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 节:世界的鸟巢(5 ) 李万成执意要带我们去一家叫金利的中餐厅。他五十六岁,出生在这里,他 的爷爷在1920年代移民至此,就没回中国。住在Tangra的中国人全部来自广东的 梅县,他们说客家话、孟加拉语、印地语和少量的英语。李万成的语速短促而急 切,吐字又不十分清楚,像是连发的但炮筒被高度磨损的迫击炮。我很少听清他 的完整句子,但这不妨碍他对自己中文水准的自得:" 这里的华人区再没有比我 说得更好的了。" 我没品尝出这" 金利" 的独特味道,发白的油菜无精打采地堆在盘子里,炒 鸡丁淹没在红色辣椒里。李万成谈兴甚浓。他说起少年时读过鲁迅、茅盾与冰心, 尤其记得最后一位所写的《寄小读者》。五六十年代是这个华人社区的繁盛时期, 这个客家人的小世界达到了两万多人。他们有自己的商业组织、社区中心、公共 墓地、几份华文报纸、四所华人学校,李万成在其中一所接受教育。学校里的老 师不乏毕业于燕京大学这等名校,他们下南洋既是为了寻找一份生计,也多少呼 应当时的思潮——服务海外华侨,使他们成为筑造新中国的力量。因为远离,他 们对中国的情绪更为浓厚,文学作品被赋予了更多的意义。 但政治因素随时可以中断文化上的努力。这个华人社区在70年代后开始衰落。 衰败的种子可以追溯到1962年,中国与印度的边境战争令华人身陷困境。他们成 为不被信任的族群。在关系最紧张的时刻,他们随时可能被捕,被送往北部的集 中营,或者遣返中国。 李万成对此一句带过,他更愿意谈论现在的中国。" 我已回了中国七次," 他说," 我看中央台的国际频道,上网读新闻,中国发生的什么事情都清楚。" 他抑制不住地赞赏中国的崛起,海外华侨扬眉吐气。他也说起家乡新修的大楼与 马路,要比加尔各答还要气派得多。他很愿意在我们这些北京来的人面前表明, 他不仅没有落伍,还紧跟变化。中国的繁荣,似乎也抚慰了华人社区的衰落给他 带来的不安。 如今,只有两千个梅县人住在这里,孟加拉人占领了他们昔日的领地。街上 几乎都是印度人,偶尔有几张中国人的脸,漠然地从我们身边经过。 第二天上午,我再度来到这里。当夜色消失、霓红灯不再闪烁时,衰退以更 鲜明的姿态展现出来。不过,中国的痕迹也更显著了。 这一天阳光明媚,我看到了中国人坐在院子门口,晒太阳、发呆。他们大多 五十岁,早已中年发福,脸上带着生活宽裕、长期不思考所伴随的慵懒。院门口 贴着红色的对联,倒写的" 福" 字随处可见。你几乎闻得到那股在华南乡村的气 味。 建筑大多是两层的厂房,中国的厂主们既在这里生产也住在其中。除了一两 家酱油厂、糖厂,他们从事的几乎全部是皮革生意。他们收购牛皮,在清洗与靛 染后,加工制作成皮鞋、皮带、皮包,销往世界各地。