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夜访(1) 夜访 “我答应你,我不会变。 到了八十岁,我仍然是我。” 我站在古城的广场中央,四野无人。我抬起头来,天空像一块漆黑的天鹅绒, 上面撒了一把钻石。 Markus 他们住在古城外的乡野。我掏出电话簿,花了一会 才找到号码。一个女孩接了电话,然后找来Markus。“我在广场。”我说。“Daisy? Jesus Christ!你……你是 Daisy吗?” Markus在电话那边尖叫。“正是在下。”他向房子里的同伴喊道:“Hi,Daisy 来了!就在广场啊!”他身后爆出一阵叫嚷声。“我就知道是你!”他对我说。 “这世上除了你,没有人会在凌晨两点突然出现在别人的家门前……”不知是谁 从他手中抢来电话,对我喊道:“Daisy !你不要走开,我们马上就来!”便挂 了线。 我在广场的石阶坐下,一时很难相信自己就在这意大利古城Siena 。昨天这 个时候我在哪?London? Florence ?时空有点模糊,我能确定的只有此时此刻, 我在Siena ,我在这个沉睡的古城等待我的朋友。他们不会唠唠叨叨地问我: “怎不早点通知?”他们知道我是忽然想来这里的。“忽然”的感觉,是理性无 法解释的。没有计划,没有预告。他们明白我,因为他们都是忽然想来 Siena居 住,便把自己连根拔起移植来 Siena的乡郊,在那里共同居住在一座房子,画自 己的画,写自己的书。“忽然”是一种冲动。不冲动,就不会成为艺术家。 一辆古老的开篷跑车急刹在我跟前。Markus给了我一个有力的拥抱,在我的 耳畔说:“好久不见了,好吗?”我平常很讨厌西方人问“你好吗?”,这三个 字只是声带配合口部肌肉的自然反射,你活得好与不好,他并不在乎,就像“找 天一起喝酒!”,“找天”即是“不会”。但我的朋友,却是真心想知我是否活 得快乐。我重重地点头说:“很好啊,我活得很好。”Markus是德国人,是旅居 意大利的作家,他的恋人 Andrew 过来亲我的面颊。还有那对漂亮的奥地利双胞 胎,一段日子没见越发漂亮,也越发相像,她们是芭蕾舞蹈员。我跟他们一一拥 抱,然后,一个高大的青年出现在我眼前。 “和也!”我说。很久没见,他显得有点沧桑。一个日本青年只身来欧洲, 为了画画。人在异乡,长年下来的孤独感怎能不叫人沧桑?但他内在那股巨大的 生命力,却有增无减。他的油画画得非常出色,尤其是人像画。和也没跟我说一 句话,没跟我拥抱。他一直看着我,直至我推开他登上跑车。连我在内是六个人, 前座挤上三个,往古城外的乡野奔驰,一路上,我们的笑声划破了清冷的夜空。 四周是那么漆黑而寂静,一座座小山都隐没到黑夜里去,民居疏疏落落的相隔很 远,这个时分大家都沉沉睡着,除了我们。“等一下……”我喊道。“看!”他 们朝我指着的方向看去,在草丛里隐隐藏着一团绿光。我们下车走入草丛,只见 那绿光像一个汽球似的向上升起,降下,小绿点又分散开来到处缥缈。 “每种生物都有自己的沟通方式。”我说。“人类用身体,用嘴。萤火虫用 光,多浪漫!”“萤火虫只在夜间发光,白天大多憩息在隐蔽的地方,很少活动, 跟我们很像呢!”Markus笑说。我们穿过那团飞舞的绿光,离开草丛回到路上。 这时,我才看见不远处有座房子,窗里漏出一点温暖的光。就是这儿了,不会错。 “我们跑回去吧!”双胞胎说,然后一阵风似的朝房子跑去。我们也跟着跑, 风迎着脸呼呼地吹来。后来,我每次想起那一趟旅行,就想起风吹在脸上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