下去,故事对于穗子,出现了一段空白。就像外婆拉她去看的所有戏文, 台上什么人也没了,只有空空一张幕布垂挂在那里。幕布虽是静止的,却总让穗 子觉得它后面有人在忙活。这就让穗子觉得戏剧最大的转折,就是在一张空无一 物的幕布后面完成的。幕布后面那些看不见的人物,以看不见的动作,使阴谋得 逞,危机成熟,报应实现。外婆告诉穗子,这叫" 过场" 。" 过场" 时常有" 过 门" ,就是那么几件乐器,奏一个悬而未决的调门,越发让穗子坐立不安,认为 空白幕布后面,人们正进行改头换面、改天换地的大动作。 余老头和萍子的" 过门" 大约是两个礼拜,最多二十天。萍子再出现的时候, 梨花街的梨花早成了烂泥。大人们说余老头腐化得没了边,腐化了一个女叫花到 他屋里去了。伙房后面的女火夫说也就是女叫花了,别人谁敢跟余老头?或者说 :也就是余老头了,党里也算个老家伙;换了别人,谁敢在大街上随便找快活? 余老头当众绝不承认萍子是乞丐,他说这年头落难女子多得是。" 落难女子 " 使萍子神秘起来,凄美起来。她偶然在余老头门口坐坐,奶奶孩子,让穗子那 帮女孩忽略了一点:萍子的眼神是标准的乞丐,一种局外的、自得其乐的笑意就 藏在那里面。她的姿态也是典型的乞丐;她不是单纯地坐在那儿,而是坐在那儿 晒太阳。就是在暮春的阴凉地里,萍子也是晒太阳的那副彻头彻尾、彻里彻外的 慵懒。另外,就是萍子对人们质疑目光的自在;任何疑问指向她时,她都抗拒答 复地微微一笑。 余老头的露面大大减少。他见到" 牛棚" 放出来的人,也不上去开很损的玩 笑了。他通常的玩笑是男女方面的,比如" 昨天见你老婆给你送好吃的了,可惜 那好事送不进去" ,或者" 你们关在里头,你们老婆可都关在外头哪" ,他同时 飞一个荒淫的媚眼。自从收留了萍子,余老头的呼吸中不再带有酒臭。一夜有人 从余老头窗下过,见台灯仍亮着,灯光投射出一个写字的人影。很快人们都知道, 余老头又在写山东快书了。 余老头这天把穗子爸叫到" 牛棚" 门口,将一叠稿纸递给他,说:" 看看, 给咱提提意见,修改修改。" 穗子爸说他修改不了。 余老头问为什么? 穗子爸说:" 这你都不知道?前一阵出现反动传单了,' 牛棚' 内现在不准 有纸、笔、墨。我们上厕所都得临时撕大字报。" 余老头让穗子爸放心,他可以给穗子爸弄个" 纸笔墨" 特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