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 节:世界的鸟巢(2 ) 除此之外,我对他一无所知,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大部分作品是用孟加拉语写 的,印度与孟加拉国的国歌都出自他。不仅泰戈尔,甚至整个南亚大陆在我脑中 都是一片空白。谈论亚洲时,我想起日本、韩国、新加坡、越南、马来西亚,它 们或多或少受到中国文化的影响。至于印度、孟加拉国、斯里兰卡,那是个全然 陌生的世界,也激不起任何兴趣。我们的世界观中充满了等级意识,当我们谈论 世界时,世界仅仅意味着发达的、白皮肤的欧洲与美国,他们意味着财富、权力、 教养的更高等级。我们对于黑色、棕色皮肤主导的地带毫无兴致,本能地视作更 低的等级。即使我们的时代充斥着权力中心东移、中印崛起的神话,我们对印度 仍没太多的兴趣。 " 别乱吃东西,只喝瓶装水,要打防疫针。" 北京的朋友听说我去印度,警 告我说。在全球经济中刚刚大放异彩的软件公司、呼叫中心的印度形象,压不过 那个失败的印度形象——连车厢顶上都站满了人的火车、满街的垃圾、路旁睡着 的人群," 红头阿三" 的印象也偶然冒出,他们天生是做苦力的。印度宗教与文 化中神秘色彩从未让我产生兴趣,虽然美国的诗人、英国摇滚乐手,还有无数的 嬉皮士都曾流连忘返。当代中国人对印度人产生的短暂兴趣来自电影,《流浪者 》感染了一代中国人。他们既在其中感受到期望的自由,又读到了感同身受的愤 怒:一个法官的儿子就一定是法官,一个罪犯的儿子一定是罪犯吗?像是对" 老 子英雄儿好汉,贼子生来是坏蛋" 的另一种控诉。多姿多彩、自由自在的歌舞片, 为那个压抑、单调的中国带来了乐趣。但这些形象,都压不过印度在物质建设上 的失败。 当我到达加尔各答时,这种失败感的确扑面而来。城市似乎一个多世纪以来 再没修建过新的建筑,最雄伟与漂亮的建筑都是英国人的遗产,但它们都在可悲 地衰败。红色的作家大楼,白色的邮政总局,连成一片的银行、律师楼,它们曾 是英帝国的象征,都曾闪闪发光,如今全部年久失修,褪色,墙皮脱落。 到处是公共管理失败的例证。人们睡在马路两侧,甚至中央的一条隔离带上, 总是交通堵塞,黄色的出租车挤占道路的一半,不停地鸣笛,男人们在路旁的水 洼旁小便,他们可以半蹲下,像是杂技表演,似乎这种姿势保持了最后的体面。 人人都吃槟榔粉,车上、路旁总有人出奇不意吐出一口红色的唾液,露出腥红的 牙根。连电线都响应了这种拥挤与混乱,它们经常是如一团乱麻般纠缠在一起, 竟然仍在运转。 奈保尔浮现在我脑海里。他来过加尔各答,那是1962年,印度获得独立的第 十五个年头。尼赫鲁带来的民族自豪感尚未消退,但奈保尔看到的则是一个可怖 景象。殖民者早就离去,民族主义者们无力管理从英国手中要回的一切。原本容 纳二百万人口的城市又涌进四百万,随之而来的是公共管理的崩溃。他们该住在 哪里,水源与食物在哪里,有足够的医院、警察局、公共汽车与厕所吗?" 触目 惊心的人类档案" ,1960年的一期《孟买周刊》这样形容加尔各答。奈保尔曾引 用了这句话。不过在首次的印度之旅中,最令他震惊的是印度人对于苦难的无动 于衷,它还发展成一种习惯性的自我蒙蔽,他们不能直接面对自己的国家,否则 必定会被眼前的悲惨逼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