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超级饭店迷 超级饭店迷 “过客”是一个令人羡慕的身份。 要走的时候,不带走一片云彩。 香港中文大学学生报曾以“情到浓时,不如开房”为题,详细介绍了时钟旅 馆,说那儿的装潢跟一般饭店无异,睡床够大,“可以做到很多家里三尺床做不 到的姿势”,再配合三面落地的入墙镜,“兴奋程度大增”。最后还列出时钟旅 馆的收费让同学参考,表明“在这种气氛下做爱真的不错……八十八块钱两小时, 真的不妨花些钱试一试”。 小朋友嘛,对时钟旅馆总是充满好奇,就像刚学会讲粗口的小男生,抿抿嘴 笑着举行“成人礼”。长大了,才发现原来在什么地方做爱都一样,偏偏到饭店 开房才最有“偷”的快感。就如易中天在《中国的男人和女人》中所说的,对男 人而言:“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婢不如妓,妓不如窃……” 有一年我趁爸妈的结婚周年纪念日,给他们在半岛酒店开房,我觉得自己简 直孝感动天,爸爸妈妈却木无表情。Philip一听,竟哈哈大笑起来。“小妹妹, 你知道开房为什么过瘾?因为跟你开房那位,并不是晚晚与你同睡的枕边人呀! 跟自己的老婆去开房?天下还有比这更扫兴的事吗?” 我没结过婚,不知道跟老公以外的男人去开房有多过瘾,但我却超级喜欢住 饭店,这跟我从小所受的教育不无关系。大人总是教我:不负责任会被人骂、被 人告、被雷劈;凡事必须为他人设想,即使别人对我不负责任,我依然要本着良 心,对人家负责。当我发现那全是bullshit,已经太迟了,可怜的我已受了二十 多年的洗脑。 现在你该明白,为何我一住饭店便如此兴奋。住饭店可以一走了之,可以留 下残局,可以不负责任而不用担心被雷劈,是一种让我从道德枷锁中解放出来的 “精神排毒”。“过客”是一个令人妒忌的身份。要走的时候,实在没有必要带 走什么。 我喜欢精品酒店,但不能常住。精品酒店有个性,有个性就是有思想,有思 想就令人疲倦;五星饭店千篇一律,全标准化,标准化即是毋须用脑,让人十分 放松。有次到青岛住香格里拉饭店,收拾房间的服务员留下亲笔字条,说物品怎 么放了,希望你喜欢青岛等等,并在床上放了一只微笑的小熊。我看着那只熊有 点不知所措。很好的服务,只是不适合我。我不需要亲切,我需要的是五星饭店 那纯粹的商业味。只要付出金钱,毋须投入感情。我喜欢那种陌生感。 牛市的时候,每星期总有几天到北京、上海公干。工作虽然辛苦,但我很高 兴能以饭店为家。律师和银行家到北京公干,住 China World或Grand Hyatt 是 最基本的待遇;到上海则住Westin或Four Seasons。最怕台湾客,他们舍不得花 钱,每次都逼我们住四星饭店,又脏又旧的! 其实,今天只用几千元就能在内地大城市住到相当好的饭店了。从服务水平 和价钱的合理性而言,我国的饭店于当今世上堪称首屈一指。我是被祖国的饭店 宠坏了,总觉得外国的酒店又差又贵。想知道什么叫“贴钱买受罪”,去巴黎住 一晚酒店就知道了。我在那儿住过一家五星级饭店,床褥居然有个凹陷的人形! 我问饭店经理:“何不把这‘千年床’也拿去你们的卢浮宫展览?”经理的脸竟 比我还要黑。法国人很懒,连微笑都懒。 日本的饭店同样又差又贵。但日本人有礼貌,饭店职员经常没来由的一脸歉 疚,我脾气也就顺得多了。最记得名古屋的 Westin Castle Hotel。到那儿时天 色已黑,房间正面朝向一座发亮的城堡。它并非星光熠熠,只默默地、悄悄地发 亮,至死不渝地守在护城河后,在黑夜里隐隐散发着一种坚忍的美。我关掉房里 所有灯光,躺在床上默然望着城楼,想到自己正身处德川家康于四百年前修造的 名古屋城,想到这里曾经有过的辉煌,然后想到城堡望楼在二次大战中被烧毁, 又于 1959 年重建……在历史的长流里,我又是第几个眺望城楼的过客呢? 饭店是漂泊的象征。我喜欢漂泊,但不喜欢像乞丐那样漂泊。住五星级饭店 也可以是一种流浪,我称那为“高级流浪”。有些人口袋明明有钱,去欧洲却非 要睡在火车站不可,认为那是青春的标记,潇洒又不羁。世上就是有人喜欢刻意 为自己制造浪漫,真要命。若真的穷到要露宿街头,还学人去旅什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